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地方一年下雪不过三五回，秋冬本就没有多大区别，有的地方秋末就大雪骤降，几天几夜都不停路都不通。快要入冬人们都想着花掉手里的闲钱，夜市的繁华也就在这几天。”
“你去过不少地方吧？”
弥由应道：“是去过不少，可能走过的地方太多了反而记不得了。不如这片草原，大雪漫山，每一年都如此。”
“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就会习惯的。”萨貊笑笑，“乌先生到北陆去了，是不是草原上已经没有他留恋的东西了？”
“他要的东西不在这里。”
萨貊愣了一下，“他想要的谁又知道是什么呢？或许是战乱吧，他似乎很渴望争斗。”
“你不是也一样吗？”
“在草原上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才是生存之道。”
弥由点点头，“舍老来了，你看！”
萨貊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远处隐隐出现了火光。十余人的马队正在赶来，来势很快。
莫汗坐在火堆边正在打盹，昏昏沉沉几乎要睡着了。他猛地睁开眼，马蹄声极近就在不远处的坡下。那颜和弥由徒步去散心，有人送来消息河汐部落的舍老将要到来，他抄起脚边的硬弓飞奔，担心那颜会有性命之危。
那颜已经不在山坡上了，莫汗从箭筒里取箭搭在弦上，他下意识地灭了手里的火把放轻脚步。原野一片沉寂，马蹄声竟然也消失了。
笑声——当他走上山坡能清楚地听到，空气里甚至还飘着肉香。
他呆愣愣地站在坡顶，下面不远处的一行人盘腿坐着围着火有说有笑，那颜也在这群人当中，客套的就像是多年不见的朋友。
“素有听闻河摩那颜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客气了，舍老年轻时所作所为让后辈好生敬佩，我的这点机智不过只是些雕虫小技罢了。”
双方见面都是赞美的客套话，周围的人都在笑，气氛似乎也松弛下来。卓络没想到会选在这里洽谈，本以为会顺利到达萨貊的营地，号称随行的护卫有十几个人，而现在身旁只跟着一个。
“那颜果然是个视才为宝的人，想不到身旁还有北陆武士。”卓络格外注意这名侍卫，他坐在萨貊一侧，全然不把周围人看在眼里，一柄刀斜插进地面，伸手就可以拔刀。
“听说舍老很喜欢北陆的玩意，献贡的族民常送些字画、玉器，本想着带份见面礼，可惜实在找不到聊表心意的礼物。”
“到南陆来的北陆武士不多，这位可曾到过海牙镇？”
弥由微微皱眉，“几年前曾经去过。”
“那就是我搞错了，有人对我讲她在海牙镇遇到了一位北陆武士，还以为是你。”
“什么时候？”
“就在几天前。”
弥由脸上有了细微的变化，萨貊看得一愣，敷衍地跟了一句，“这不稀奇，若不是来行商可能是云游至此。”
卓络打了个手势，护卫们相继退到了四周，手边只留了两个人。终于要切入正题，萨貊收敛起笑意，神情格外严肃。
“那颜的拜会实在是始料未及，我替河汐部落的族民表示欢迎。”卓络开口说道，“那颜此次前来之意是互通贸易、建立同盟我这样说不知道有没有错误？”
“没有。河犁虽然位于东部，相距遥远，但不必明说心里都知道羌络草原上势力最大的是谁。河犁曾经侵占过河汐被打退了，当年最有可能统一草原的人除了‘豹子’戈尔瑟就是‘狮子’亚索托，狮子如今已被人踩在脚下，新任的那颜雄踞一方，此人和我一样出身小部落，绝不会满足现状。”
“恕我直言，就算河犁有这个念头，首要大敌也会选择贵方。”
“河汐东面有乌瘴林，是道完美的屏障。”萨貊点点头，“所以我这次来是主动来交好，带着诚意和请求，希望结成联盟共御外敌。”
“我看远不止如此吧。”卓络眼睛一眨不眨，嘴边带着玩味的笑，“河汐不久将会选新任的那颜掌权，结盟一方面是为了御敌，另一方面是想对付河犁吧？”
弥由瞥了那颜一眼，萨貊大笑，“舍老果然是爽快人，存而后进，至于之后的事再谈不迟。”
“河汐若不想与贵方结盟呢？”
萨貊直视对方的眼睛，身边的护卫们一个个都很紧张，弥由面色阴沉眼里寒芒一闪。
萨貊将手臂压在弥由肩上，轻轻地拍了拍，“这只是个建议不是恳求，河摩今日愿与河汐交好，明日也可能转向河犁，至于得失对我而言区别不大。”
卓络笑了，“阁下还真是个生意人，不过交易的并非商品而是无数人的性命。”
“非我所愿，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奈何对方并不领情。”
“其实我这次来带着那颜的口令，部落结盟对边境的人们来说是个福音，河犁是个威胁，保不准将出现号称拥有邪力的人物，毕竟巫母和巫医都生活在东部。”
