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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南晋国都,夜。

    夜幕很干净,偶尔流淌过几片碎云,满天繁星,月色朦胧映得整个花园、走道一片昏黄。种在过道两侧的兰罗花都开了,风中飘散着淡淡的香。

    女人正坐在长椅上愣神,纸灯在地上放着把周围照得很亮,烛火被夜风吹得不断晃动,女人略低着头看不到表情,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走道传来脚步声,夜很深了就连下人都已经睡下。女人不由得抬起头来,来者并没有急着上前在几米远停下。

    “这么晚了还不睡有心事吧,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我这个时候来是不是自讨无趣?”

    “贾公子,说得哪里话。”女人站起身来欠了欠身,“只是回忆起了一些事,心里有点乱。”

    “关于阿夙吗?”

    “是。”楚香凝点点头,“在离开沁阳入军前,他送给了我一件东西,是一条兽牙项链。有一天晚上突然断了,其中一颗珠子我怎么都找不到。”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不能挽回。”贾倾说,“找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或许有一天它会不经意地出现,那时候对你可能已经不重要了。”

    “贾公子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说再多你未必能听得入心,近日来公事繁忙,好不容易清闲了几天想来看看你。”

    “我就住在公子府上,想见随时能见,何必这么晚了还要跑来?”

    贾倾沉默了一会,含笑的脸颊渐冷,“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说,听到这个消息故而急着赶回来见你。”

    “什么事?”楚香凝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万安城被攻破了,响马山匪大半被困在城内,如今已被罗袁包围。”

    “那阿夙他……”楚香凝当即瘫坐在长椅上,眼圈很快红了。

    “暂时还没有听到他的死讯。”贾倾走近几步犹豫着坐下来,伸手想揽住女人的肩头给她些安慰,手臂伸在半空无声地又缩回来。

    “那阿夙他会不会有事?”楚香凝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语调近乎恳求,“你告诉我,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阿夙被他的兄弟出卖了,有人偷偷打开了城门,据称只有很少一部分人逃出城进了西面的林子,林野早已被吕大人布满了伏兵,我想……”

    楚香凝捂住脸忍住哭泣,其实她早就心有准备接受这样的结果,仍期盼着会有一丝转机。听到这样的消息,顿觉万念俱灰。

    “你为他流的眼泪已经够多了,事已至此看开些吧。我心里也很难过,作为朋友阿夙走到这一步注定是没有活路的。”贾倾摇了摇头,“他是大人引以为傲的学生,此时最为难过的人应该是他吧。”

    “是我害了他。”楚香凝突然说。

    “这不怪你!”贾倾按住她的肩头,“阿夙已经变了,封自啸多次劝他回头都没有用,他也不会为了你放下心里的仇恨躲到一个荒落无人的地方过一辈子,或许最初——”

    “为什么不说了?”楚香凝忍不住问。

    “怕说了你会不高兴,还是算了吧。”

    “到底是什么呢?”

    “最初你们相识,阿夙亲近你只是身边没有朋友,所以才会产生信赖。他对你未必是……”

    楚香凝已经猜出了后面故意没有说完的话,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阿夙对她很好却从来没说过什么喜欢的话,两人也从未有过任何亲密的举动,就算拉手都是自己主动,他心里在想什么从来都不知道。

    “他心里一直都有我的,不然又怎么会冒死去劫亲?”楚香凝说的很是大声,像是为了确信自己的信念。

    “阿夙这个人不愿看到身边的朋友遭难,能帮上忙的决不推辞哪怕九死一生。”贾倾说,“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决定了就去做最怕自己会后悔。”

    “不是这样的!他去红烛香阁找过我,满身伤痕就是为了见我一面,他问过我到底开不开心?若真的不情愿就带我走。”

    “可他自从离开沁阳以后就再也没有找过你,就算封自啸告诉他你如今的所在,他还是没有来。如果能为你抛下一切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可见有很多事情都比你重要,譬如攻打青石城去救那位响马头领,劫亲的事早就过去了罗袁也托人结了案不会被再翻出来,他完全可以像平常人那样生活,可他又为什么会成了一名响马呢?”

