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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南越边境。

    慕广寒一路北上,从初春又走回了寒冬。

    离了春芽初绽与水墨乡野的生机盎然,眼前变成重重被残雪覆盖的山脉。为了在北幽地界畅行无阻,他还特意在边关将南越信牌换成了于西凉收缴的樱氏皇商行令。

    却是根本没用上。

    北幽的每一座城,几乎都是民生凋敝、老弱病残。而他一身整洁、骑着白马,一看就非匪盗之流,根本没有人来查他的文书。

    又一座小城,街巷杂乱,空荡寂寥。

    唯乞讨老人声音苍凉“想来多年前光景,此处也曾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富贵繁华销金窟”

    他嘶哑地声声唱,唱命途多艰世道凄凉。唱他有两儿战死,三女被卖。唱这兵祸连年,饿殍遍地,强盗横行,乌鸦盘旋。

    同一个天下。

    回望西凉,有戈壁之上恢弘都城,沙石垒砌巍峨入云。有能兴修水利万里黄土化田,屯土种菘粮食丰盈。百姓具有定所,家家种地养马、数头牛羊,上位者开疆拓土征战四方。

    再看南越,洛水轻舟十里画廊,此刻正处处开满油菜花。乌城玉秋祭上可以看到飞舞的水袖。个小的孩子被大人举着骑在脖子上,一边看一边往嘴里塞着糕点。人们戴着各种各样的动物面具走街串巷。河上有花灯,店里有麻辣兔头。

    都是那样的光景。

    唯独北幽地界,随处是乞丐、褴褛,偶尔路过一两个疯疯癫癫的,念叨着尽忠天子,至死不渝。

    明明脚下就是肥沃红土,却无人耕种

    何以尽忠天子无道。

    指望穷兵黩武以战复兴,全然不顾百姓生计。本末倒置,何来长久

    可笑。

    可叹。

    深入北幽腹地,慕广寒的半块面具早不在脸上了。

    在北幽随地可见病弱伤残。以至于他这张疤痕纵横、不像样子的脸庞,在此处反而显得毫不突兀。

    面具被打碎,金箔都在之前残垣断壁的城里打散分给了乞讨的孩子们。只是不知乱世几片黄金,能否换得一两块馒头。

    唉

    行路中残破驿站,往来客商风尘匆匆,不忘讨论路上见闻。

    有人说,燕王西渡大捷后,屡屡打退北幽军,轻易便往北推了十几座城。天子失却民心、气数已尽。以后只怕天下都将是那西凉蛮王的天下。

    却也有人反驳,说这乱世之中,大浪淘沙,眼下未必能见得将来。北幽泥土松软,不利骑兵,加上连日大雪,粮草难行。纵使燕王骁勇,但天时地利不在,时日久了都会疲敝,还不知道鹿死谁手。

    慕广寒吃着粥听完他们的话吃,出城后继续北走。

    没走多久,路过了西凉与北幽刚交战过的战场。

    白骨成堆,乌鸦盘旋。

    烽火未灭,残阳如血。

    晚霞照映着零落成泥的尸体下,还压着已字迹不清的

    家书。他真的在洛州温柔乡待久了,都快忘记了乱世的本来面目。

    数日后。

    破庙歇息,天寒地冻。

    慕广寒点起一把火,烧了些筮草,再次占卜了一下洛南栀的方位。

    东北。

    连天的占卜,都是东北。

    介于南越王北上的路线,亦是一路向东直指王都。慕广寒觉得这个方位大抵是对的。

    “阿寒,喝些水。”

    热水递过来,火光照映着楚丹樨俊美内敛的面庞。

    这趟北上,慕广寒本是坚持自己一个人来。他熟悉北幽地形、又擅卜算,且不会死,自然是寻人的不二人选。无奈楚丹樨偏要跟着他,陪他在这破庙里受罪。

    热水饮下后,手脚暖和了许多。

    不远处,几个行路客商亦寄居同一间破庙,又在讨论着这几日西凉北幽两军,正在离这不远的松陵渡口对峙焦灼。

    西凉北上,若想彻底攻占北幽,主要战略的要隘一共三处。

    第一处是西渡,已在半月前被收入囊中。而这附近的松陵,就是不输西渡的第二处天险。一旦西凉拿下松陵,向后二十多城都是一马平川。北幽疆土等于正式被攻下半壁。

    眼下,西凉军已经拿下松陵三城中的两座。

    只差最后一座。

    松陵渡口。

    一大清早,艳阳高照。

    燕王负着双手一个人站在城头,一头银发飘扬,被照耀得微微发金。

    赵红药则在城下巡视,路遇另外几人。

    师远廖“喂喂,过来过来偷偷说,你们几个有没有觉得,燕止最近这几日,相当毛躁”