“想必传闻都是真的，贵方就有幸请到一位巫医，听说与舍老还是朋友？”
“确有此事。”卓络点头，“可惜几日前已经离开了。”
“何故要走？”
“不清楚。正如他的到来，毫无征兆。”
萨貊故意放慢语速，“听说舍老支持长子干莫罕，由他掌权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吧？”
“一切由那颜定夺。至于结果……还很难料呢。”
“我倒更为看好查克苏，他天性仁慈由他掌权可保河汐三十年太平。”萨貊连连赞叹，“边境时有摩擦，若不是他出面调节免不了会一番厮杀。他很识大体、顾大局，边境的矛盾激化我们之间可能会爆发争斗，到时候被河犁趁虚而入就不妙了。”
“各有所长，次子为人沉稳、办事稳妥，长子性情刚烈、武艺不凡，不管是谁掌权都能保河汐的太平。”
“那是当然。”萨貊附和地笑了两声，“既然有结盟之意，不知我们何时可以入寨？”
“劳烦阁下等上几日。会有人引诸位前往，暂且先到前面几里的小镇休息。不知阁下想叫谁来迎？”
“查克苏，不知可否？”萨貊看到对方脸色微微一沉，似有为难。
“好。”卓络没有思索太久，“这几日阁下不要擅自走动，你的安危对两大部落来说至关重要，那颜大寿四面八方来了很多小部落的人，保不准有谁想伺机做些手脚。”
“只要舍老不动心思，我自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半开玩笑的话语一出，就连萨貊身旁的护卫都嗅到了一丝危险，围坐在四周的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向这里。弥由来不及回头，多少能感觉到众人都绷得很紧，手抓着刀。
卓络和萨貊静静对视着，表情无不轻松，所有的声音都沉寂下去，气氛骤然紧张到了极点。
“哈哈哈哈。”仿佛春风化冻，卓络的大笑打破了死寂，“阁下还真是快人快语，我若是有这个心思就不会带着十几个人前来了。”
“一句玩笑话何必认真？”萨貊也笑，“舍老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只是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呢？”
“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说是拜寿，不如说是深入虎穴，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卓络打了个手势，“请讲。”
“在查克苏到来之前暂不考虑动身，我可不想有去无回。”萨貊说的极淡，“边境的小部落都有自己的卫队，就算发生争斗贵方一时也派不来人援救，要是就这么被杀就太滑稽了，也许死后都不知道幕后指使的人会是谁。”
“听阁下的意思——”卓络眯着眼睛，一字一顿，“查克苏派去是做人质了？”
“他可以带着自己的护卫，两大部落结盟是件大事，排他前来也算与我的身份对等。一旦进入河汐地界生死就由不得自己，这样的要求不算过分吧？”
“就照你说的办。”卓络沉默片刻又道，“怕是阁下选中他还有别的用意吧？”
“也为私交。”
卓络点点头站起身来，“那就先别过了，牢阁下耐心等上几日。”
“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可不可以单独谈？”萨貊用手指了指一旁的空地。
卓络朝身旁的护卫使了个眼色，打了个请的手势。
夜风拂面，萨貊在前缓缓走上草坡，他没有急于开口静静地看着远处，面朝西北。
“在看什么？”卓络也没有直入正题，站在一侧与他并肩而立。
“那颗星。就是最亮的那一颗，它就好比那颜这个位子。”
“这个比喻有点意思。”
“人们都要仰视，河汐部落里我最仰慕的人是你，绝非是那头豹子。”
“我？”卓络倒不吃惊，摇头笑笑，“不比年轻的时候，如今心里没有了抱负，只想过安稳的日子。”
“这是你的心里话？”
“你觉得呢？”卓络转头看着他问。
萨貊笑了，“你弟弟被那颜所杀，当年还是你舍命相助帮助他顺利掌权，心里就没有一点怨？”
“陈年旧事，忘得差不多了。”卓络转身走下山坡，“阁下其实是想问我想不想当那颜，我可以回答你，我若是想不必等到现在。”
萨貊愣了一下，凝视着男人的背影，嘴角扯出一丝嘲弄的笑。这个人把自己藏得很深，若没有看走眼他绝不是个安于度日的人。
卓络一行人很快走了，弥由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这才惊觉后背已经被汗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