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营。

    有人掀开帘帐眺望着雨幕，四更天时下起了雨，入春以来这样的大雨实在少见。怕是行程要被耽搁了，营中的兵马整装待发等候调动，吕离日夜兼程赶来竟遇到这样的事儿可谓是天公不作美。

    “外面雨大小心着凉。”身后有人低语。

    罗袁放下帘子，神色木然。吕离自顾自地饮着酒，似乎也在沉思什么。

    “这场雨来的真不是时候啊。”罗袁话里有着言外之意。

    “未必就是坏事。”吕离笑笑，“怕是有人比我们更急。”

    “大人为何这样说？”

    “黑云压城，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住。恐惧的心理会在心中滋生，最终很可能会把人逼疯。这场雨或许能省了我们不少力气。星夙可能快要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了，那就再等等，他们的斗志过不久就会被消磨的所剩无几，一触即溃。”

    “大人，你是故意延缓行动的？”罗袁一怔，吕离比预期赶到的日期要晚，从国都赶来竟然花费了七天。

    “我本就没打算动用绿柳营的兵马。万安城响马山匪号称有七万之众，要夺下城池办法还有很多，强攻拼个你死我活只会激发敌人求生的斗志，实为下策。”

    “那大人是想……”

    “他们会自己走出来的。”吕离眼里闪过一道冷光，“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内部矛盾，就算能一直固守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死在自己的部下手里。”

    “你若是了解响马山匪的习性就会清楚——恃强凌弱，没有一个强大信念的支撑不惧生死，势必会发生倒戈。”

    吕离笑了，“我倒是希望这场雨下的久一点。让恐惧、绝望蔓延到大街小巷，就好比围城上空密集的雨云，堆积的再厚一点直到把他们彻底压垮。”

    “学生觉得他们不会轻易出城的，没有坚固的城墙便于防守，就算突围出去又能逃到哪里呢。”

    “不要忘了星夙可是我的学生，他心里在想什么我还是清楚的。我问你，你若是他又会怎么办呢？”

    罗袁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出路，死守城池至少能够维持下去，突围队伍会被打散，最终将会被逐个击破。

    “还记得身处险境的时刻我告诉过你什么吗？”

    “当然记得。”罗袁说，“办法有两个，铤而走险出奇制胜，另外一个是死地后生等待局面的变化。”

    “他正在等待这个转机。不过很可惜，唯一一条活路已经走不通了。”

    罗袁一脸困惑：“活路？”

    “他当时离开青石往西面而去，你混在队伍里就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吕离就是喜欢看他一副猴急的样子，解释道：“出衡岭不到一天的路程就会赶到北楚，楚雍王知人善用和南晋又是死敌，这样一个人倒不失为一颗有用的棋子。”

    一年前南晋和北楚再次交战，近几年一直都为了边陲那块肥沃的平原互有摩擦。最终晋灵王让出了疆土，把更多的准备都投到了车无身上，没想到却遇到了匪祸之乱。

    罗袁茅塞顿开，难怪当时队伍穿入密林一直向西急行，若不是他从中阻挠，怕是已经逃到了邻国。

    “不过衡岭有重兵把守，可是南晋第一要塞就算他再多几万人也未必能攻克。”

    “你有所不知。当年他还是我的一名亲兵卫的时候，我发现了一条越过衡岭的路，虽然险峻但是极其隐蔽。我已经书信告知了此事，只要在一处山口放上百十个弓弩手，就算有千军万马也休想通过。”

    “他这个人明知道是死也要闯一闯，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的。”罗袁喃喃地说，心里莫名地盼着他能侥幸活下来。

    吕离把杯里的酒饮尽，拿起酒壶晃了晃发现里面已经空了，摇头笑笑。

    “若还能并肩上阵拼杀该有多好啊。我没法原谅他，可又替他的死感到悲伤。”

    “生死难料，对他这个人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怎么？”罗袁一惊，“难道他还有别的出路？”

    “他一定会突围逃往北楚的。”吕离坚信地说，话音一顿，“战场是个充满变故的地方，就像这场雨谁又知道什么时候会停呢？”

    此时的国都细雨蒙蒙，入夜不久开始下起来。这儿丝毫不妨碍旅客的兴致，青楼香阁依旧热闹非凡，匪祸之乱波及了大大小小诸多城镇，唯独这里一切太平，不断有消息传来，人们茶钱饭后常常谈论，事不关己很多人并不太放在心上。

