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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河犁边界上一个叫谷原的镇子,镇上的酒十分有名,北陆而来的行商客常会到此地光顾。渐渐地酒肆、客栈相应建好,房子都是用上等的石木,商贩的摊子上一半都是北陆的物品,周边部落的人想要买到玉器、工艺不必跑到很远的死水滩,这里虽然离海较远却也成了一个经商的小站。

    以往这里白天还是晚上都很热闹,河犁内部相争一触即发的局面让南北的族民们都很不安,部落里很多年轻的男儿被组织起来派往了边界。只剩下些女人和孩子,即便是这个较为富裕的镇上,一样是冷冷清清。

    天空飘起了小雪,冬末几天来天气多变,有时会下雨,有时会下雪,雪花一落地就化开。到了晚上街上几乎看不到人,陆冉真从酒肆里出来,他没有待太久把巫医留在房中多少会不放心,刚来镇上的时候看到些骑马带刀的武士,部分人干脆住了下来。

    听镇上人说他们是边界大贵族的人,镇上出什么事都靠这些人来解决。商贩们不敢得罪,被武士看上的东西只有双手捧上,他们常来白吃白喝,耀武扬威地在街上跑马。

    陆冉真抬头看着随风起落的细雪,在街上不快不慢地走着。他常常像这样夜深的时候一个人在街上走,在北陆大城此时正是热闹,夜空都被烛火照亮,他忽然想到小时候,在沁阳落魄的街巷,也是一个风雪天他一个人走,饥寒交迫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布衣,在一个拐角和那个衣着华贵的孩子遇到,那个人是逃难到了沁阳,身上的一点钱只过了一冬就花完了,而那个冬天在他眼里非比寻常,那时候以为自己饿不死早晚也会冻死的。

    陆冉真忽然停了下来,街道空幽,他没有再朝前走转身步入一侧的小巷。

    巷中有几颗硕大的树,无叶的树枝在风中交击作响,偶尔会有干裂的小枝落下,没有月光和灯火使得里面漆黑,像是黑水的潮水踏进去就会将人淹没。

    “既然跟着我,没必要再躲躲藏藏。”陆冉真停在树下,转过头说。

    “和我预想的一样,一旦靠得太近就会被发现。”

    来者就在陆冉真身后几米远,两人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相貌,但可以从声音里判断对方的位置。

    “天诛刺客我遇到过不少,能走到如此近的距离才被发现的人可不多。”

    “你不就是天诛的刺客吗?”

    “我最多只算半个。”

    “怎么说?”

    陆冉真笑了一声,“找到我的人,率先做的事就是想尽办法置我于死地,这也是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你和他们很不一样,问了那么多毫不相关的问题,为什么还不出刀?”

    “在我搞清楚一件事之后,我再杀你!”黑暗中的男人沉声说。

    “很好。那你想知道什么呢?”

    “你来南陆的目的。”

    “来找一个人。”

    “果然如此……”男人冷笑,“他一定找了他很多年,后来才得知他到了南陆。”

    “是这样没错。”陆冉真微微有点吃惊,言语里却说得随意。

    “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陆冉真心头一跳,对方的呼吸声消失了,风势突然大起来震得枝叶乱响。他早已经把北火刀握在手中,后退一步完全陷在了树影里。

    弥由听音辨位长刀斩击而出,刀刃砍中了树干发出一声脆响,他忽略了这一点想不到对方想借助树木发现他的行迹。黑暗中一击不中短瞬间对方根本无从判断,趁着这个间隙可以退开再寻机会,可现在处境不同了,他的位置已经暴露,对方的杀手刀将不知从何处袭来。

    弥由来不及收回刀,头顶上红光一闪,他拼尽全力地朝一侧滚倒,刀锋几乎擦着后腰而过。

    他的额头落满了汗,刚刚的一击差点要了他的命。危险还远远没有结束,对方的呼吸声完全听不见了,他太低估对手的实力,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猎物在黑暗中迷失、恐惧,彻底被压制住。

    多年的杀手经验使他很快化解了危机,他站起身下意识地朝着身后大力扫劈,刀刃交击声只有一响,两人各自退开。

    “很灵敏的反应,判断力也很好。”陆冉真赞赏地说,“在天诛刺客里算得上一流了。”

    这些习惯于暗影里杀人的刺客,很少会和同伴正面交手,守望人为了守住秘密除去行动失败的人会在逃走的途中设下埋伏。一个出色的武士在黑暗里只能发挥不到三成的本领,弥由过去都是这样杀人、撤退,有时会有突发状况不得不正面动手,在见光的地方他的刀术同样精湛,唯独没有碰到过的是——在黑暗中对敌,对手同样善于驾驭这片暗影。

    弥由不说话,他担心自己的位置会暴露,对方故意开口是在引诱。

    “我手里少了一柄刀,那柄刀很轻出手会快得多,刚刚那一击你避不开。”

    “你与河汐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插手进来?”

