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十七章
    女人苦笑,“我还没有把握在面对面的时候,能躲出你的枪锋。”

    “我不喜欢这种鬼鬼祟祟的路子,既然你不肯道明身份,那我就告辞了。看在你是天诛刺客的份上,这次我不杀你,不过没有下一次了。”

    火焰突然熄灭,四下漆黑,短短一瞬火光又冲天而起。

    一袭绿衣的妙龄女子突兀地出现在树下,老者看了她一眼说道:“三种暗杀术都精通的只有谢家,你是谢家什么人?”

    “早在六年前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女人双手拢在袖子里,低声吟诵,“红颜和其所,醉月饮当歌。长路无旧客,红叶漫山坡。”

    “是你!”老者脸上的冷意褪去了几分,“想不到谢家的女主子会亲自前来,你是奉了宗主的旨意,还是……”

    “天诛在渐渐崛起,如今宗主的地位备受冲击,内部夺权不断,只有向您这样的大人物出面才能稳住局面,我奉宗主之命特地召您回去。”

    “我不听命于任何人,何况我已经退出天诛了,你应该也知道。”

    “可你还是从南陆不远万里而来,这说明当年的盟誓你还没忘。”

    老者拉下兜帽,露出一头银发,“我已经老了,是是非非不想再过问。退出天诛有我自己的理由,你难道没有发现吗?天诛存在的意义已经不再那么单纯……”

    “我是个女人,觉悟这种东西是你们男人思考的事情。”女人笑笑,“我只关心,该怎样更好的活下去。”

    “那我问你——在街南被杀的几位高官是不是你奉了宗主的旨意?”

    “是这样没错。”

    “这种做法只会打破平衡,他若想坐稳他的位子就不该引火上身!”

    “你的话我听不明白,既然对宗主有成见为何不当面对他说?”

    老者的笑容意味深长,“若几句话说得明白,我就不会退出了。御史、督察使和镇边将军都是南晋的人才,死的这么不明不白未免有些可笑了。宗主是想除掉武殿指挥使吕离吧?既然有幸逃过你的毒手,那你就罢手吧。”

    女人面露吃惊,“你为什么要帮他?”

    “我没有要帮谁,对这种暗地里杀人的做法不耻罢了。”

    “你可以回去复命了,回不回去我要再想一想。”老者转身,大步走远。

    身后女人静静站着,后背已经落了一层的汗,和这种人打交道生死难料。想不到他去了南陆之后变化竟这么大,杀戮之气收敛了八九分,脱离天诛的下场就只有死,可他是个一意孤行的人,一连击杀了四十八位顶尖杀手,直到再也无人敢过问。

    御史团被杀一案自此不了了之,沁阳城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安定。进入五月,书院文武大赛的事开始忙着张罗、筹备,书院里的少年们一个个跃跃欲试,因为今年来观看的高官可是武殿指挥使,他此次前来将从少年里选拔人才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

    每到休息日星夙都会跑到街上,可女孩一直都没来,非常突然一点征兆也没有。奈何从来没有到过女孩家里,星夙心里暗暗着急,可唯一能做的只有等,早上到茶楼门口去等,过了中午就去湖边。

    心里头总是胡思乱想,近几日来练枪也毫无兴致,前天就是报名的日子,几乎整个书院里的人都报了名,而他连这个念头都还没有,很多人都笑他是缩在壳里的乌龟。

    星夙拖着长枪进了林子,挥舞了几下又放弃了,压抑太久的苦闷无从发泄,他猛地暴喝一声挥枪用力朝一株老槐刺去,仿佛那棵树就是他的敌人。

    力量之大,顿时感到手掌传来强烈的反震,掌心一阵火辣。枪锋刺入了一寸,枪不同于刀剑,劲道集中于一点爆发,直刺能有这般威力在少年里可不多见。

    “听得出来。”背后有人说道,“你的枪中带着怒。”

    那一枪几乎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星夙大口喘息着回头,看到一个银发老者走近,从打扮上看像是个渔翁,肩上搭着一支鱼竿,衣着朴素。

    星夙收了枪,不想讲话转身要走,落日西斜这个时候楚香凝是不会来了。

    “真是个神气的孩子……”银发老者笑了笑,“你的手臂再伸展一些,将臂长用到最大,那一枪远远不止这样的程度。”

    星夙不由得收住步子,将信将疑地望着老人,那眼神像是在问“你也懂枪术?”

