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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屋舍只剩下一片沉寂,两个人似乎并不存在,柳梢上的大鸟叫了几声扑闪着翅膀飞走了。明月当空,月光洒下来在地面上映出模糊的身影,宛如一具僵尸,动也不动。

    静了好一会,公孙渡从屋前的石阶上站起身,一步步走回到屋内。兰舟月突然觉得爷爷似乎又苍老了些。

    “也许他真的没死。”公孙渡声如梦呓,“其实最想见到的人就只有他了……”

    兰舟月跑去泡茶,想让爷爷先静一会,回来的时候听到幽幽的琴声。这是一首塞外征战的曲子,旋律忽高忽低就像平原、山谷掠过的强风,兰舟月伫立在窗外侧耳聆听,仿佛看到沉尸如海的战场,旌旗染血,狼烟漫天。

    “是月儿吗?为什么不进来?”公孙渡弹完了,随即闭上了眼睛。

    “爷爷,您别胡思乱想了,时候不早了也该睡了。”兰舟月走上前沏了一杯清茶。

    “你先坐下。”公孙渡打了个手势,“你一定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吧。我告诉你好了,反正他迟早会来的。”

    “来?他来做什么?”

    公孙渡只是一笑,似悲似喜:“还记得小时候给你讲我在烈国的事吗?”

    “当然记得。”兰舟月一愣,“爷爷那时候还年轻,也就我这般年纪。当时烈国还是个边陲小国,兵少粮乏。辰国举大军来犯,酒肆里人心惶惶,那些酒客被吓破了胆,别说是城里的百姓,就连朝中大臣也都是求和投降。只有一个人请战,他便是后来被称为不败之君的武烈王——最有希望统一北陆的人!”

    兰舟月说起这些无比骄傲,这是公孙渡的成名战,也是他道途的开始。

    “酒肆里死气沉沉,那时的您听了放声大笑。一句‘区区十二万大军,不足惧也。’不知震慑当场多少人,酒肆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都以为您是个疯子,也就不予理会。只有一个气宇不凡的大汉坐在您酒桌上,和您举杯笑谈,一聊就聊了一整夜。”

    公孙渡不禁点头,回忆起来往事一幕幕,他那时曾辅佐武烈王征战四方,只可惜君王在一次狩猎中被刺杀。死的时候仅仅三十四岁。

    “这个和您把酒畅谈的人就是武烈王,他当时在烈国还是大将军帐下的一员悍将,大将军病重军务事暂时交由他代管。您从此成了他的座上宾,一番陈词说服了烈王主战,烈国只能派出精锐三万,这是一场必败之战。而您却连连献计,离间敌后的增援将领、夜袭风雪岭、策马狂奔一夜火烧了敌军了粮仓,又大摆伏兵阵让敌军虽有重兵却不敢冒进,到最后军心涣散,粮草食尽,十二万大军被杀的片甲不归。”

    兰舟月自小就喜欢听爷爷讲打仗的事,不然也不会喜欢扮成男子,更不会对兵道感兴趣。可以说公孙渡的一言一行都深深影响着她。

    公孙渡喝了口茶,那些旧事似乎还发生在昨日,一晃多年他如今已经老了。就和案上的箜篌一样,虽旧音弦依然柔韧,不过再过些年也就真的无法再弹了。

    “烈王气量狭窄,心无远志,这场大胜让武烈王成了众矢之的,手握重兵将士一呼百应。您力劝他成帝王之业,不然深受其害。朝纲不久便被推翻,心怀鬼胎的臣子皆被斩杀,新的政局虽然动荡渐渐也稳固起来。”

    兰舟月继续道:“之后的九年武烈王先后灭了辰国、恒和川。您追随武烈王征战不下五十次,大战共有七次,从未败绩。相邻的众国不得不建立联盟才能不被侵吞,烈国成了北陆最强盛的帝国,爷爷也由此名扬天下,被世人称为‘神机’先生。”

    公孙渡脸上很平静,听到最后连连摇头:“想想当年自己还太年轻,很多事情、决断都是错误的。武烈王被人刺杀也是激怒了亡国之士的仇恨。月儿啊,我从未跟你说起过我有一个劲敌,他的才能甚至胜我一筹,征战恒国的时候,武烈王统帅三十七万大军队对抗恒国劲旅八万,却久攻不下,钱财消耗巨大。”

    兰舟月险些碰倒了手边的茶杯:“天下还有比爷爷更懂谋略、更会用兵的人吗?”

