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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萨貊注意到扎鲁一行人从草丛里钻出来,一个个冷着脸不说话,料想没有找到水源,采集到的树果维持不了多久,在阴暗潮湿的林中放置两天就会烂掉。

    猎人用树杈搭了个架子,湿透的衣服晾在上面,下面堆着柴火。有的人脱得只剩下一件裤头,光着脚站在地上,鞋子就摆在火堆边,很多人光着膀子在凉风中微微地打颤,他们受得了冻只想着能尽快穿上干透的衣服。

    “林子里可有发现?”萨貊问道,扎鲁走近步子很快稍稍喘着气。

    “湿地里有脚印,有六个人,这个地方哪里都好就是没有泉眼。”

    “该知足了,你走了巫神头好几次不是也第一次来这里?”萨貊听着火堆边男人们的说笑声,这种感觉像是还在草原上,人们吃了些树果感觉好受一些,红果拳头大小水分很足,咬上去酸酸的还有些涩,对于他们而言也尝不出味道只是不断地咬碎、下咽来填补腹里的饥饿感。

    这些天队伍只是不断地前进,少有人声,说话是件很消耗体力的事儿,也因为喉咙沙哑发痛几乎说不出话来。

    在死寂的气氛下,很多人心里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明天,那种感觉就像走在很窄的独木桥上下面是无底深渊,前后都看不到头,只能一路走下去直到体力不支倒下。

    有两个采药人死在了途中,他们被暴雨淋病发了高烧,队伍不能为此放慢速度,萨貊开始让同伴搀扶他们行进,第二天便不得不决定抛下,他亲自找过两人谈过话,许诺了一件事——回去后把他们的妻小、家人照顾好,一辈子吃喝不愁。

    萨貊对每个人都是这样许诺的,因为首领同在,人们心里都怀有一丝希望,不是领了赏钱来赴死,而是和那颜一起去做一件大事。

    众人在这个绿草如茵的地方缓了口气,抛下了心里的烦忧和担心,只想着此时的快乐和幸运。有个猎人甚至跳起了当地的舞蹈助兴,虽然手里没有酒,男人们就用树果来表达友谊,当做酒碗那样碰击,相视而笑大口地啃咬。

    “难不成河犁的队伍就只剩下六个人了?”萨貊的猜测不是无凭无据,领路人是这群人的首领走在前面,武士们会紧跟在后保护他的安全,不像河汐这些人,首领指派扎鲁去做事带着几个护卫,其余人则留在原地待命。

    “应该不会吧……舍老派出的都是一流的武士,有的还是掌管几千人的头领。”扎鲁眼睛里流动着什么,像是警惕和戒惧,百人队,都是精挑细选的武士,就算遇到大蛇的袭击也勉强能应付,赶往巫神头的路还没走到一半就只剩下六个人,遇到怎样的危险才能有如此大的伤亡?

    “那又该作何解释呢?”萨貊沉思着说,“那个领路人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谁都重要,武士们只能信任他拼死也要保护他的安全,这片林他未必来过,难说里面会不会遇到蛇和毒虫,把幸存的武士都带上是最稳妥的做法。”

    弥由坐起了身体,他对这个意外的发现也有了一丝兴趣,“那河犁的处境可就危险了,不过也是好事。只有六个人行路会快上几倍,遇到危险也不至于慌乱失措,那个领路人要是足够镇定、机灵还是能活着走到巫神头的,而且比预期的要快。”

    萨貊笑了笑,“我希望他能活着走到,有人在前面谈一谈情况总是好的,这一次如果是我们走在前面,说不准活下来的人会更少。”

    “那个年轻人对于穿林涉水颇有经验,走过几次东北面的古林去找巫母,还懂一点训蛇人的技艺,舍老选择他做领路人是出于绝对的信赖,怎么可能只到这里就……

    “因为这一次与前几次你来这里情况彻底不同了,发生了难以预知的事儿,大到波及到这片远古丛林,不管是人类还是蛇虫都被牵扯其中。”萨貊脸上竟有几分兴高采烈,字字有声地说。

    “好像越是危险越能激发你的兴致?”弥由看了他一眼。

    “我们要做的就是不寻常的事儿,林中的变化不正和我的心意吗?”萨貊笑,“这一切或许跟巫医有关系,即便无关,躲在远林中的巫医也一定注意到了,很可能会有所行动。”

    “行动?你指的是?”

