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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乱世尘歌 第一章
    第一章

    瀛王六十三年,初夏,南北诸国为了争夺龙眼山的矿藏兵不血刃,南陆联盟与北陆联盟会战于枯水岭,北陆四国兵败退守凤阳关,此乃瀛国极北的边陲要塞,据此一百多里的边城名曰‘寒水’,自然而然成了联盟军的补给重地。

    城中的百姓苦不堪言,经常有人被拉去修补阵地,或是加入新兵营补充兵力,虽说战事发生在前方百里外,后方早已闹得鸡犬不宁。大街上一见到官兵,人们就像是看见瘟神似的争相躲避,常常出现偌大的街道空空如也的奇景,可有一类人却不得不主动跟官差打交道,事情若办砸了很可能一家都跟着掉脑袋,墨士芳是个做铁矿石的生意人便在这群终日惶恐不安的人们当中。

    入夜,街南一处院落内,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件青绿色的碎花裙,双手交叠着立在庭院的石阶上,她紧抿着嘴唇忧心忡忡地望着门口。身边站在两个衣着朴素的下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还有一个面色凝重的婆子,唯独绕着大院疯跑的小孩转着手里的风车玩的不亦乐乎,墨斩刚满七岁隐约知道前方打仗父亲生意更忙了,却不知父亲为了一家老小的安危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夫人,饭菜都凉了,要不您和少爷……”婆子看着心疼,这几日女人像是老了几岁,光洁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苍白。

    “张婶再等等,老爷很快就回来了。”

    老婆子只好闭了嘴,他们已经等了近两个时辰,从黄昏等到入夜,一向早归的墨士芳这些天回来的越来越晚。她在墨家做下人三十多年了,几天前的一个深夜不巧听到这对夫妇在房里小声议论,墨夫人哭哭啼啼的哭了好久。

    他们做下人的不方便过问,就算问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墨斩玩累了,刚才还宝贝似的风车随手一丢,小跑着上前拉母亲的袖子:“阿娘,我饿了。”

    母亲推了推儿子的后背,叫唤一旁的婆子:“张婶,你先和斩儿去吃吧,我再等等。”

    老婆子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什么,连拉带哄地带墨斩进了屋。头发花白的老头犹豫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夫人,您也进去休息一下吧,再这样熬下去你会累病的。我到街上去等,老爷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杜伯……”墨夫人只觉胸口一阵苦涩,一个月前她和儿子还舒舒服服地住在阔气的大房子里,身边使唤的下人少说也有十几个。墨士芳是寒水城小有名气的生意人,那时还计划着入秋前搬到樊阳去生活,可没想到突然就打仗了,要他们这些经营铁矿石的商人造大批的兵器到规定期限交不齐就杀头,铁匠铺临时搭了几十座,这群人花重金四处聘铁匠,各处花销流水一样,不得已墨士芳卖了宽敞的大院房舍住到街南一间小屋,因为付不起佣金下人都辞职走了,只有张婶和杜伯执意留了下来,墨夫人也开始学着洗衣做饭,从一个贵妇人沦为与田妇无异。

    可墨士芳是个爱家的人,过的再拮据生活的花销一点不减,常常五个人围在一张桌上吃饭,只有墨斩吃的津津有味,众人都吃不下去,尽管这样的饭菜在这儿日渐衰落的城中已经非常好了。

    “杜伯……”墨夫人用手帕擦了擦眼角,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布包,“您身子一直有病再拖下去就晚了,这是我和老爷的一点心意,您务必……”

    “夫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杜伯很平静地拒绝道,他迈着不太利索的步子朝着院外走去,一边像是喃喃自语,“老爷对我不薄了,收留我这么一个手脚不健全的人,能活到这把年纪我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女人不知再说什么,眼泪再次滑落脸庞。

    也许是地处北面的缘故,夜晚的风出其的冷,墨夫人轻轻关上窗子,墨士芳立在窗边没有看妻子一眼,身上还穿着回来时的那件灰色短袖,肩膀处有几处瘀血,左眼浮肿,嘴角裂开了一道很深的口子。

    女人把手轻轻地按在丈夫背上,身子跟着贴上去抱住了他。

    两人都不说话,窗外风声呼喝,扣的窗子一阵阵响。

    “我去求他。”好一会女人离开了丈夫,决意的音调打破了沉默。

    墨士芳像是受到什么惊吓,转过身一把抱住妻子,强行把她拉入怀里,声音斩钉截铁:“我不准你去!”