    贾府，东厢房。

    女人推开窗子望着夜色，院落内很静，从晌午过后天空就翻滚起浓厚的黑云，没想到等到天黑才落下雨点。

    丫鬟小霜十七岁，长着圆圆的脸蛋，素衣褶裙，模样也算可人。自打楚香凝进了贾家，生活居全都由她一手打理，这位女主子平易近人，视她入妹妹一般。

    “香凝姐，晚上天气凉当心身子。”小霜立在一侧陪她听雨，近几日来她总是闷闷不乐，似有心事。

    “这点小雨不打紧。本以为会雷雨大作，雨云被风吹到西面去了，那边也在下雨吧。”

    小霜看她望着西边入神，闷了一会忍不住问：“香凝姐，你是不是有心事？”

    “我在想些事情，怎么也想不通。”

    “什么事？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上忙。”小霜大着胆子问，“是不是关于少主？”

    “或多或少有关系吧。”楚香凝从不把心里的秘密告诉别人，在贾家出奇地沉默寡言，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也只有小霜了。

    “你说——一个男人为了女人丢了功名，甚至赔上性命。而这个女人心里虽然还惦念着他，却打算将来嫁给另一个男人，这个女人是不是很没良心？”

    小霜被复杂的人际关系弄糊涂了，理了理头绪说：“我娘常说人的一生其实很短的，女人风华正茂也就短短十几年。为情所困的人世上有太多太多，可真正能伴你一生的还是合适你的人，不是相爱就注定能在一起。”

    小霜摇摇头，“其实我娘是个苦命人，年轻时是青楼的歌姬，不少富家少爷想把我娘娶进门。我娘如愿地住进了富家大院不久后就被抛弃了，一个人的出身在大户人家眼里是很重要的，后来我娘遇到了我爹，虽然我爹是个穷苦的田农日子却过得很开心。只可惜我爹妈死的都早……”

    “霜儿，别难过。”楚香凝心里不由得一酸。

    “合适的人吗……”楚香凝念叨着，“是啊，其实我们原本就不适合的。”

    小霜面色一慌，“都怪我多嘴，香凝姐，你不是又要走吧？我舍不得你……少主出身是很好，可他对你是真心真意的啊。”

    “你别急，我不会走的。”楚香凝对她安慰地一笑，“霜儿你下去休息吧，我有点累了想早点睡。”

    “恩。”小霜关好窗子，轻轻退出门去，忍不住投来担心的一瞥。

    楚香凝坐在椅子上，吹熄了蜡烛屋内陷入一片黑暗。她静坐着不动顾自发起呆来。

    雨声渐渐大了，雨点敲打在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蛇形闪电把屋中映得通亮，只有一刹那，女人趴在桌上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雷声吞没了女人的哭声，雨势很大，入春以来这样的大雨还是第一次。

    楚香凝抽泣了一会，走到床边解去衣衫想要睡了，突然摸到脖子上的项链全身一震，那是星夙送给她的，是他离开南陆少有带着的东西。

    她用力抓住红绳，抚摸着项链上每一颗串珠，泪水再次泉涌而出。

    伴着噼啪噼啪的声响，串珠滚落一地，红绳突然断掉了。楚香凝慌乱地扑到地上去捡。

    “夙哥……”她用颤抖的声音叫出了这个称呼，一股巨大的恐慌袭来，不祥的念头占据了她的整个脑海。

    历史

    瀛王七十六年，南晋爆发了著名的‘匪祸之乱。’在后世史学家的记载中，把此事评定为乱世的导火索。

    南陆一支部落里幸存的少年逃离了故乡，踏上了未知的路途。仇恨的种子也随之在少年的心中埋下，注定他今后的人生将会如履薄冰。星夙在南晋遇到了两个影响他一生的贵人，一个教会他制霸的枪术，另一个慧眼识珠加速了他的成长。

    后世的史学家颇为推重吕离，他的身份自此也成为了一个不解之谜，少年时到从军的年份一直都是空白，史料上毫无记载。

    瀛王七十年间，北楚的宫廷星匠师就已呈交了一份文书，夜半突降流星雨点着了乡野的大片农田。据称南部星野发生了骤变，被誉为不祥之兆。

    如今星夙深陷死地，吕离亲自督战即将终止这场**。对于某些人而言已是结束，而对于另一些人还只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