    “这一切你都有想过吗?”贾倾说得平静,字字却敲击在心上,女人无言以对,目光呆滞地望着远处。

    “事情都会慢慢过去的,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这里你就安心住着,什么时候要走来告诉我一声。”

    “我欠你的很多……”楚香凝垂下头去。

    “不欠我的,我还想为你做更多的事。”贾倾在女人柔软的手掌扣了扣以示安慰,说着站起身来,“就怕没有那个机会了。”

    “贾公子,我……”

    贾倾挥了挥手,“现在什么也不要多想,对了,我娘说得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什么?”楚香凝一愣。

    “就是说媒的事啊。”贾倾搔了搔脸,“近些日子总有人上门提亲,全都推掉了,我娘七嘴八舌地对媒婆乱说也是发发牢骚吧。”

    “贾公子,你没必要这样做。”

    “也是为我自己。”贾倾回头笑笑,“有件事一直没对你说,几年前我就听过你弹琴。”

    “几年前?”楚香凝满惊讶,“在哪里?”

    “就是那次阿夙和公孙鸿比刀在酒肆,我当时也在场的,其实是为了见你。”

    楚香凝怔怔地看着他,“为什么?”

    “听说阿夙交到了朋友,还是个女孩我就想看看是个怎样的人。”贾倾转身走远了,话里满是笑意,“偶尔听到你唱过那首歌,是叫《白芷花》吧。我特意问过宫廷的花匠听说那种花开在南陆的林野,率先遇到谁就是一辈子了吗?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

    “贾公子……”楚香凝叫了一声,对方没有听见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对于他心里除了感激更多的是愧疚。住在这里一天就多一分愧疚感,其实一直在考虑要不要离开,而这个看似容易的决定直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天已透亮,楚香凝整晚都没有睡着,她很少出去走动闲来无事会弹弹琴,园子几十株兰罗花是她亲自种下的。这种花也只有南晋才有,颜色深蓝,开放两季,春开夏落,到了秋天花瓣的颜色会变白,老人们都说这种花是一个死去的女子化作的,因为惦念心上人相思成疾,一夜变了白头,兰罗花比作思念之物,苦情的女人最为喜爱,吟游诗人也以此写了不少传世的佳句。

    “香凝姐,你是不是有心事?”丫鬟小霜跟在一侧看着她提着水壶一遍一遍地浇花,这种浇法可是不妥。

    “我想把这些花扔了,又舍不得。”

    “为什么要扔了?香凝姐不是一直把它们当宝贝的吗?”

    “想念的人已死,而花却盛开,开的再艳丽又有什么用呢?”楚香凝幽幽地说,“卖花的老头说种上十|六株兰罗,细心浇灌,远方的恋人就会感受到你的想念,想想还真是傻又不是懵懂的小女孩了,竟然还会相信。”

    “都是一个念想。”小霜看着风中摇曳的蓝色花瓣,“还说是女人化作的,都是那些诗人才子的故事。香凝姐心里惦念着谁呢?不是少主吗?”

    “我又怎么配的上他呢?”楚香凝笑了笑像是自嘲,“霜儿我走之后,替我照看好这些花吧。”

    “香凝姐要走了?”小霜脸上带着慌乱,下人们早已把她当做未来的女主子看待,老爷夫人也都很中意,怎么看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决定了。”楚香凝放下水壶,轻轻抖掉叶子上积满的水珠,“想回沁阳看看,四处走走,特别是那些熟悉的地方。”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过不久吧,也可能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了?”小霜紧张地拉住她的手,“香凝姐,我舍不得你。”

    “有些事我还没有想明白,只是需要一段时间。”

    小霜思索着话里的意思,缓缓把手放开,“想明白了就回来了是吧?”

    楚香凝朝她点点头,扫视着花园的一草一木,这个地方也留下了很多回忆,不过她心头最惦念的还是那片湖,总觉得跑去那里会看到那个拙笨的男人望着空无一物的鱼钩挠头,偶然还会傻笑。

    “香凝姐,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有什么要特别准备的吗?”

    “都备好了,其实也没什么可带。”楚香凝一脸认真地看着她,“我走的事不要告诉别人,就这儿几天。”

    “也不要对少主讲吗?”小霜难掩脸上的难过。

    “我害怕分别,怕自己会犹豫。”楚香凝轻轻抚摸着细嫩的花瓣,轻声低语,“率先遇见就是一辈子了,是在说我还是在指你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