    何常祺“毛躁”

    “但也不能怪他吧。”宣萝蕤拎起一缕自己乌黑的长发,“天寒地冻的,连我都五天没洗过头了,他那头乱草兔毛,能不也毛躁起球”

    师远廖“我不是说的头发”

    “”

    西渡大胜后,西凉军高歌猛进,一路到此。

    虽说后来路上,也不是没再偶尔遇到过尸将大军,但毕竟一回生二回熟,西凉全军近来都学会了配合默契打僵尸的取胜法门。

    铁骑再强,毕竟也是凡人之躯。

    如今打僵尸都能大赢特赢,自然士气大振。

    如今又一口吞下松陵两城,几乎半壁北幽都已经收入囊中,只差最后一击

    可就这最后一击,燕王却迟迟不下总攻命令。

    他本人倒是有耐心,没事就在那一言不发研究沙盘。去问,他就反问“你们难道不觉得,北幽那边有些蹊跷”

    确实不是毫无蹊跷。

    松陵既是北幽中部天险,本来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有重兵把守才是。可之前他们连下两城时,却一直没见到对方主力。随后何常祺、宣萝蕤等带人侦查了数日,亦未寻到重兵踪迹。

    何

    常祺“既至今未寻得敌军主力,确实不该冒进。”

    燕王这不是毛躁,该叫谨慎才是。”

    师远廖“你误会了,我说的毛躁不是指这。”

    “我是说,你们难道不觉得燕止整个人,这段时间都显得挺毛刺不安的吗”

    师远廖并不认为自己了解燕王,也深知这人一向神秘莫测、难以捉摸。

    但近来,在燕王身边转悠地多了。他确实一直有一种隐隐的感觉,燕王似乎总是心情不太好。

    哪怕西凉这边一直在打胜仗,燕王还是不开心。

    加上前几日,他破天荒的见燕王买了几瓶月桂酒,更印证了他的猜测

    西凉人人擅饮。

    唯独燕王不擅。

    倒不是说他不胜酒力,要是换成南越的小甜米酒,燕王一个人能把一桌子给喝趴下。他只是不喜西凉酒的苦涩微辣。

    然而西凉酒再苦,比起这北幽酒的巨辣割喉,还是差得远了

    别看月桂酒名字挺温和,其实却是著名的吞刀子酒。燕王要不是疯了球了的苦闷,才不会主动买这玩意儿回来喝

    “不止如此,就我那天吧,月黑风高、乌鹊南飞,还在城楼上瞧见他一边在那闷酒,一边喃喃自语”

    师远廖说着,有点欲言又止,神色十分复杂。

    “我后来,咳,趁他喝多了,去问他在自言自语什么。”

    “谁知道他、他说”

    “他说,他不是在自言自语。而是在和月华城主月下对饮。”

    “一、一边说,一般还摆弄他手上那个便宜丝带。”

    “”

    “”

    “燕止他,该不是真的荼毒至深,被那个月华城主给勾去魂儿、不能自拔,开始酗酒伤怀了吧”

    “”

    宣萝蕤闻言,一把握住师远廖双手,一脸真诚。

    “远廖,你记得,”她道,“以后再有这种场面,你一定要记得要叫我过去围观才行。”

    “你不能一个人吃独食啊”

    两人在那边一通鬼扯。这边,何常祺与赵红药默默无奈对视一眼。

    那日燕王喝多了,但并没有醉。师远廖走后不久,赵红药去陪他喝,一会儿何常祺也去了。

    三人对饮,燕王举杯,手腕上金色丝带在月下沾染着皎洁流光。

    喝了半晌,燕止道“兵书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因而,即便是月华城主那般百战百胜,亦知晓天下最厉害的兵法,始终不过

    “不战而屈人之兵。”

    明月落入酒杯,赵红药与和何常祺互看一眼,长叹一声。双双举杯吨吨吨,也把闷酒给喝了。

    呵呵。

    哪来的什么相思入骨的纯情故事哟

    信不信燕王手上那条金色丝带,才不是什么情丝难断,而是一条

    时时刻刻明晃晃的警告提醒。

    提醒在这世上,西凉要警惕的真正敌人究竟是谁。收拾完北幽真正要面对的是谁

    燕王毛躁

    当然毛躁远不是从这几天才开始毛躁的,是从北幽宣战的第一天,从西凉踏入北幽的第一天,他就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上哪儿好去。