    “怪不得你一直闷闷不乐,在南晋不管是南陆商客还是孩子都会被歧视。”触到那双褐色眼睛,银发老者微微一愣。

    “我不在乎的。”星夙回了一句,沉默了一会又说,“我烦恼的不是这个。”

    “小小年纪就苦大仇深,将来那还得了?若不介意,我倒是想听听。”

    “可是我不想说。”

    “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你,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不过,我喜欢你握枪时的眼神。”老者把玩着手里的鱼竿,话音一顿,“这儿让我想到自己还年轻的时候。”

    “你真的可以帮我?”

    “在这儿小小的沁阳,恐怕我办不到的事情已经不多了。”老者淡淡一笑,他的那股淡定充满着信服力,星夙不由得就信了。

    “我在等一个朋友,她叫楚香凝,我们常约好在茶坊门口碰头,可十多天了我一直都没见到她。我知道她一定出了什么事,不然她不会不来的,至少会抽空来告诉我。”

    “你烦恼的就是这个?”

    星夙用力点头,又跟着摇头,“我只是想帮她,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少年低下头,“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这可不是一个武士该说的话。”老者指着星夙手里的枪,“我问你,如果有人想要伤害你这位朋友,你敢不敢杀了他?”

    星夙惊得呆住了,老者的目光静静地压下来,像是要从他冷漠的脸上看出一丝胆怯。

    这不仅让他想起母亲死前的一幕,他曾暗暗告诫自己,决不再像谁低头,所以他握紧枪试图去改变什么,现在长枪就在手中,又有什么好怕?

    “我敢的!”星夙目光直直地迎上去,两人对视,老者肃然的神色消散,忽地笑了。

    “你若真有那个胆量,就使出全力刺我一枪。”

    “可、可我和你无冤无仇……”

    “怎么?你不敢吗?”老者嗤笑,“还是你本就性格懦弱,只是在自欺欺人呢?”

    “我没有骗你!”星夙涨红了脸大喊。

    “那就出枪吧,让我瞧瞧你有没有这个觉悟!”

    银发老者以更高的音调对他大吼,星夙双眼充血,脑袋一片空白,右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枪,奔跑起来长枪毒龙般刺出,激起低鸣的风啸声。

    那一瞬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星夙瞪大眼睛喘息,全身都僵住了。

    长枪被稳稳地握在老者掌中,那么短的距离猛烈的直刺竟然毫不费力地被他握住,星夙在受到强烈震撼的同时,更是对这个渔翁打扮的长者肃然起敬。

    “力道虽然弱了些,不过枪速很快,你的心中不曾犹豫。”老者松开手,指点着星夙的脚下,“刺枪的姿势不佳,阻碍了你出枪的力道和速度,光靠蛮力和胆量是远远不够的。”

    “可是没有人愿意教我,我每天都在拼命练枪,可遇到短兵器所学的枪术都变得毫无用处。我就开始自己琢磨,可我心里清楚的,我什么都没有想明白。”

    “你在困惑什么呢?”

    “林师傅告诉我不要轻易出枪,长枪一旦刺出很难收回,特别是和使用短兵器的人交手。我试过了,那样只会变得更被动,一旦被近身长枪便失去了用处,我该怎么办才能反败为胜呢?”

    银发老者大笑,忽然问道:“那我问你狼最具杀伤力的地方是哪里?”

    “是牙齿。”星夙不解其意,想了想说道。

    “不!”老者摇头,“是利爪,狼捕猎的时候会全速奔跑,飞扑出去快如雷电,牙齿是最具杀伤力的武器没错,不过锋利的武器往往只适合对付猎物最坚固的地方,而爪子却能更好地撕裂它薄弱的部位。”

    “这就好比你手中的枪。你只认为枪锋是胜负的所在,依赖它去击破对手最坚固的防御,却忽略枪身的用处,一旦近身它将会是你霸道的武器,击败更强的对手多半都要靠它。”

    老者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懂了吗?枪尾没有尖齿却比枪刃更锋利,人身体脆弱的部位有很多,譬如膝盖,若是遭受重击,人的行动都会迟缓下来,往往要比划破几道伤口有效的多。”

    星夙细细咀嚼着这番话,如梦方醒一般,他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枪,像在重新审视这位陌生的朋友,那种冰凉的触感似乎也消失了,握在手中很温暖就像融进身体里的一部分。

    “前辈,我……”星夙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想告诉老人他懂了,可一愣神的功夫人已经走了,只在松软的泥地上留下一行脚印。

    星夙静了一会,忘我地练起枪来,他被彻底地点醒了——我可以去改变什么的,只要手里还有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