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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再过些天就是那颜的大寿,寨子里住着从各处而来的族民,到了晚上这群人便聚在一起,烤羊喝酒,载歌载舞以这种方式表达部落间的友谊。

    巴桑带着象征巫医身份的骨杖,另一只手提着装有蝎子的药酒,刚刚有人传来了口信说那颜召见。

    护卫没有出声禀报,巴桑走近那顶挂着豹尾的帐篷,里面亮着微光,静悄悄的竖起耳朵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是巴桑吧?怎么不进来?”帐内传来低沉的声音。

    “以为那颜在想事情,担心惊扰。”巴桑掀开布帘,朝里面扫了一眼。

    戈尔瑟是真的老了,头发多半已经花白,坐在长椅上一手按着额头,眯着眼睛,脸上满是皱纹显得整张脸冷硬而沧桑。

    “深夜叫你来,只是突然想到你,我们相识也有些年头了吧。”

    “记得我刚到河汐的时候,你还是个健壮的小伙子。”

    “那时候我已经三十七岁了,小伙子……”戈尔瑟哑然失笑,“只过了二十年就变得人老无用了吗?”

    “岁月催人,都是没办法的事儿。”巴桑把药酒放在地上,“这是今年为那颜准备的寿礼,精心调制的药酒可以去火、补身。”

    “劳你费心了。可惜你没有儿女,也没有徒弟,我正在想若是把那颜的位置让给我的儿子,等我们都死了,大部落没有巫医可不行。”

    南陆的族民信仰天神,近几年常有大灾,部分地区连年干旱少雨,或是冬日大雪漫山,巫医算作是传达意志给天神的人,就像是北陆参拜的神佛、画像保佑四季平安。

    “巫医很多都住在大山里,不愿跑到草原上来。这里常年都有争斗,不如山林里的生活惬意。”

    “那你为什么会跑来?”

    “巫医的生活好比苦行,常年与毒虫蛇蝎打交道,师父死后受不了穷才跑出来。其实巫医不愿跑到草原上来,是不想被用于战场作为杀人的工具。”

    巴桑语调平静,“这是入行前师父告诫的话,也算作是巫医的规矩。他们是用毒的能手,长于救人也善于杀人。”

    “都说部落中拥有巫医、巫母和鬼祭便可以成为整个草原上的霸主。”戈尔瑟嘴角扯出一丝嘲弄的笑,“不知道传言是谁编造的,图霸要搭上无数人的性命,单靠几个人能有什么用处。”

    “鬼祭——号称有预知吉兆的能力,善于探测星辰、占卦预言,我曾听北陆商客说过这种人也被叫做星匠师。”

    “都是些骗人的伎俩,草原上的男儿比的是胆和刀。”戈尔瑟招招手示意他走得近些。

    “也只有你知道我的病疾,实话告诉我吧,还能再活几年?”

    巴桑神情显得格外严肃,其实他知道那颜找他来是为了什么,专门调制的药酒也是为了治病。两年前那颜就患上了一种叫‘湿心症’的怪病,病发时会大量的流汗像是整个人泡在水缸里,呼吸会变得不畅伴着剧烈的头痛,随时都有猝死的危险,这种病并不多见,算是缓死的病无药可救。

    “你怎么不说话?”戈尔瑟看着巫医枯皱的脸,“难道连入冬都挺不过去了?”

    “那颜最近病发的次数可有变少?也不像先前那样剧烈只是轻微的头疼、偶尔会出现短暂的失明?”

    “正如你说的,这儿是好还是坏?”

    “那颜还是早作打算吧。”

    两人对望一眼各自沉默,打算二字的含义浅显易懂——是劝告他快些选出继承人。

    “那颜最多只有两年的活头,湿心症晚期会导致人先后失明、失聪,可能连手脚都会僵化不能走动,染上这种病的几率很小,没想到……”

    “那就是说我会变成废人了?”戈尔瑟冷笑,“想用这种窝囊的死法玷污我一生的荣耀,想都别想!”

    戈尔瑟离座而起,踏出几步抓起了木架上的长刀,他眯起眼睛凝视着冷寒的刀弧,“其实这柄刀我是留给自己的。”

    巴桑在一旁默不作声,难掩脸上的难过。

    “你也是看着我的孩子们慢慢长大的,你说那颜之位谁更适合?”

