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二十五章
    夜晚大雨骤降,一直下到清晨也没停息。街上的人们裹着厚实的衣服,撑着纸伞疾步穿行。屋檐的水滴串成珠帘,低洼的地面积了很多雨水,水面荡开圈纹转瞬即逝。

    兰舟月站在窗边静静听着雨声,双目凝视着楼下雨水囤积的水坑。不时有人从楼下走过,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她感到力不从心,想过带着曹觞去杀了那个独眼老人,也想过力劝爷爷离开这里。可这些都行不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那个独眼老人不要再出现。

    雨势渐停,天空仍下着毛毛细雨。公孙渡不管是吃茶还是弹琴,兰舟月都在跟前服侍。她今天换上了一件淡绿色的素衣,身姿婀娜,盘起的长发也解下来,脸上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正所谓青春貌美,柳叶细眉之间还带着一股逼人的英气。

    “月儿啊,你何时这般听话了?”公孙渡心知其故,唇边带着一抹悠然的笑意。

    “爷爷说女孩子就该有女孩的样子。”兰舟月把棋盒轻轻放在案上,“以后月儿会听话的。”

    “你这样反倒让我有些不习惯了。”公孙渡把棋盘摆正,瞥了她一眼,“你还是淘气些好,招人喜欢。”

    “没关系,以后爷爷会习惯的。”

    兰舟月话里处处带着暗示,公孙渡装作不领其意,捻起一颗白子轻点了下木棋盘。

    “好久也没下棋了,不知你的棋艺长进了没有?”

    兰舟月在毯子上坐好,歪头笑道:“我还从未赢过爷爷呢,这次得让我三颗子才行。”

    “三颗?那还不如干脆让我认输算了。”公孙渡大笑,比了个手势,“请吧,我一生都在经受挑战,下棋也好,打仗也罢。”

    兰舟月飞快地落下三子,黑棋布局在东南一角的边缘,下在这里南面会受到挟制,有可能会被困死。

    公孙渡眉头一皱,看了孙女一眼道:“你这次真是出其不意啊,月儿不是最喜欢中间这片辽阔的‘疆土’吗?”

    说着公孙渡落下一子,横在黑子之间。

    “爷爷最狡猾了,每次我都占据了中部大片的地方,总以为大局已定。可都一点点被分离开被吃掉,我想来想去错误在于没有一个巩固的大本营。”

    “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啊。”

    “就像爷爷说的,下棋就好比打仗。我先在东南一角建立一地,再以此向四周延伸,就像河流一样,纵横交错。”兰舟月一指棋盘上的三颗黑子,“这儿就是河流的源头。”

    “想法不错。”公孙渡落子从容,并不细想,“河流纵横交错成网,被分割的‘地界’也将被侵吞,最后连成一片汇成一片汪洋,只可惜——”

    公孙渡顿了一下:“河流遇到山脉、谷地会被改道,最后可能变成一条小溪,有的支流会流入死地。”

    两人投子如飞,看来心中都已有了计划。兰舟月的黑子就像一支雄壮的骑兵,攻城略地、前后延伸,而白子好似成群的甲士排开盾阵处处围堵,铁骑冲锋再快再猛,也突破不了密集的人流。

    兰舟月越下越没信心,出神地观察着棋盘上的局势。黑子被阻隔开,成了数个小型的阵营,如果能破开白子任意的一个豁口,黑子就能连在一起。

    公孙渡此时已胜券在握,黑子的突入点极多,只需要再一颗白子就能让局势发生剧变。

    兰舟月额头渗出了汗,她紧盯着棋盘看了一会,手指一弹,黑子落回了棋盒里,她随即摇了摇头。

    “又输了。”她感到有点沮丧,只要能吃掉一颗封堵的白子,她就能走出绝境,可白子围的像铁桶一般。

    公孙渡一笑正要安慰几句,曹觞快步推门而入,恭敬地说道:“公孙先生,外面有人求见,说是您的故交。”

    公孙渡心里一颤,之前也来过几位雅士都是瀛王的儿子们请来的说客,均被他几句恫吓吓退了。何人急着在雨天来拜访,还敢用故交二字呢?

