喻南渊与闻雪舟被众修环绕着, 贺喜声不绝于耳。
有的是对他们,也有的是对掌门与宗门其余人等。
对他们的,多是夸一句少年英才, 或是夸同门间的友爱互助。
对宗门一众的, 则是夸云意宗人才济济,顺便打听下次金丹大典举办的日期。
听着耳边比筑基期时清晰了数十倍的此起彼伏的祝贺, 喻南渊很有几分恍惚。
他居然真的成为了一名金丹修者。
修仙一途, 练气尚是凡人境界,筑基是初入渺渺道门,而金丹是仙凡之间横亘的那一道分水岭。
练气入体,修者可多出百年寿元;成功筑基,修者可多出两百年寿元;结成金丹, 修者整整多出一千年寿元。
步入金丹期,就意味着从凡躯肉身脱胎换骨,容颜固定,寿命悠长,断人间烟火,不再需要摄食五谷维持生命, 不借助法宝也能御空飞行。
在凡间广为流传的许多话本里,一些有筑基境实力的修者便能被尊为世外高人, 金丹期修者在凡间略施神通, 就足比得上大罗金仙, 能享一方香火供奉了。
不过,那是在凡间以凡人的眼光评判。
在这灵气充裕, 不缺修士飞升的太元界,不说元婴遍地走,也是金丹多如狗, 突破了金丹,在太元界才终于算一个有头有脸排得上名号的修士。
也因此各宗门派有了一名金丹弟子后,就会像云意宗这样举办金丹大典昭告众修,让那名金丹弟子以此方式在太元修仙界初出茅庐,扬名立足。
喻南渊内视自身变化。金丹期后,他全身上下的灵脉进一步拓宽,与筑基时期近似于溪流与江河的区别,这使得他能承受更多灵力的输送,驱用更强劲的消耗灵力更多的功法,在调用灵力时更能得心应手,收放自如。
先前在丹田海洋里浮荡的灵液团经过了天雷的洗练,已化作一枚外壳坚硬无比的灵珠,观之约莫鸡蛋大小,表面悬浮祥云丹纹,不断有生机之力从中涌现。
金丹的颜色倒并不是金色的,而是介于蓝绿色之间,和他的水木灵根相符合。
与其说是珠子、丹丸,喻南渊觉得这个形态更肖似从宇宙看到的地球。
人体即为一种小宇宙,若说金丹是星球,冥冥中好像也有其道理。
至于鸿蒙天,现已盘居在他的识海深处,犹如天幕中一枚不易察觉的星子。
喻南渊能感觉到鸿蒙天内又有了一番巨变,就是眼下不便入内一探究竟。
他既然结成了金丹,与原书里的炮灰结局就已是相去甚远了,尽管在萧清音的金丹大典上喧宾夺主非他本意,能一举结丹却要感谢自个儿上门送温暖的莫师姐,不是她“遇见不平拔鞭相助”,他可能还要再低调一段时日才能有此进益,更不会在众修面前立此声名。
只是他已尽力避免和男女主利益冲突,仍旧阴差阳错地被命运卷了进来,当江然出面说那番话时,喻南渊就在怀疑剧情正被修正回原本的轨迹。
他自觉冤枉得很,明明已经威胁不到男女主间的感情了,江然何必盯着他不放呢
这年头做男主应该志向高远,不能太小肚鸡肠。
喻南渊寻思着有机会的话也得让掌门舅舅给江然找点事做,等江然忙起来就没空顾及他了。
比较棘手的还是天道,天道看起来对他虎视眈眈,颇为“关照”,当时鸿蒙天已失去响应,他若非神魂出窍,后又藏于丹田的雏丹之内,难保不被三道天雷劈散,神魂俱灭。
那之后的不详灾兆是另一重麻烦,假如不是闻雪舟也顺天道而结丹,引发了冰雪异象压制抵消他显出端倪的灾兆,就算他能挺过天雷成功渡劫,因这灾兆也会被修仙界视同为不被天道所容之人,不需有心人士推波助澜,就凭太极广场上凄惨狼藉的残垣断壁,难保修士们不会渐渐把他看成魔头一般的人物。
喻南渊转头看向身侧与他分开,收起了法宝阵法的闻雪舟。
两人丹成之际,原本是比武台的位置又新长出了好几排灼灼花树来。
