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赵红药顶着一张油彩狸猫脸,率领花色狮虎脸的虎豹营主力,从东路奔赴西渡战场。
敌军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北幽轻骑,人数略在虎豹营之上。
赵红药很快发现,敌方将领不简单。
北幽骑兵远不如西凉铁骑,但在他指挥下,倒是也能行军速度极快、阵法娴熟、进退攻谋井井有条。
“呵”
好在她西凉第一女将亦不是吃素的
若是换做是一年前,赵红药还多少有些擅突袭却轻战略,但仪州之战被月华城主狠狠教育后,她回家后这一年半载可是从不懈怠,猛补了一堆阵法兵书。
如今,实战验收的时候来了。
赵红药“第四队入阵。第九队入阵主力集结准备攻关,变阵跟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不能让对面小瞧咱们虎豹营放箭”
一阵箭雨,正乘风势。
对方主将倒也骁勇,竟在箭雨中冲杀也不慌不忙,手中长枪转了几圈将箭矢统统打落。赵红药看得一时血脉上涌,心里飞速思忖,北幽有这号厉害人物
若有,早该名扬天下才是。
偏偏对面阵中不见将军名号,只看到招展“姜”字旗。
但又不可能是国师姜郁时本人若是国师,难道不去与燕王对垒,却跑来给她那么大的面子
罢了,管他是谁。
干掉就是。
与其杀一堆籍籍无名的庸才,不如砍一个厉害的对手。
“一起上冲啊”
就在赵红药与敌军混战拼杀时,中路之上,何常祺和宣萝蕤亦正面对上了敌军。
兵刃交鸣。
仅仅是一个来回,长刀的余颤便让何常祺瞬间回到当年。那种第一次在演武场对战燕止时,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他是何等敏锐,马上吼道“萝蕤小心这家伙未必是活人”
因为他根本不相信,这世上还能有第二个燕王那般强到不像人的活人。尤其是民生凋敝、士气低迷的北幽军中。
错身而过,何常祺拉起战马便回身再刺“我来看他究竟是死是活”
宣萝蕤闻言,心下默契,提起锁链助攻。
何常祺则趁着她攻势的空隙,长刀一挥,砰的一声打掉对方头盔。
“”
一瞬的迟疑。
若不是宣萝蕤大吼一声“笨蛋小心”,并用手中锁链及时挡住对方利刺,何常祺险些就因为那一个失神而被生生砍去一只胳膊。
好在他反应也快,提刀反击。
只是一边反击,一边忍不住毫无风度乱叫“啊啊啊啊,我就知道果然是个死人”
“我认得他,我见过他之前在仪州战场上,他是南越那边的人”
虽然何常祺已不记得此人名字了。
但他绝对记
得曾经与此人交手,后来还被燕王带着亲眼见证过这个人被斩首的戏码,他记得这张脸
脸heih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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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实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近距离看一个“活着的”尸将的脸。
之前几回,不是在夜深、就是对方完全蒙面。雁真也是在被大卸八块之后才看到的脸。
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活着的”尸将的眼睛,居然是能动的
甚至乍一看去,很像是一个目光淡漠的活人。要不是此人被打刚才击飞头盔是顺带露出脖子上,明显有一道被斩首后狰狞的蜈蚣疤痕,他都要怀疑自己的判断