    兰舟月有种不祥的预感,抢在公孙渡之前喝道:“拜访应该白天再来,天色这么晚了什么人都不见,就说我爷爷累了已经睡下了。”

    曹觞“恩”了一声,转身就走。公孙渡刚要开口,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从院外的走廊传来。

    “公孙兄已经忘记我了吗?武烈王扫平恒土,‘神机’先生传遍天下,世人皆笑辰国不自量力,我却要笑世人只被流言所蒙蔽!你我亭下之约只是你的缓兵之计吗?我若不是被人出卖,你安能有今日?”

    “冯兄……”公孙渡不禁叫出声来,抢步奔出了屋子,“真的是你吗?”

    走廊里立着一个枯瘦的影子,他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身后是个年纪轻轻的男子,撑着一把纸伞,全身上下淋满了雨水。

    一个亮人的闪电划过天际,映的整个院落亮如白昼,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公孙渡瞧见了一张苍老枯槁的脸,还有那只闪着寒意的右眼。

    公孙渡有太多话要说,这时雷声大起。他心里觉得这雷声,听上去更像是人因悲愤而发出的吼叫。

    亮光、雷鸣很快消失了,走廊再次被黑暗笼罩,院落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曹觞手握紧刀,感觉到了来者身上散发的杀气。

    独眼老人走上前来,灯笼的亮光把他的相貌照的分外清晰。那张脸已经失去了活力,余下的生命似乎都依附在那只眼睛上,因为只有它还像以前一样深邃而沉静。

    “月儿,你还傻愣着什么,快去备茶。”公孙渡一边吩咐,一边走上前笑脸相迎。独眼老人任由他拉着手走进了屋,语重心长地说道:“想不到我们再见面都是这把年纪了,我一直有个心愿未了,就是能再见你一面呐,哈哈。”

    冯宥也是哈哈一笑,一指手里的烟锅:“我这一生失去的太多,君主、故土、家人,到最后就只剩下它了。”

    话中带着深深的憎恨,但两人都深藏不露,外人根本听不出话外之音。看两人谈笑自若,还以为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曹觞笑呵呵地招呼手撑纸伞的年轻人,他静静站在门外,双眼直直地望着天空的雨幕。

    “这位小兄弟也进来坐啊,既然是公孙先生的朋友,我可不能怠慢了。”

    面对曹觞的热情,年轻男子只顾得把雨伞收好,也不看他,只回了淡淡的一句“不必了。”

    兰舟月端上茶壶和杯子,放在桌上转身就走,她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待下去,冯宥可是来复仇的。

    “月儿,还不见过冯伯伯。”公孙渡急忙叫住她,脸上露出小小的不悦。

    兰舟月回过头,盯着独眼老人,仍是一声不吭。

    “呵呵,这小丫头我怎么看着有点面熟,难道我们曾经见过吗?”

    “是,在城东的夜市,我推过你的转灯。”

    冯宥枯槁的面容动了一下,瞳孔一瞬间放大了:“什么?怎么……是你!”

    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让兰舟月吃了一惊,她仿佛在老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很强烈……

    “看来是天意啊。”冯宥放下烟锅摇了摇头,“今生我没有赢过你,我徒弟也要再输一次了。”

    公孙渡不由得一愣:“徒弟?”

    “叶逍凌,你进来。”

    那个年轻人年纪也就二十出头,书生模样不过冷漠使得他过于成熟。脸上不露喜悲,走上前来给公孙渡行了一礼。

    “这就是我的徒儿,这辈子我从未打算收徒,不过天意所至,我也只好遵从。他也推过我的命灯。”

    冯宥转头看着兰舟月:“如果我猜的不错,她是公孙兄认养的孤儿吧,你的本事应该教会她不少。”

    “冯兄猜的不错,其实我很后悔以前的决定。”

    冯宥在桌角上磕了磕烟锅里的残灰,低声笑道:“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地活在世上,无亲无故,你如果不教会她察言观色、断事多谋,一旦遇到麻烦就只能任人摆布。你想的很周到做了却又后悔,什么事是有利无弊的呢?”

    “冯兄所言极是。”公孙渡笑着点头,“我是真的老了,越发的不中用了。”

    “叶逍凌,你到外面等我。”冯宥说着哼了一声,“公孙兄不要自谦了,‘神机’之名你当之无愧,论天下才士比得过你的真的不多。”

    “在我看来,冯兄略胜我一筹啊。你我牛峰谷交锋十二次,皆成平局,我烈国军队胜你数倍,却讨不到一点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