    “可明天该怎么办?二十万副刀剑还差那么多,你怎么跟官府的人交差?”女人逼问着他,双眼死死望着怀中的丈夫。

    墨士芳一生最高兴的事就是娶了英氏为妻,她年轻貌美,出身于樊阳的大户,女方的父母早早地为宝贝女儿包办了一手好姻缘,男方是寒水城有名的大商人杨天敬,不料女儿逃了婚更是不经父母同意嫁给了墨士芳,自此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回过娘家。

    杨天敬在城里出了名的好色,娶了七八个小老婆做填房,却一直垂涎着墨士芳的妻子。两人同是生意人也因此成了死对头,墨士芳为人耿直、正气,却也是个爱面子,视名声比性命还重的人。

    “我、我自有办法,你不必管!”面对妻子的逼视,他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你自有办法?你有什么办法?你有办法还会被打成这样吗?”一向柔弱的妻子却像是变了个人。

    墨士芳哑口无言,他从妻子眼中看出了她的决心,心里像是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

    他冲着妻子大吼:“为什么?是不是我现在落魄了,你瞧不起我了?还是害怕我明天杀头,牵连了你们母子俩?你说啊!杨天敬是比我有钱,可他哪里有我对你好,你是不是后悔嫁给我了?”

    长久的平静压抑了太多的委屈和愤怒,墨士芳终于爆发了。

    妻子只是静静地看着暴跳如雷的丈夫,泪流满面,她一步步退向门边,“你怎么骂我都可以,可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你难道就没有为我们的儿子想想吗?你不在了他该怎么办?我一个弱女人能怎么办?能怎么办啊?!”

    “不要总拿儿子当借口,是你受不了穷日子,好啊,你滚!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嫁给谁就嫁给谁!你滚啊!”

    “啊爹、啊娘……”墨斩被吵醒正站在门口,一个劲地哭。

    妻子冲出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婆子和杜伯只能干瞪眼,来不及追上她的脚步。

    父亲整夜都没有睡,像是完全疯了光着脚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墨斩就陪在父亲身边,他渐渐累了瘫倒在父亲怀里,只记得天快亮了,母亲仍旧没有回来。

    天亮没多久,一小队的官兵就闯进了墨士芳的家中,墨士芳红肿着眼眶低头不吭,任由官兵将手铐、铁链绑在他身上。老婆子、杜伯死活拉着墨士芳的腿不放开,被为首的头目粗暴地一脚踹开,老婆子当即昏死过去。

    他们押着犯人正欲离去,看到狭窄的院门被一个人封死了。那是个七岁的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刀,双手紧紧握着,小豹子似的瞪大眼睛,那目光就连上阵拼杀的士兵看了都倒抽凉气。

    这根本就不该是一个孩子该做出的反应,就连墨士芳都惊呆了。父亲就要被拉去砍头,小儿子不哭也不闹只是攥紧手里的刀,瞪视着这群恶人,墨士芳突然才发现他并不那么了解儿子,不过很欣慰至少儿子比他要勇敢,就算自己不在了他也会照顾好自己的。

    “斩儿……你长大了……”一句话汇集着千言万语,墨士芳昂起头,眼里噙着泪光,他朝儿子用力点头,“斩儿啊,替父亲把你母亲找回来,答应我!告诉你母亲你的父亲是爱她的啊……”

    似乎是手里的刀太重了,小墨斩再也握不住,长刀落地,他全身似乎也脱了力跟着跪倒在地上。

    士兵押着父亲出了院门,墨士芳突然站住了回头看着不远处的儿子,大声说:“答应我!”

    墨斩艰难地抬起头,对上父亲那双泪眼,用力点头,泪水渐渐模糊了父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