更令人膈应的是,对面尸将似乎也认出了他。
“是你”
尸体居然还能说话声音幽幽,像是从冥府之音。
“”
一切太过毛骨悚然,那是一种只有身临其境才能彻底体会的芒刺在背。
何常祺只觉得胃里一阵阵上涌,手上长刀翻转,更如矢箭般疾刺向对方。
大白天见了鬼了
而他其实怕鬼。没听过上战场还要和鬼打,实在是太令人不适,过于不适,反倒激发了一身逆鳞反骨。
反正人也好、鬼也好,只要闭着眼打扁、打成肉泥就行了对吧
曾经的手下败将,死后变强又如何
西凉人不信邪,打的就是你
西凉军兵分三路北上,最后一路的将领是师远廖。
此刻,他正带着队伍沿着满是密林的西路前行,一路都十分小心谨慎、瞻前顾后。
自从仪州之战后,师远廖被迫弄清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西凉四大将军里,数他最好骗,数他最没策略,数他最容易掉链子。
也就是说,如果敌军想找西凉军的弱点,最可能被选中的就是他。
四个人中,会被敌军抓去做傀儡大僵尸的也是他。
这也太吓人了。
怎可能不让他提起一百二十分小心
何况他这一路,旁边还都是阴森林子。可谓走得步步惊心,时不时就派轻骑和鸟儿出去侦查一圈,生怕前面有敌军埋伏。
结果,不出所料。
前方确实有埋伏
还好他谨慎
师远廖谨记了燕王“没把握就跑”的家训,马上叫停队伍。谁知敌军看到他想溜,一阵箭雨就追了过来。
师远廖只能一边带着队伍跑,一边气得青筋都在额角跳啊跳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用箭的。战场用箭,阴险又没种。不然要是有种,怎么不敢正面对决
偏偏且他这一辈子的故事,好像就是每次上战场都被用箭的坑,气得他边跑边骂。
第二波箭雨来袭。
他继续边躲边退,并不忘根据箭矢落地的位置,估算了一下敌军的方位和行进速度。
很快,第三波,第四波
“有完没完啊”
明明他且躲且退已经成功把对面引过来了,按说只要对面攻击一停,他的队伍随时都能反击。
奈何对方好像箭矢不要钱一般,源源不断,没完没了。
“算了跟我退入密林”
好在身边就是密林,可是这无尽箭矢的最好遮蔽,一大片冰雪覆盖的松林非常适合骑兵躲入。
就算对方放火烧林子也不怕此刻的风向,就算烧起来烧的是对面,烧不到他的方向
“好,他们追着咱们进林子了”
“马上兵分两路,一路跟我诱敌深入,一路迂回从侧包抄”
“是”
马儿飞速掠过层林,师远廖整个胸腔里鲜血都在上涌。眼前地形也飞速掠过,他一抬眼,前面正好就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山头。
伏击的好地方,转头就能干掉那群追兵
这是他在北幽的第一战。
虽然答应了燕王要惜命,可谁又希望真的成为第一个夹着尾巴逃走的人
他得打个大胜仗,让那群人不要小瞧
忽然,马惊了。
“”
那一刻,一切骤然变得很慢。
他在层林中看见了人影,看见了森林里有箭矢正对着他。
阳光照在雪白的弓箭寒芒之上,那刺眼的光芒。
而余光再看向之前看上的漂亮山头,那确实是极好的伏击处
敌人的伏击处。
“有埋伏”
“射。”
箭矢直中胸口,师远廖掉下马来,随即漫天箭雨“师”字旗倒下。
弓箭之后,是一个高挑的身影,沉重的黑色盔甲之下,师远廖只清到那人十分年轻,有卷曲的长发、一双淡色的眼眸。
血水涌出,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他的身上。
一片又一片。
天寒地冻的北幽,开始下起小雪。
小雪纷纷,逐渐转为鹅毛大雪。