    巴桑听得出话里的认真,这不是平日的闲谈而是关于整个河汐部落的未来。没想到如此重大的决定他竟然会问一个局外人,这件事更应该找卓络商量。

    “长子干莫罕勇猛过人,又深得贵族们的支持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

    “你真的这样认为?”戈尔瑟看着他问。

    “他会给部落带来安定,不过也可能引来祸乱。”

    “怎么说?”

    “他生性好强,遇事从不忍让,如今是带着千人队的头目冲锋总在前头,若是成为那颜手下跟着上万人,办事如此草率怕是活不长久,很可能和周边的部落结仇。”

    “说得好。”戈尔瑟点点头,“那查克苏呢?”

    “他的性子较为沉稳,办事考虑再三,河汐部落日后的繁荣不太可能至少安定得以保障。”巴桑想了想又说,“达伦是个温顺的孩子,不争不抢对贵族或是平民都很宽仁,可惜自幼体弱……”

    “那我的小儿女呢?”

    巴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这样问是把格日乐考虑在继承人的行列中还是随口的一句询问。

    “她年龄还小,又是个女孩,草原上百年来都没有女人做那颜。”

    “可她不比三位哥哥差,不管是骑射还是拼刀。”戈尔瑟回了一句。

    “那颜的意思是……”巴桑像是傻了,抓了抓光秃的脑门。

    “随便说说。”戈尔瑟把刀刃放回架子上,来回踱了几步,“可惜她不是个男儿。”

    “那颜心里可有主意了?”巴桑犹豫着问。

    “是有的。现在还不能说,容我再想一想。”

    巴桑看他坐回到皮椅上,略低着头陷入了沉思,便没有再作声退到了帐外,抬头扫了一眼天色,月亮正破云而出,弯曲如钩。

    随着寿日一天天接近,部落里的族民拿出了过冬贮备的美酒招待陆续赶来的献贡队伍,单是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就有几百,更不要说贺礼更是堆积如山。毕竟一年也只有一次又赶上那颜的大寿,部分的礼品其实是献给那颜的三位儿子,不管是北陆的名刀还是貌美的女人,小部落的头领们绞尽脑计来讨好河汐草原上未来的主人。

    巴桑在帐外生起了一堆火,太阳已经落山,天很快会黑下来。他支好了木架,挂了一个铁桶,巫医平日来会用毒虫炼药最后配制成药水装在小瓶中,他配制而成的药水多达百种却很少使用,族人们只是把他的所作所为看作是一种嗜好。

    “搞不懂你做这些是为了打发时间还是别有用途。”身后有人低语,脚步声轻缓有力。

    “都是用于解毒,解各种杀人的毒。”巴桑望着远处,隐隐能听到有跑马声伴着欢歌笑语。

    “除了你,部落里还有谁会下毒?”卓络走近坐在他一侧,“巫医善于制作药水,其实是为了自身安全常年东奔西走,难免不被毒物咬上一口。可这里是草原,杀人的都是男人手里的刀,你的这些宝贝怕是派不上用场喽。”

    “我是担心以后。”巴桑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卓络打趣的笑脸凝固住,“担心什么?”

    “只是想起了师父的话,巫医越来越忍受不了孤独和贫穷,难免不会被人利用。一旦我死了部落中没有新的巫医,留下这些药剂多少会起到些作用。”

    “你是说不久的将来巫医会走向战场?”

    “在野心勃勃的那颜手上,巫医的用处很广,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巴桑望着风中晃动的火焰,“只是我老了,年轻人怎么会甘愿一辈子都这样过?苦苦追寻半生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师父说几百年前巫医的存在只是为了克制巫母。”

    “这世间最善于用毒的两类人,你应该也听过邪力是草原上最强大的武器,那时候的武士只是蝼蚁。巫医或许本来就是属于战场的,只是时代促使他们销声匿迹,但绝对不会是永久。”

    “怎么突然说起这些?”卓络沉默了一会说,“听起来像是要变天,草原上的部落每年都在打仗,不过都很短暂。”

    “这是老师死前的预言,其实我一直没对别人提起过——”巴桑眼睛亮了一下,“他不单单是个巫医,还是个鬼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