小师弟本是白衣如雪一尘不染,现如今雪色锦衫沾染了雨丝水渍,乌发上落着一片桃花花瓣。
相应的,广场花树上皆覆着薄薄的一层残雪。
粉白交加衬着满场迭声喧嚷,更显得其中的闻雪舟仿佛遗世独立,孑然一身。
仙人落入凡尘,大抵就是这样一副姿态吧。
喻南渊感叹着,可惜小师弟到底是以不够年长的年纪结丹了,化神前都无缘于德高望重之貌,这好像也算是他的责任
闻雪舟感觉到喻南渊的目光,微微侧首“喻师兄。”
喻南渊用上结丹后新解锁的传音入密技能私聊过去,表达自己的感激多谢师弟相救,师弟这是第三次救我了,师兄感激不尽。今日不是师弟,我定不会安然无恙,或许就将身死道消,撒手人寰了。
闻雪舟那时是情急下做出的不得已之举,天雷当头,没有他细思取舍的时间。这会儿同喻南渊一起接受着众修的道贺,再看到本该是今天的主角,此刻却和江然跟着古长老等人朝坤衍方向回身离去的萧清音,内心不禁对所做选择的恰当性产生一丝迷惘。
天道也许并不眷顾喻师兄,他这一出手不知道是否干涉了喻师兄的道途,如果他当真改变了对方的命数,就等于沾上了对方的因果,对方也会沾上他的因果。
因果易结不易解,他们非亲非故却互染因果,于两人日后的修行自是不太有利。
闻雪舟看着萧清音的背影渐行渐远,昙花一现的一丝迷惘随之转瞬即逝。
他今日做的,与江然助萧师姐结丹而做的没什么两样,倘若真如喻南渊说的那般,对方身死道消,撒手人寰了,抑或是被修仙界视为妖异灾星,排除出正道门派,而他本可制止这一切,却眼睁睁坐看以上发生,恐怕那才是会滋生心魔,道心有碍。
毕竟是他提出了七眼星罗幻阵的赌约。
闻雪舟传音回道此乃与师兄有约在先,师弟也是顺势而为。
何况何况喻师兄还对他他自问是做不到袖手旁观。
这一想法不能让喻师兄知晓。
闻雪舟稍一犹豫,再道换作别人,我也会这么做的,师兄无需言谢。
闻雪舟的声音果真在脑内响起,喻南渊惊叹于修仙界诸法神奇的同时,对闻雪舟的补充说辞不疑有他。
救他和救一个陌生人大概的确是没分别的。
这非是凉薄。在他看来小师弟是个光风霁月胸怀若谷的君子,有着慈悲之心,也具备与之相称,可以实现其慈悲想法的强大能力。
倾尽全力救一个熟识、重要的人,很多人都能够做到。
把熟识的人换成素昧平生,或是萍水相逢之人,再让人去倾尽全力,就会有很多人迟疑了。
然而那时,闻雪舟向着他奔了过来。
喻南渊愧道你我同日突破金丹,赌约中的为另一人护法这条,我却是再不能履行了。
闻雪舟浓长的睫羽一颤,这人还敢说呢遂淡淡道师兄借大师兄与莫师姐之手破解星阵,从那时起赌约便可算作失效。
喻南渊既钻了空子就有应对之词师弟可没规定不许借他人的力量。
闻雪舟一默。
喻南渊又传音道赌约即便失效了,师弟仍然为我护了法,师弟为人正直守信,我该向师弟学习。
有闻师弟在身边,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害怕天道修正剧情的力量了。
两个炮灰加起来,总能有一加一大于二的奇效吧。
喻南渊话说到这个份上,闻雪舟心里越是涩然。
他想,他可能只是不想再一次见到喻师兄浑身浴血的模样。
闻雪舟道师兄如果谨慎一些,做了充足准备再冲击金丹,也就不会如今日这般凶险。
喻南渊有苦难言,闻师弟是有所不知故好心相劝,但若是天道在与他作对,不管他什么时候冲击,结果都是不变的。
趁着近旁的修士都在同掌门和几位长老说话,喻南渊快速伸出手,手掌自闻雪舟头上一阵风似的拂过,拈走了发顶的那一瓣桃花,也带着几绺儿发丝从闻雪舟肩际滑下。