    西凉是倒霉成什么样,才会遇到北幽这种拎不清的对手。然而北幽低估南越,西凉可不敢低估。如今天下大乱,势力割据,看似南越在这一群乱蛊中从不显山露水。

    但实际上呢

    实际上西凉打不过的敌人,从南到北,算来算去,不就只有那一个

    如今到好,西凉深陷与北幽作战泥潭,看似攻城略地一片大好马上就要吞并北幽,实际上有什么用哪怕速战速决,该被消耗的还不是时时刻刻被消耗,而真正的敌人远在南边,毛都没摸到

    这实在是。

    燕王能不毛躁吗

    一边打着北幽,一边还不知此刻杳无音信的月华城主,正在背后偷偷摸摸搓什么黄雀在后的大招。南越甚至都没有在出兵,就躲在那里赢麻。

    还始终想不到破局之法,烦都烦死了真是的

    谁心情能好

    松陵江畔。

    慕广寒沿着占卜的方向,今日也在继续北上。却怎奈前面道路山崩被封,只能无奈折返。

    好容易向山中砍柴老伯打听到了另一条深山老林中的崎岖小路,却又偏在人迹罕至处迷了路。正发愁,下面山谷走过一队鬼鬼祟祟、形迹可疑的北幽兵。

    “”

    慕广寒倒也没想存心刺探什么情报。

    偷偷尾随这群北幽兵,不过是想跟着他们走出这有点绕人的山林。却万没想到,一路跟到西渡口岸,朦胧月下,冰冻的松陵江边峡谷里,北幽堆积如山的油帆布下面藏着的竟是大量装备精良的战船

    “”

    慕广寒恍然大悟。

    北幽军这点子,倒是闻所未闻的厉害了

    西凉铁骑,平原山川所向无敌。

    但西凉没有海,河也不多,西凉军大多水性不通。而此地北幽军占着地利,比谁都清楚眼前这条松陵江,在春天应该什么时候化。

    虽然此刻,江面看着还是一片结实冰封。

    但其实已经很薄了。不出小半个月,就能完全化开。

    北幽军此刻想做的,竟是以松陵天险为饵,引诱西凉军踏兵过河。一旦他们过河,河水化去,西凉大军将直接被堵在松陵江边退无可退。

    到时,没有退路,没有兵粮。而北幽军却可以从后以战船增兵,从面以精兵围堵,前后夹击。

    “”

    “离奇的法子。”

    虽匪夷所思,但一旦成了,却是能直接把燕止逼死的奇招。

    慕广寒沉默了片刻。

    此刻他站的

    地方,隔着冰封的松陵江,抬眼对面正是西凉军刚打下的松阳、松陈二城。

    两座城里隐隐有灯火,红红的,一闪一闪,像小白兔的红眼睛。

    “”

    “少主。”

    月下,楚丹樨道“此次北上,只专为寻南栀都督而来。一路遥远,大雪难行,已在路上费了许多时日。都督只身一人,多一日就生一日变故。实在不该耽搁,节外生枝。”

    慕广寒张了张口,莫名有些哑涩。

    “这我自然知晓。”

    楚丹樨的意思,似乎觉得他一个压抑不住,就会跑去对面给燕王通风报信。

    他也不至于那么没谱吧

    那夜,望月近圆,清辉遍地。

    照以前的经验,每月十四、十五、十六三日,都是月华城主痛不欲生的受难日,会痛到剜心蚀骨求死不能的程度。

    但近来不知为何,望月对他身体的影响,似是莫名轻了一些。

    虽说这日,慕广寒也是有些精神不济、头痛不断。但至少还在可以忍耐的边缘。加身这夜运气好,竟遇上了一家有火炕的驿站,不用像在破庙里一般守着火堆瑟瑟发抖。

    床就一张。

    挺大的,慕广寒其实不介意跟侍卫共享。

    但楚丹樨只是一如既往地沉默,抱着剑一言不发靠在床边。

    “”