    “譬如出现在巫神头,或是跑到这片林中来捕猎,他一定也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更想出去看一看。”

    “那颜真是才智机敏,好像预知将会发生的事儿。”扎鲁只是由衷地敬佩,这些推断他从未想过,听上去还很有道理。

    “事情都有因果,就好比溪流总有源头,很多人对事只在意眼前,所以也就想不明白,盲目行事而陷入死地。我以前也不考虑,觉得顾好眼前的事才不会失去,去争抢一些毫无意义的名头和东西赌上性命,直到遇到乌先生发现自己错了,之前的做法有多可笑,成大事者要学会失去,失去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是为了更稳地握在掌中。”

    “你是第二个乌先生了。”弥由笑着说。

    “我是他的学生,有时真的很希望成为他。可我们是不同的,他有惊世之才却并非为了欲望和索取,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所以也就没能留住他。”

    “那颜,你的衣服湿透了,赶快脱下来吧。”索兰在旁边一直插不上嘴,猎人生起了第七堆火,专门为首领和弥由几人准备的,特别加了木柴火势很旺。

    “去烤烤火,不要说这身衣服整个人也是湿的。”萨貊起身对众人说,“大伙早点休息,后面的路不好走,这样的机会可难得。等到了巫神头,什么事都不干先睡上几天,想喝酒就痛痛快快地喝,醉他娘的昏天黑地!”

    众人哄笑,他们很少在那颜口中听到粗话,他若是要杀一个人会露出温和的笑,用各种阴毒的手段致人于死地,绝不会浪费口舌。

    月如弧钩,月色倾洒把大地映得一片迷蒙。弥由仰着头看着天空,偶然猜想这里曾经会不会也是一片广阔无际的草原,在这儿让他感到自己还身在河摩,抬眼就能看到星月,虫鸣鸟叫,在北陆的大城暗巷就看不到这一切,有的只是喧闹的人声和明亮的红烛。

    护卫轮番守夜,其余人安心地睡下,火焰相继都熄了。守夜人在不远处生一堆火,三个人围成一个圈子,都不讲话可能也有累了。

    “那颜。”有个人压低声音叫道。

    另两个武士也是一惊,不知何时萨貊醒了默默地走来,穿着烘干了的衣裤,全身很是暖和。

    萨貊打了个手势让他们不必起身,“几更天了?突然醒了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过来坐坐。”

    “快过四更了。”答话的是个猎人。

    “留下一个人,另外两个去休息吧,躺一会解解乏也好。”

    “我们不累,一连走上十几天都没问题。”身形魁梧的武士不过二十出头,他也是护卫营中的一员。

    “粮食和水快用光了,这是个急需解决的难题。”萨貊找了个位置坐下,说这句话的时候轻轻皱眉。

    “很多人身上都有小伤,敷了采药人的药草情况好些,不过被雨水浸泡伤口都烂了,他们不说忍着痛用小刀去挖。”猎人说,“药物也是个难题,很多植被都有毒,手脚被擦伤难免,久不治疗一样会死。”

    “所以我们不能绕远路,要横跨湿地和毒瘴,很多人会死在途中,早一天赶来就少一名伤亡。”萨貊朝火里加着木柴,“你不说这些我都知道,只有马不停蹄地向前走才有活路,能不能活下来看你自己也要看运气。”

    “那颜说走水路,这样我们就安全了吧?”

    “水路只是迷雾森林的一条路径,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听扎鲁说要经过蛇王的领地,林中剧毒的大蛇多半栖息在那儿里,想绕路避开只能走泥沼,穿过那儿里才算真正的安全。”

    “就快到了。”男人笑了笑,“还以为要走几个月,我还担心到时候天下大雪,不被饿死也要被冻死。”

    萨貊也是一笑,“走几个月……你以为这片林子能有多大?北陆大国地域辽阔,花上几个月的时间足能在任意一国走个大概。”

    “我听行商客说过,北陆大国马道横通,跨上马一路跑下去都没个头儿。”武士说起这些还有点洋洋得意,很多人都没见过北陆人,采药人和猎人多半来自僻壤的小地方,甚至不知北陆人住在大屋里,大城楼阁高耸,烛火彻夜不息。

    “我没踏上过北陆的土地,只是在船上远望。海边的镇子和行商客交易货物的地方有些像,但也有很大的不同。那里的房子很高,窗子也大,很少有人骑马,到了晚上到处张灯结彩,渔船上的老翁吹着长箫,兴致来了还会唱上两句。”

    “那颜就是比我们有见识。”武士恭迎了两句,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他们这些粗人、穷汉哪里能相提并论。

    “总想着到北陆看看,乌先生离开了南陆不远万里的跑去,我想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萨貊望着火光入神,“也想着能再见一面,让他对我刮目相看。”

    “那颜打算什么时候去?能不能带上我?”武士大着胆子问。

    “不知我还有没有这个机会……等我当上了羌络草原上的大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