闻雪舟抬起眼眸,似是不明其故,喻南渊将花瓣藏在袖中,只说“师弟头上沾了片叶子,我方才帮师弟取下了。”
由此转走了话题,闻雪舟也未再深究。
江然与萧清音乘在飞舟上,穿梭在日落时分霞光万道的彩云间。
大雪回春后,惠风和畅,却吹不散江然眉头积蓄的阴云和低气压。
在萧清音前,江然尽量克制地以平和的,为其真心着想的口吻道“师姐,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这是师姐的金丹大典,他们却抢走了师姐的风头,今日一过,那些人口口相传的会是喻南渊同莫师姐的切磋,会是今天的雷劫奇景,会是喻南渊和闻师弟的金丹总之不会只是师姐一人的事。我一想到,就为师姐所不平。”
萧清音按着被风吹乱的发带,朱砂红痣下的眉眼清明,瞳中现出江然阴翳的面孔与她的不解。
萧清音蹙眉“介意又如何,不介意又如何一个金丹大典罢了,纵是办不起来,我修得的道行也不会因此变少。修行之人太过在意名利,又怎能于道途有所成就师弟,你太过关注喻师弟了。我同他已无瓜葛,况且这本就不是什么非得报仇不可的仇怨,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不必再为我打抱不平。”
她发现江然的脸色随着自己的话语一点点沉下去,如同蒙上浓稠阴影,变得令人难以捉摸,于是静默了片刻。
“师弟,”萧清音叹息着劝解,“你如今有了这样好的资质,又得太上长老的厚爱,拥有了最佳的修行条件,就应当好好把握。我知你爱剑,是想在剑之一途上走到最后,问鼎天道的,你想向世人与天道证明你的才能,可如今你道心不纯,来日又要如何证道呢修道乃是一个人的苦行,你何必去在乎与己无关的他人”
江然抬起头注视着苦口婆心的萧清音,胸腔里满是失望失落的情绪。
萧师姐看在眼里的就只有他的剑吗
可他终究是说不出不中听的话,闭了闭眼把眼底的阴鸷压了下去。
江然背过身,俯瞰云下万丈波涛“师姐才是真心爱剑。”
萧清音悠悠一叹“因为当手中有剑时,我才是一个人,而不是身无所依,心无所凭的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
江然唇角弧度扭曲。
真正的孤魂野鬼,不是他么
“师姐,我想起掌门师尊交予我的一事尚未来得及处理,容师弟暂先告辞。”
江然祭出紫雷魂剑,向滚滚层云纵身一跃,御剑而去。
莫绮双和君兆生被各自的师尊一通耳提面命,不情不愿地挤入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相携而来。
他们打定主意,等给两个新晋金丹的精英弟子道完了喜就迅速遁走,结果正好看见喻南渊从闻雪舟头上摘走桃花瓣的一幕。
莫绮双君兆生哽住。
怎么感觉这两个人之间流淌着什么生人勿近的暧昧气场。
莫绮双和君兆生顿觉他们俩好像不该杵在这里。
最后还是不那么尴尬的君兆生率先开口“恭喜两位师弟突破金丹,不日我与阿绮会分别奉上金丹贺礼。”
喻南渊先背着手转过身来,见是这两人,笑笑道“同喜,同喜,与师兄师姐同喜。”
君兆生一听喻南渊喊师兄师姐,比斗时种下的心理阴影就要发作了,他心道谁要跟你同喜,面上却忍耐着,回以温雅的笑容。
闻雪舟转首向君兆生道谢,君兆生的笑容才真诚了几分。
喻南渊看了看莫绮双“也是多亏了莫师姐的真火灵气。”
喻南渊一提,莫绮双便忍不住问道“你是学了什么功法,竟能吸收化用我的真火灵气和闻师弟的寒冰灵气”