    夜深。

    虽说没有以前那么痛了,但到底还是痛。慕广寒昏昏沉沉睡不着,脑子里始终都是松陵江对岸,那明灭的红色灯火。

    实在恼人。

    明明从他离开西凉的那一日,就什么都结束了、封存了。

    分开既陌路。

    你死我活指日可待。

    这是再多的叮嘱缠绵,再酸涩的难舍难分,再华贵繁多的礼物,再温暖的记忆过往,也不会改变的事实。

    如今,燕王在北幽步步得胜,一个月有余就鲸吞半壁。

    这非常不符合南越利益。

    慕广寒对西凉与北幽战局最好的期待,始终是两边僵持、有来有回,旷日持久地互相消耗。等到两败俱伤,南越直接连同东泽一波吞下残局。

    纷争就结束了。

    天下太平。

    可介于眼下事实,北幽明显没有足够的实力牵制西凉入消耗战。

    那他当然宁可北幽在此狠狠算计得逞,让西凉全军覆没,也不能让西凉一路越战越勇推平北幽,转头成为南越的心腹大患。

    所以

    燕王不能怪他,明明两人好过一场,却狠心见死不救。

    好在真到纷争结束,天下太平,他也活不了。到时候阴曹地府,指不定还能再相见。

    燕止一贯潇洒,希望不会太恨他。

    隔日,慕广寒清早占卜之后,继续东行。

    干干净净把对岸松陵众城抛之脑后,一整天都没再想起过

    燕王。

    可偏偏那晚又是十五,全身伤痕痛得厉害,半昏半睡的沉沉黑暗中,一些本该忘却的触感再度反扑。

    他又回到了西凉水祭塔下。

    那夜也是十五,但可能是月光照不到幽暗的塔底,又或许是燕王身上太过炙热滚烫,总之昏昏沉沉没有那么痛。

    加之燕止始终把他抱在怀里,指尖抚过他撕裂的伤口

    燕王好像还,咳,低低哼了一首哄他入睡的西凉歌谣。

    燕王哼歌,话本都不敢写。

    呵。

    慕广寒隐约记得,在昏昏沉沉掉入梦境之前,他一直都在告诫自己,要努力刹住满脑子不该有的的所思毕竟,再多念想,也是徒劳。

    再多念想,亦不会去救他。

    那又何必再想。

    好在梦境,终与燕王无关。

    慕广寒这次梦见的,又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六七年前他离开随州,去南越完婚。

    彼时南越并不太平。

    如今的宁皖州,正被南方的混蛮部族倾占,时不时就对烧杀抢掠骚扰百姓,南越女王很是头疼。

    慕广寒到了南越之后,便为女王出谋划策,还亲自带兵上阵南下平叛。

    战场混乱,他遇上了两方求援。

    一边是同他有婚约的南越小世子,另一边则是南越世子的兄长大司祭顾冕旒。

    出发前,南越女王央求他务必去救小世子。

    但慕广寒纵观整个战局

    分明顾冕旒所在之处,才是真正左右战局的要害之地、决不能丢。而未婚夫哪怕他不去救,多半也会安全。敌军只要不疯,多半会弃小世子不顾,而全力攻击顾冕旒。

    最后慕广寒三思之下,顶着压力,还是去了顾冕旒那边。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精准的,果然敌军主力都在顾冕旒处。援军一到,直接战局一改,南越大胜。

    “你”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从来打扮得华贵典雅、一丝不苟、高不可攀的大司祭,是一副狼狈寻常的模样。

    但美人就是美人,落魄也还是艳光四射就对了。

    甚至慕广寒觉得,那日千军万马乱成一团的战场上,灰头土脸冲到他面前的顾冕旒,反而要比任何时候都流光溢彩。因为他终于像个活人,而不是一位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了。

    但。

    有一点让慕广寒还是偷偷意外。

    那就是对于他的到来,顾冕旒好像很高兴。

    在那张一向淡然的脸上,慕广寒竟头一次看到了非常活泼的,他一直认为神职人员不会有的生动表情。

    就连疗伤时,顾冕旒都一直盯着他。

    像是看到了什么神奇生物一般,一脸的意外新奇。

    “”

    隔日,慕广寒一大早就醒了。

    醒了就赶紧启程。他得赶快离

    开这松陵江附近,眼不见为净才是

    明明。

    明明他梦见的是别人,跟燕王一根毛的关系都没有。

    可是为什么,醒来之后大司祭的脸模糊了,反异常清晰的,是他在西凉时心疼燕王火中取栗,帮他包扎弄伤的手时燕王的表情

    新奇,又开心。

    可能因为不管是燕王还是大司祭,都是众人眼中绝对的强者。早已习惯了独当一面,永远不会被偏爱照顾的人,永远不会被第一个救援。

    后来却突然发现,他们这样的人,其实也不是一直无坚不摧。偶尔也想要被人照顾、偏爱。

    “”