战场之上,何常祺的头发已经完全散了,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银色的肩甲上。寒光中,他手里长刀缭乱挥舞,雪花根本落不到他气喘吁吁滚热的身上。
对面尸将黑不断攻击,长刀和利刺在寒风中碰撞,火花四溅。雪花在两人脚下飞舞,一片混乱的白雾。
“真难缠”
何常祺吐出一口热气,长刀带起一道银白的弧线,再度猛然冲向对手。
刺耳风声中,对方再度巧妙侧身躲过,何常祺反手再补一刀。不中,又不中,为什么总是不中
连续数次的高速攻击,黑衣尸将虽连连后退,却始终能巧妙地避过致命砍斩
不妙
随着时间推移,疲劳逐渐袭来。何常祺能够清楚感知到自己每一次闪躲、挥剑,动作都越发沉重。
反观对面尸体,却是不会疲倦,反而剑势越发变化
莫测。
一些不安、疑虑,涌上心头。
但他还是很快就把乱七八糟的想法屏除了dashdash因为他的人生,绝不能在此刻终结在一具手下败将的僵尸手中。
不然算什么
就问问算什么
他本是西凉最优秀的武将世家,文韬武略无人能及。天之骄子般长到十八岁,却遇上个来历不明的燕止,样样比他好样样比他强
后来在仪州战场上,更是连他性命,都在燕止一念之间。
不甘心。
怎能甘心
他永远记得,一帆风顺的人生遇到这种人,是怎样的一种屈辱、不甘与无力感。
然而都熬过来了。
他咬着牙,不仅活了下来,还保着整个家族改换门庭。如今区区尸将,比起那只打不死的可恶活人燕子,又算什么
乱世之中,一切不定。
他虽也有不甘遗憾,但也在这些年,亲眼看着无数有能之人籍籍无名、葬身草莽。
而他,至少还活着,做不了西凉第一武将,至少还有许多建功立业的机会,还能上场杀敌开疆拓土,已是无上大幸
雪地之上,剑影交错,如流星划破夜空。
何常祺眼中精光闪过。
长刀扫过。
黑衣尸将手中,利刺碎裂。
敌军乱了,尸将扬手示意撤军。
“想走”
何常祺恶鬼一般,策马追去。血沸腾了,正在发烫。战马疾驰,追风般驰骋下长刀泛出血花。惊恐,嘶鸣,惊叫,血光,长剑呼啸。
有人鬼哭狼嚎“保持队形,别乱,别乱啊”
逆着光,更多是北幽跑不掉的残兵就地拜倒归降。
“救命啊,救命是燕王,他是燕王”
“燕王开恩啊”“燕王”“燕王”
何常祺“”
这群人真叫人看了不顺眼,求饶都不会,就知道燕王燕王燕王西凉这些年来,能征善战、驰骋千里的,哪里又只有燕王了
还是宣萝蕤替他解围“这位是西凉何常祺将军再叫燕王,真不要命了”
底下降兵愣了片刻,脑子倒是很快。
“何将军我知道我知道”
“战无不胜,醒狮常祺”周围山呼。
何常祺“”
“吵死啦吵死啦”
林中雪大,却没有能够阻挡大火肆虐燃烧。
“报,将军,火势承风,马上就要烧过来咱们这边了”
身负弓箭的淡色眼睛的年轻北幽将领看去,西凉军不愧是常年征战训练有素的队伍,遇事冷静沉着不乱。虽然遭遇埋伏、主将受伤,却仍旧退而不乱。
甚至还有后招,直接放火过来。
“走。”
此地不宜久留。
那将领旋即带队伍从撤出,却是刚出林子便急急拉马。
“去哪儿”
林前白雪之中,黑压压安静地等着一支队伍,兔子守株。
领头是一位银发毛毡衣,画成油彩三瓣嘴的男人。这形象太典型,三岁孩子都知道他是谁。
燕王的卯辰戟因为之前在水祭塔弄断了,此刻手里拿着的,不过是在西凉临时随便寻来的一把玄铁杖,不那么名贵,倒也用得趁手。
此刻,他带人围追堵截这支自作聪明的北幽军至此,已经恭候多时。
啾啾。
空中一阵鸟鸣。
馋馋落了下来,在燕王肩头不断蹦跶,叽叽喳喳。
这鸟儿今天不太正常。燕王循着它飞来的方向看去,微微挑眉。
不错,有趣。
那边倒是不知何时又冒出一支北幽军队。本来是他前兵后火围了这支北幽军队。这一下,反而又成了他被包围其中。
燕止“”
丝毫不慌。