    “你指的是?”

    “就是在这里,你救了河汐那颜的小女儿,杀了七个人。”

    “你是那些人的同伴……河摩部落的人?”

    “是。”

    “我知道你是谁了。”陆冉真说,“河摩那颜遇险,听说是身边一个北陆护卫断后在林中杀了几十个人,一直躲在影子里出手都是一刀。”

    陆冉真不见他回答继续说:“天诛八刃中有一位在执行任务中死了,你就是那个人吧,号称‘狼刃’办事总喜欢独来独往,就算是作守望人也是一个人。”

    “那个人早就死了,我现在的名字叫弥由。”

    “这本该是天诛暗部的事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可我现在不得不杀你了。”

    “难道你不是穆伯派来的吗?”弥由咬紧牙叫道。

    “我不听命于谁,几十年前天诛一直在寻找我的下落,甚至想除掉我。”

    “你到底是谁?”

    “天狼星到了南陆,我是来找他的。三煞二星纷纷离开了天诛,除非万不得已才会回归。”

    弥由一步步后退,天狼星是第一个离开组织的人,用手里的枪打破一切的规矩,和他扯上关系的人都不简单。而面前这个人还很年轻不过三十几岁,来头、实力已经远超他的预料。

    弥由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声叫道:“你刚刚说手上少了一柄刀,是不是把冰刀,无光无影,拿在手上轻若无物。”

    “天诛八刃就是有些见识,不像那些鲁莽的天诛刺客,在死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愚蠢。”

    “我也是听穆伯说,南冥北火刀是破军星的兵刃,出自鬼匠师之手,南宫家世代的刀剑也是这种材质。”

    “我和穆伯见过一面,还一起喝过酒。他知道我是谁却不明说,即便找上门只是喝几杯酒,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强人所难。”

    “你是破军星的……”弥由的声音微微在打颤。

    “你知道的太多了!”陆冉真刚要动,心里一空浑身的血都凉了,“你是故意来拖住我,对不对?你的目标是巫医!”

    没有回答,陆冉真转身朝着巷子飞奔,他没有时间再去管面前这个人,哪怕要杀他只需要一刀。弥由完全呆住了,他知道自己差点死在这里,脑袋空空的,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大人物,甚至想要杀他,三煞二星在天诛刺客眼里就是死亡的象征,没有人敢接近,哪怕是四部的教长,宗主也不敢命令他们去做什么事,这五个人是绝顶的杀手,也是性情不同的怪人。

    此人竟是破军星的徒弟,南冥北火刀如今在他的手里,不要说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天诛八刃中再多几位也未必能杀死他。

    弥由猛地回过神来,他跟着急追出巷子。跟随的那两个年轻人八成得手了,可能还没出镇子,一旦被追上结果只有……

    计划只能被迫取消,就算劫走巫医一路上都会遭到追杀。这样的人物可比天诛的刺客可怕得多,他们回不去的都会死在路上。

    这两个年轻人是他一手挑选的,虽然一路上他很少交谈,两个小伙子总喜欢听他讲话,随便什么都好。他还不能习惯太快接纳陌生人,但打心底里希望他们这次出来不管多危险都能活着回去。

    弥由加快了步子,耳边掠过一阵阵风声。他奔到镇西的路口脚步忽然慢下来,而后停下。

    两匹没有人骑乘的马在原地徘徊着,少年挑选坐骑都是从小马里选,伴着他一同长大彼此都有感情。弥由一步步走近,神色有几分痛苦,羌络马正伏低头舔着主人的脸,瞪着乌黑的眼睛。

    伤处是在胸口,被一刀洞穿血流的很快。弥由看着两张苍白而年轻的脸,想起了以前第一次执行任务,那时他只有十六岁,穆伯骑着马送了一段路说‘天黑之前要回来,我会摆着一桌酒菜等你。’

    有句话他至今没忘,“亲手带出去的人,出于私心也希望能活下来,你还年轻今后还有很多事要做。”

    这两个人不过十八九岁,只是因为被他选中死在这里,他觉得穆伯是个冷血无情的人,训练他只为杀人,只是当做是个工具,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工具破了、坏了可以换个新的,看到面前这一幕突然想起那时的事,或许这句话是真的发自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