闻雪舟闻言也看了过来,附近一些修者亦竖起了耳朵。
喻南渊可没有什么功法,他有的只有鸿蒙天这个外挂,这时莫绮双问到了,他便胡诌道“是一门袭承于家母出生的云氏的秘法,只可由云氏后代继承。这秘法并无名字,故恕师弟回答不了莫师姐的问题,还请师姐原谅。修炼这种秘法需要吸纳各种特殊的灵气,师姐提到的正是其中之二。”
支来耳朵的修者们大失所望,东华云氏满门被魔修屠戮,这起码是一千多年前发生的惨案,喻南渊所修的秘法必然已经失传,且又是只能由云氏后代继承,他们是没机会一睹其奥秘了。
莫绮双听罢不再追问,撇了撇嘴,小声啐了句“便宜你了”,就要拽着君兆生走开。
人群外忽响起一声“请让我们见见南渊兄,我们也想向南渊兄贺喜。”
这人话音刚落,广场就安静下来。
燕琨在与几个别宗的元婴修士寒暄,心中算盘拨得劈里啪啦,飞快计算着要敲诈来多少灵石才能将太极广场修复如初,听到这人的话,燕琨暂止了心算。
好哇,自投罗网,都省得差人去找了。
燕琨望向喻南渊“渊儿想如何处置”
喻南渊极为不齿这几人的厚脸皮,不是很想会这小猫两三只,摇头道“我不想见他们。”
燕琨嗯了一声,招来论法堂的弟子,命他们前去清理门户。
人群外几人见到几名云意宗弟子分开人群朝他们走来,还道是要接他们去拜见喻南渊了,个个喜不自胜,嘴上还在往比武台位置的喻南渊表忠心“恭喜喻师兄喜结金丹,小的们从此坚决追随喻师兄左右,绝无二心”
当中唯刘裕仁没有吭声,他本能升起不好的预感。
周围修士冰冷而审视的目光让他很是不安,叫他想起凡间罪人问斩前游街时,两旁总会围满唾弃罪犯的百姓,那些百姓的眼神竟与面前修士们的眼神相类似。
若修士们是围观游街的百姓,被修士们的目光审视的他们又是什么呢
他看了一圈,江然不在这里,喻南渊被围在人群内不见踪影,这些走过来的弟子们显然来意不善,顿时暗呼不妙,想要掉头就走。
一只手比他动作更快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对方力大无穷,令他无法逃脱。
大力弟子道“你们几个,论法堂有请。”
这弟子亦是最初去神寿台通报掌门的打嗝外门弟子,还不算是论法堂的正经执法人员,只能算个编外的预备役,修为不高,但料理刘裕仁等筑基都筑不了的草台班子已是杀鸡用牛刀了。
几个跟随刘裕仁而来的记名弟子被大力弟子不屑一睨,突然都张口结舌,说不出一个字来,他们只觉前方的几人都不可直视,两边一比,他们就像是大象脚下的蚂蚁,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不由得脊背生寒,毛骨悚然。
刘裕仁头皮发麻地问“还劳这位师兄告知,为什么要请我们去论法堂”
大力弟子冷漠无情地说“别叫师兄,你们已经被逐出师门了,等去了论法堂,还要与你们清算你们盗走转卖的那些宗门资源。”
“逐出师门”刘裕仁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继而目眦欲裂,他们的事败露了
一刻前的美梦就此粉碎,刘裕仁如坠冰窖。
他绝不敢认,慌忙自辩“不,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借我们几个胆子我们也不敢盗取宗门的资源啊”
其余记名弟子唯唯诺诺“是、是啊,我们没做过那种事”
另一名执法弟子哂笑“论法堂已调查明白,证据确凿,可没有诬陷你们,还是说你们想在搜魂状态下吐露真言”