    够了

    慕广寒恨不得一把凉水呲醒自己

    见死不救就见死不救了,他为何要心生愧疚。救了能有什么好结果

    燕王那么强,加之一向学习能力惊人。

    如今在北幽战场上的每一场实战练兵,都是将来西凉对南越多一分威胁。此刻救他,以后还不知道会被撅成什么样,搬石砸脚绝对后悔莫及

    除非。

    除非,燕王运气好,能跟他在路上迎头遇到。

    他们好歹有过一段。

    俗话说百年修得共枕眠,倘若真能当面遇上,他倒也不至于一句话都不说。

    不过呢,他此行一路向东。

    而燕王要打松陵是去西北,怎么可能遇到

    慕广寒忘了一件事。

    他忘记了那只西凉白毛燕子,虽然命灯不咋样,但在活蹦乱跳的日子里,运气一向都逆天的好。

    “”

    作战状态的西凉军太好认了,人人都画得不是猫就是豺狼虎豹的。

    领头的人一如既往一脸兔子油彩,穿着厚重的西凉五彩毛毡衣,漂亮的唇画成了三瓣嘴,一头月下闪耀的白毛。

    这可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好在虽说狭路相逢,但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慕广寒人在山上,西凉军人在山谷,他站着,恍恍惚惚、安安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世事无常,有时候说不出是温柔还是残忍。

    好在只有他看得见燕王,燕王看不见他。干脆就当没看到好了。

    但偏偏,“啾啾啾啾啾”

    成天被他喂五花肉干的馋馋哟,眼很尖。从燕王肩上一扇翅膀,就扑棱扑棱飞了上来,围着他欢快地拍打翅膀。

    “”

    慕广寒以前都不知道海东青还能露出类似猫头鹰的笑脸来。它在对他笑呢

    月上枝头,遍地清辉。

    那么明亮的夜,燕王循着鸟儿抬头一看。

    哦豁。

    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阿寒,在上面做什么呢”

    慕广寒“”

    慕广寒“”

    堂堂月华城主明明只是恰好路过,为

    何却在这一刻,直觉得自己活像被抓包的梁上君子

    “”

    “下来。”

    慕广寒不想下去。

    他就不信这么高这么大这么黑的林子,好歹上下也差了一丈多,他此刻转身就跑,燕王能轻轻松松飞上来逮住他

    然而,还没来及抬腿,燕王幽幽补了一句“别想逃,馋馋会一路跟着你。”

    “”

    “”

    月下,燕王丢了玄铁杖,伸出双手循循诱惑“从这边跳下来就好,阿寒。”

    “我接着你。”

    馋馋啾啾叫着,欢快绕着慕广寒扑棱。仿佛在欢庆爹妈重逢。

    “”

    这山崖不高,但也确实不低。

    跳下去的时候,冷风割脸。

    好在两个人都穿的非常厚,慕广寒一头撞进去,瞬间滚作了一团。

    燕王毛毡衣触感极好,是那种广袤草原上厚实温暖的触感。

    月下离得近,慕广寒这才才看清,燕王今儿脸上画的其实不是兔子,而是嘤如。大夏的一种神兽,一半像猫一半像兔子。旁边赵红药倒是猫,何常祺画的狮子。

    “城主。”

    燕王声音平静。

    却是猝不及防凑近,月黑风高众目睽睽,迅速偷亲了一口。

    慕广寒“”

    那一瞬,好像突然不会呼吸。

    说不清是久别重逢的思念喜悦,还是一种空荡荡的难受。

    “初春北幽比南越可冷得多。”燕王一抬袖子,将他护在怀中。

    “也不知照顾自己,多穿一些。”

    慕广寒“”

    可能是因为太久没见,他一时没能撑住,还是任由自己没骨气地在燕王怀里贴了少许片刻。

    没有一刻,如此真切地了解“饮鸩止渴”这个词的真实意义。

    然后他好了。

    直起身子,不着痕迹地保持距离。

    可抬眼,却又愣住。

    实属不应该。

    刚才他只顾着看燕王的兔猫咪油彩,却没发现,他今天的发型也很可爱。

    之前燕王编发,都是一个尾巴。

    今天居然两个尾巴,一边一个,松松垮垮还缠了彩绳的麻花辫,像个大姑娘,又像个垂耳兔。

    “”

    “”

    这是什么动摇心旌的稀世美景。

    偏偏,他还歪了歪头。两只银色的麻花尾巴随着动了一下,像两只顽皮的小花蛇。

    慕广寒“”

    真的是惊恐生温情,悲凉变喜剧,五味杂陈。

    他发现他遇到这人时,总是这样。

    纵然注定不得长久,但到底心里还是多了一丝苦中作乐的欢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