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貊走向坡顶，低头想着什么事情。坡下只剩下几堆快要燃灭的火，透着暗淡的焰红。
“幸好此人没有动杀机，不然……”弥由若有感慨地说，他偷偷观察过那些随行的护卫，料想都是部落中一流的好手，若真是厮杀起来，仅凭两人的力量必死无疑。
“未必。若是到了营地看到随行的人中只有你和莫汗，他很可能会动手。”
“所以那颜是特意选在这里商谈？”
“当然。”萨貊说，“这样以来他就不知道跟随的人有多少，分别在什么地方，我若猜得不差他一定派人偷偷打探过。”
“那颜。”暗处有人喊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跟来了。”萨貊望着驻扎的营地，那里的火熄灭了，原野上只剩下一片黑暗。
借着淡淡的月色莫汗飞跑上前，他一直蹲伏在草坡的低坑里，弓箭对准河汐部落的舍老。虽然听不太真切人们的谈论，不过单看那些武士按刀警觉的举动就知道——情况对那颜十分不利。
“这样就可以拖延几天了，但愿库鲁丁能赶回来。”
“若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呢？我们是进是退？”莫汉问道。
“刚刚那番话卓络一定留心了，不知我的用意有没有被他看透……”萨貊说，“我十几岁就随人出海，平生最喜欢干的就是危险的事。因为受益也最多。”
“那个人很不简单。”弥由阅人无数，从卓络的言谈举止中看得出来此人的深浅。
“不要紧，矛盾的激化点在于一个人——干莫罕，他是个急性子听到一些消息一定沉不住气的。”
舍老归来后，那颜找他单独谈过应允了他的请求。查克苏欣喜万分已经准备妥当准备明日一早便启程，漫漫长夜正有人为此一筹莫展。
卓络刚刚和那颜谈完事情，半道便被劫住。消息散播的很快，一夜之间就有几家贵族倒向了查克苏，干莫罕焦急安分地等待卓络的出现，这是他取胜最大的筹码也是支持者中最关键的人物。
“卓叔，你可要帮我！”
“进里面说。”卓络的沉着冷静让他稍稍放下心来。
“听说河摩那颜召我弟弟去迎宾，有没有这回事？”干莫罕刚在毯子上坐稳便急忙问道。
大部落结盟，迎宾的人应该由河汐部落那颜亲往，以表尊敬。而恰巧碰到戈尔瑟的大寿，应允查克苏前去暗中透露出一个讯息——他十之八九会是部落的继承人，通过这次会面两大部落的首领结下友谊为日后的和平奠定基础。
“那颜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不派我去？”干莫罕一脸不忿。
“查克苏是萨貊指名道姓要见的人，其中的用意难道你不明白吗？”
“卓叔，我该怎么办？”
“被派去未必是好事。”卓络说，“萨貊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才出此下策，你弟弟此去同样很危险。那颜这样做可能是为了保全你。”
“真的吗？”干莫罕转忧为喜，脸上很快有了笑容。
“不过河摩那颜站到你弟弟那一边，对你会很不利。那颜同意结盟就不希望与河摩再起摩擦，河汐近些年不适于征战而是发展。所以……”
“阿爸还是会选我弟弟了？”干莫罕咬牙切齿地叫道，“我哪里比他差了？论刀术还是威信？他根本不懂带兵打仗，将来怎么保护部落的族民？靠善心、仁慈吗？”
“别急。”卓络招招手示意他坐下来，桌上放着酒坛，他朝碗里倒着酒，“你啊就好比是烈酒，喝起来爽口，你弟弟就像淡酒，无味却有回味。”
“卓叔！”干莫罕静不下心，他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如今那颜的位子更倾向于他弟弟，如他这般爱酒之人此时都没了兴致。
“动动脑子办法还是有的。”卓络忽然笑了，“不过我要先问你，若是你当了那颜之后有什么打算？”
“统一羌络草原，实现我父亲未完成的愿望。”干莫罕说的很是大声，他忽然想到什么话音一转，“到时候我听卓叔的安排。”
“你啊，不必讨好我，等你当了那颜有了权力就不会把我这个舍老看在眼里了。”卓络笑着摇摇头，低头喝酒，虽然在笑听起来却有些惆怅。
“卓叔，我不会的！”干莫罕高声说，打雷似地。
“我也只是随口说说，当年你父亲身边连一支卫队都没有，而他的几个哥哥深得大贵族的支持，知道为什么最后被你父亲夺下了那颜之位吗？”
“那是因为有卓叔的相助，出谋划策才……”
卓络打断了他的话，“是因为你父亲的几位哥哥暗地里互相争斗，到后来刀兵相见，你父亲是个隐忍的性格，年轻时更像是你弟弟，只有到了战场才会显露出他的凶狠。那颜的位置不单单只是象征着权力，还代表着大贵族的利益，这一点谁都无法改变，即便你父亲违背贵族们的遗愿选择你弟弟成为那颜，等他老了贵族们还是会造反，只有手握重兵才是最后的赢家。”
“卓叔，我该怎么做？”
“不要急于一时的成败，若真的想要日后图霸，萨貊将会是你今后的大敌。他这次可谓孤身前来，对你而言是个机会。”
干莫罕揣测着话里的意思，犹豫着说道：“卓叔，你是说让我除掉他？”
“只是向你提个醒，怎么做自己拿主意吧。”
“可父亲答应与河摩结盟，我要是这么做岂不……”
“你没有懂我话里的意思。”
干莫罕急得挠头，他想要再问卓络已经移开了视线。
“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你想当那颜，如果被你弟弟抢去，你会怎么做？”卓络像是变了个人，目光锋利如刀。
干莫罕暗暗一惊，他很少在这个懒散的男人脸上看到这幅表情，不由得呆了一瞬，“我可能会……”
他像是避讳着什么没有再说下去，卓络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跟道：“你会起兵造反，对不对？”
干莫罕被盯得额头发汗，他是个张狂的人没想到这般违逆的事竟说不出口，或许只是被对方的眼神震慑住了，那是一双杀人的眼睛。
“我猜想查克苏会夺了你的兵权，顾忌兄弟之情或许会不杀你，历来夺权之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卓络直视着他说，“你可有这样的准备？”
“卓叔，我……”
“贵族们支撑着大部落的统治，谁对他们有益他们就倒向谁，不要小瞧你弟弟，他得到河摩那颜的支持等于手上握着一支精锐。虽说是内部之事外人插不上手，不过萨貊看准的正是这个机会！”
“他希望我们内讧，借此发兵攻袭。”卓络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把你视为大敌的人一并除去，机会难得。”
干莫罕默默点头，“卓叔，我懂了。”
“明天一早，查克苏就出发去迎接河摩那颜，边境部落都有自己的队伍，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知道。”
“那就好。”卓络饮了口酒，挥手，“去吧。”
干莫罕起身走向门口，心里还在想着刚刚谈论的事儿。身后忽然传来一句低语，“我什么都没对你讲，只是叫你来喝酒的，可记下了？”
干莫罕回头看了一眼，男人捧着大碗像是醉了，懒洋洋地坐在地上眯合着眼睛。他掀开帘布大步而出，走了没多远听到了箫声，他也只是听人说卓络年轻的时候喜爱吹箫，后来就再也没有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