搜魂但凡是踏入仙途的修者,没几个听到搜魂不会闻风丧胆。
只有修为境界更高深者可以对低阶修士使用搜魂大法,以灵力强行在被搜魂者的识海紫府搜刮记忆,控制其灵智意识令其说出深藏的秘密或真相。
该法凶残至极,留下的损害不可逆转,被搜魂的修士轻则痴呆,重则神魂消散,难入轮回。
以云意宗的门风,不至于做出此等阴损之事,那执法弟子是故意搬出搜魂来吓唬几人,毫不意外地取得了显著的成效。
一人先是脸色绝望,随后目光一横,颤声指着刘裕仁“都是他是刘兄带头做的”
这人一起头,好几个也在恐吓下七嘴八舌随声附和“对、说得对是刘兄一个人的主意,我们也劝过了,刘兄执迷不悟”
“刘兄斩钉截铁说不会被发现,还说喻师兄是草包,一定发现不了,又以他在凡间的权势要挟我们,逼着我们和他同流合污”
“他还说过,等他成了外门弟子,日后再升内门弟子,那些资源又能挣回来,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被发现的”
几人说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通跪地,对执法弟子们砰砰磕头“师兄们饶命啊,我们是无知,可也罪不至死啊”
刘裕仁见这些人忙不迭和他撇清关系,先后供出他来,还变本加厉添油加醋,几乎快气得倒仰,这些人都是在他跟前发过誓的,有好处拿时尊他做大哥,大难临头了就翻脸不认人,真是人心难测,人性本恶。
刘裕仁同样害怕搜魂,此刻也喉头发甜“你们以为和我划清界限,就可以自我保全了”
跪在地上的几人身体一僵,一时涕泗横流,抖如筛糠“我们我们”
执法弟子们看不下去这出狗咬狗一嘴毛的场面,有几个上前去把跪地的人也制住了。
刘裕仁脸色惨白不输地上几人,眼见后者被擒,求生意志在这一刻汹涌爆发。
他转而挣扎着大声呼唤喻南渊的名字“南渊兄,南渊兄帮我与掌门大人说说吧,那些都是你赠与我们的东西啊,我们绝对没有擅自转卖我能拿出来,南渊兄想要回去的话,只要给我时间,我都能找出来”
喻南渊在袍袖下把玩着手头的桃花瓣,对刘裕仁的呼喊置若罔闻。
这时候知道滑跪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所谓的能找出来,怕是想争取时间去拍卖行讨回来吧
久久未得到喻南渊的回应,刘裕仁豁出去孤注一掷“南渊兄,我知错了,我是有对不起你,但我保证就只那么一次,你不想知道是谁指示我的吗有人想暗中加害你,有这一次就有下一次啊南渊兄只要南渊兄为小弟说句公道话,小弟我一定和盘托出。”
奈何刘裕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喻南渊皆是不为所动,将“我跟你不熟”贯彻到底。
喻南渊不搭理,执法弟子们的眼神便愈加冰冷。
无人回答,也无人走出来见他,刘裕仁心如死灰,心下明了他是被喻南渊和江然都视作弃子,只欲除之而后快了。
他脸上颓然,惶惶失态,讷讷不语。
执法弟子们见刘裕仁这般作态,心中鄙夷,这刘姓弟子以往同喻师兄往来密切,喻师兄不在乎他记名弟子的身份,愿意与其结交,还做他靠山,让其能在宗门里肆意行走,是这刘姓弟子不知好歹,反过来恩将仇报,算计喻师兄的财物。
曾经的这一行人尚能得到宗内弟子们几分宽待,也只是因大家都看在喻南渊及其身后掌门的面子上,今时今日,这些人失去了喻南渊的庇护,自然沦为了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