    公孙渡笑了,指着窗外的寒夜:“月儿啊,隐居高士大多不求功名,胜我之人就像这天上的繁星。最强的人并不是光芒最盛的那颗,应该是那些不被洞视、暗淡无光的小星吧。”

    兰舟月转头随之望去,只见繁星点点,天际之大又怎知哪一颗是最亮的呢?

    “他就是这颗小星——‘鬼道家’冯宥。”说到这儿,公孙渡加重了语气。

    “冯宥?”兰舟月一惊,此人如此厉害,为什么一点名声也没有呢?既然能和爷爷平分秋色,又怎么不被世人称颂呢?

    公孙渡回忆道:“当时攻恒国,我军士气正盛,兵精粮足,恒国地势险峻便于防守。我为此曾花费半年的时间画取了各郡的地图,试想一战定能打到恒国国都的城下,却没想到会败在一个星匠师手中。首战失利,之后我和他交锋十二次,皆成平手。”

    公孙渡的话中带着敬佩和称赞:“一条山谷在他手上可顶五万大军,不管是河流、雷雨还是晨雾都能被他所用。冯宥用兵不讲章法,处处出人所料,鬼道家之名当之无愧!只可惜他后来死了,恒国被攻陷,没有得胜的谋略家往往会被人忘记,何况我当时还年轻气盛,也正是光华最盛的年纪。”

    兰舟月想象不到年轻时候他是什么样子,一道命令就会死去千万人,一句话就能让边陲小国血流成河。在她眼中,爷爷总是最慈爱、温和的,他有惊天之才却只想过安稳的日子。她也不曾想过一位谋略家才是数万百姓、甲士的裁决者,功名、伟业都是要用无数人命来换的。

    兰舟月忽然有些茫然,她的理想就是这样吗?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死去丈夫的妻子、儿女却在深夜嚎啕大哭。这一切又换来了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我能取胜攻入国都是因为冯宥死了。”公孙渡静了一会,嘴边满是苦笑,“武烈王派出了无数的杀手去杀他,又买通了恒国内部的人,我后来才知道他在奔逃中被射瞎了左眼,后背连中两箭,从一处高崖跌入深谷的河流里……”

    “虽然他一直是我的宿敌,但我却视他为知己啊!”公孙渡仰头叹息,眼睛里似乎有清光荡漾,他轻轻摸着箜篌的弦子,“战局僵持的时候,我们曾在长亭下把酒笑谈,还互赠了礼物。这把箜篌便是他赠予我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带在身上。而我送他的是一支墨色的烟锅,那是我老师的遗物……我们誓言一决胜负,那才是谋略家的对知己最好的回报,只可惜——”

    “那……”兰舟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他还活着,那支烟锅……”

    公孙渡默默点头:“他来到圣天城了,又偏偏选在这个时局,是来找我一决高下的吧。”

    “他要杀您?”兰舟月顿时跳了起来,面色慌乱。

    “不,不。”公孙渡摇手,“他只是在履行那个约定罢了。这样也好,我能这样死去也无遗憾了。”

    “死?”兰舟月扑过来抱住了银发老者的脖子,忍不住哭泣起来,“不行,爷爷你不能死!您怎么忍心丢下我呢?我在这儿世上该怎么办呢?”

    “傻孩子。”公孙渡摸着孙女的发梢,“这是我欠他的啊……爷爷怎么舍得丢下你呢,我还想看看是谁能娶我宝贝的月儿呢。”

    “爷爷……”兰舟月心里清楚,两人如果真要斗一次,不管怎么斗赌的都是自己的性命,她知道再怎么劝也没有用,哭的越发的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