谁让他来这里,营救师远廖只是小目标而已。
更大的目的,其实在于想要亲自验证这段时日一直萦绕于心的,两个未解之谜。
未解之谜一,北幽究竟有没有阴兵。
无数纷繁的信息,一度将所有线索引向南越王那边。好在他做人从不偏听偏信。
而手下将领开会时,更是意见极多。
“要我说,咱们一路进去北幽,都没遇到阴兵。还有上次,萝蕤还截获了北幽粮草若是阴兵,不至于还要吃粮吧”
“要我说,就算北幽以前有阴兵,如今只怕也没了。”
“但雁真那个怎么算”
“我在想会不会,这边召唤阴兵的法术,需要一些比较特殊的天时地利。”
“否则,不过百十人的阴兵,就险些攻下咱们西凉王都。若能召唤无尽,肯定轻易哪里都踏平了,敌方为何不这么做”
“肯定是有什么原因,很难召,召不出来。”
“或者一次最多召一两个。”
“所以才更要速战速决。”
“”
无数疑问。
至少此刻,燕止看到了部分答案。
北幽确实有阴兵,应该也确实是需要天时地利才能制造。
数量稀少,因而只能充当将领,抑或刺客。至少做不到全军阴兵。
如此,未解之谜一的块大石头落下。
剩下的,则是未解之谜二。
众所周知,西凉全员有鹰,因此情报传递很快。加上铁骑速度极高最擅千里奔袭,从来只有西凉军包抄别人。
反过来被人包抄,绝无仅有。
零星那么几次
当他们的对手,是月华城主时。
被月华城主包围那几次,燕止是认账的。
毕竟在战场上月华城主的压迫感,对西凉而
言,已是一种他熟悉万分的、经过无数次验证的、刻进骨髓里的计谋上的天然的血脉压制。
而此刻,他却完全感觉不到那种压迫感。
眼前的一切,非北幽军实力所致。
倘若北幽真有类似月华城主那种精于谋略、黄雀在后的将领,一年之前,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他给轻易整个大军诱敌深入,然后全歼在西凉腹地。
燕止是寻思着,这次的敌军,只怕是偷偷开了什么天眼。
这种不和谐的感觉,他从踏入北幽的第一天就觉察了。北幽军明明不是训练有素,亦不存在厉害的情报信使,却总是能对他们西凉的行动、位置了如指掌。
这很不正常。
若说是开了什么天眼能看见,倒正常了。
介于对方死尸都能控制,开天眼并非没有可能。
正想着,一直鹞鹰飞过天空,燕止勾唇笑了笑“挺好,这次终于没有迟到。”
你还笑”
一侧,赵红药带虎豹营,气喘吁吁前来。
这是她在与月华城主的几次遭遇战外,头一回这么狼狈,头发全散了,衣服袖子也破了一半,耳坠都掉光了。眼睛里却闪着倔强诡异的光。
因为她此刻,简直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说。
她适才都经历了什么啊打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对面将领不是活人,但也实在没办法了只能硬扛,好不容易打赢又收到信息赶紧跑过来救别人的场,说不定还又要遇到僵尸,这都什么人间疾苦哟
然而见了燕止,她又立刻意识到,根本就啥也没必要说了。
她这一路,纯纯就是被坑,从燕止唇角微微扬起的笑意她就算明白了这个混账西凉王,从一开始就七七八八把一切都差不多猜到了
他明明都猜到了,却只说一半。
只告诉他们“不要死”,却没告诉他们马上就会遇到大僵尸,而是直接放她们出去跟大僵尸们实战对打,战场练兵呢
这狗都不吃的西凉王
她真是后悔过来救场,而且就连她的救场似乎都是燕止算计好的。本来该是燕王被包抄,如今却成了二对二的开战局势。
那就打吧。
先打完,她再找那只白毛燕子好好算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