“不行你们不能这样做你们不能把我逐出宗门,我都坦白,求你们让我留下。”刘裕仁捉住大力弟子的手臂,哀哀恳求,“我也算是人间皇室宗亲,身上有真龙之气,留我在云意宗有益无害,也可壮大宗门气运”
大力弟子将刘裕仁的手轻易拨开,嘲弄地说“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这样的说法,先不论你身上是否真的有什么真龙之气看你的年岁不算轻了,加入云意宗不晓得多少年了,凡尘世俗的那些亲人恐怕早就寿终正寝,外面也早已经改朝换代,你就是真有龙气,又还剩下几丝儿”
他继续泼冷水道“而且,从你拜入云意宗的一刻,你的名字就会从俗世族谱里划去,从此便是方外之人,和你凡俗界的身份再无干系。”
山中一甲子,世上逾千年,多少筑基无望的记名弟子想再回去凡界东山再起,都发现外面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他们已然无家可归。
“放心吧,搜魂一说是骗你们的,我云意宗是名门正道,犯不着和你们斤斤计较,记名弟子无魂火供于宗内,除了那点三脚猫修为外,你们将不该属于你们的东西还来,从山门离开后你们便不再是我宗弟子。自去吧。”
修仙界许多散修都是被逐出师门后在外自立门户的,即使不再是门内弟子,云意宗也不会夺了他们的活路。
大势已去,几人如被下了斩立决,已是呆愣愣的泥雕木塑,听了这些话也无有更多反应。
执法弟子们拎起刘裕仁等人的衣领径直把他们往外押送,他们要先去望云峰的记名弟子屋舍,让这几人把私藏的东西都交出来,之后再将人送出山门。
一队人行至望云峰的索桥口,向着屋舍群没走出几步,就看到一身穿宝蓝色亲传弟子服的少年立于当前。
本该同萧清音去往了神寿台的江然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出现在此。
江然取出若干份团成卷轴的纸卷,走了几步交递过去“这些人聒噪,几位师弟,把他们交给我吧。掌门师尊的名单下还有诸多顽劣之徒未被绳之以法,这是另一份和名单对应的物品清单,就有劳师弟们多跑几趟了。”
江然是掌门亲传,执法弟子们受的亦是掌门命令,为首的执法弟子看过名单,认出是掌门笔迹无误,知江然所言非虚,当下点头应了。
江然与执法弟子们两相交接,一方交出物品清单,一方交出了押送的记名弟子,彼此抱拳道别。
人群外的动静消停下来,修士们陆续离开太极广场,目的地是坤衍峰神寿台。
金乌沉坠,云意宗满山点灯,白日即将逝去的尾声,萧清音的金丹大典终能如期举行。
燕琨把几个长老打发过去后,捋着及胸鬓发对喻南渊和闻雪舟说道“你们两个随我来,有些后续事项要知会你们。”
闻雪舟点头应是。
喻南渊想了想,向燕琨眼神示意。
燕琨挑眉“渊儿有何话想说”
喻南渊问道“我两个月的弟子份例是不是能领双份了”
他今天原是来干这个的,哪怕结了金丹也不能忘了本来目的。
两手空空回去不就是白走一趟吗
燕琨和闻雪舟双双哑然。
半晌,燕琨哈哈大笑,慈爱地哄道“能能能,筑基的两份,金丹的两份,雪舟孩儿也是一样。少谁都少不了你们俩的份例。”
说罢燕琨拉开空间缝隙,造出一扇一人过的传送门,抬脚迈过。
喻南渊满足了,冲着闻雪舟状似邀功一般狡黠地眨了下眼,然后乖乖上前跟上了燕琨。
之后的金丹大典将举办得怎样,跟他们是没什么关系了。
云意宗外,通天梯下,夕阳如血,浪声涛天。
金黄近朱的余晖静静洒落在几具永不会再动弹的尸身上,让人分不清一地的赤红到底是尸身流出的鲜血,还是夕光任性的染色,又或者是泥土的本色。
“你们自己上了太极广场,倒是让我少费了些找人的工夫。”
一只黑靴避开因浸了血水而湿黏的土地踩了过去,黑靴的主人“哧”的一声拔出紫色的雷剑。
带有剑茧的手握着剑柄,用倒下尸体华贵精美的衣料擦掉剑锋上蜿蜒的血迹,而后电光滋滋缭绕几息,一柄紫雷长剑就自动消散在空中,只余轰隆残响。
此人竟还妄图向他求饶,想与他讨价还价,如果这人没有这么蠢,而是安分识趣点,这些人便都不用死,纵是痴傻一生,尚还能留得一条狗命。
可惜这人是个自视过高的蠢物,自以为握住了他的把柄加以要挟。
等待蠢物们的下场,自是只有一剑封喉,斩杀无赦。
江然一声冷笑,自御兽袋中放出幼年雷兽。
小雷兽紫毛抖擞,通体养得油光水亮,拱了拱主人后就裂开大口以獠牙钉住了地上零落的尸首。
雷兽脖颈处系着一只锈迹斑斑的古铜铃铛,在它埋头啃噬间,铃铛叮咚叮咚摇响,每摇响一次,地上的尸首就会被勾出一抹神魂,飘荡着飞向体外。
江然眯起眼,徒手掐住几抹神魂,灵魂凄厉畏惧的惨叫在他识海中响起,似要穿透他的头盖骨。
阿鼻地狱的修罗们泡在满是断肢残躯的血海里发出的怒吼想来也不过如此。
然而江然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捏着那几抹神魂喂到了小雷兽的嘴边,小雷兽蹭着江然的手指,听话地尽数吞吃入腹。
吃完了神魂就是肉身正餐,小雷兽第一个就从刘裕仁吃起。
最烦人的那个惨叫声戛然而止,江然复用锦缎衣料擦干手上血渍,在旁观望着小雷兽愉快进食的过程。
他与这人其实只是有几句连交易都称不上的闲谈,但留着这人就会有暴露他的风险,他未来是要在修仙界扬名立万的,可不想自己的名声残留下任何污点。
刘裕仁亡故后,对方存下的家当他统统收缴了,稍微让他开了番眼界。
他没想到区区一枚记名弟子也能捞到这么充足的油水,可见是瞒骗了喻南渊不少次,才能讹到如此多的钱财。
这些东西丢进筑基修者群里势必会遭到疯狂的哄抢,不过离金丹期只差临门一脚的江然全都看不上眼,他将会按物品清单记录的明细,一一原样上交返还给宗门。
他行事总以效率为重,同时讲究利益的最大化,他这一剑既完成了掌门发下的任务,又顺势解决了后顾之忧,能用一剑做到的事,他就会避免补上第二剑。
想到剑,江然眉宇间凝起黑沉的愁绪。
萧师姐与他道不相合,有些事,就没必要事事与她说了。
她既一心向剑,他便要让她和诸天神佛明白,总有一日,他江然将是世间天下第一剑修,也将是太元界勿容置疑的第一人,到那时,他总配得她这天之娇女了吧
而喻南渊,不过是他漫长登顶之路上的一颗绊脚石头。
无论喻南渊是否与他来自同一个故乡,到了此地两人两不相认,就只能做相互争夺资源名利的死敌。
爱侣,朋友如若是会牵绊着他使他寸步难行的存在,就也和喻南渊这颗绊脚石头无异。
话虽如此,即使是他这种冷血的人,也并不希望与重要之人为敌的那日真的到来。
江然像是自嘲地讥诮一笑,待小雷兽把现场舔舐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便召上灵宠回身向望不到尽头的通天梯而去。
人生来孤独,无人之巅自当高处不胜寒,那么为了羽化登仙,去往至高无上之地,这点孤独又算得了什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