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的汗骤然冷下来,寻常人不过就是打个寒颤,不过宋离这几年年纪也上来了一些,身体一直不太好,午后就有些低烧,李崇要陪他回正阳宫休息,却被那人拒绝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先处理朝政吧,不是还有那么多的折子没有算完吗”
宋离淡淡拢了一下衣袖,目光扫了一眼李崇桌案上那些摞着的折子,李崇听着他还是有些酸溜溜的
“什么折子比你还重要再说了,就是算也是他们算,难不成让朕亲自算吗”
“陛下不用亲自算,可以亲自教啊。”
这样的话宋离几乎是没有过脑子便直接说了出来,说出来之后他自己的动作都是一顿,这样揪住不放酸溜溜的模样实在有些不像他,他直接撑着桌子起身,不欲再聊。
倒是李崇哪肯这样放他回去
“不教了,不教了,以后谁教谁是狗。”
这一晚皇帝陛下搂着人亲亲抱抱了好久,李崇第二日到御书房的时候也发觉了最近御书房中模样好的年轻子弟太多了些,多到有些不正常,从前他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现在想来,怕是也有人打了歪主意。
那些个小心思他并未戳破,毕竟这年头和后世一样,总有些人想要走捷径,这种念头是禁不住的,他并未明言,一样是量材录用,只是甚少再召到御书房了。
过了不久一个话本子却在京中流传了起来,起初无人在意,但是随着茶馆酒肆说书的都在说这话本子,才惹得大多人都知道了。
这话本子说的不是落魄书生和富家小姐私定终身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而是一个大官和一个比他大的多的男宠的故事。
故事编的绘声绘色,言说这个男宠是商贾出身,颇有些赚钱的本事,大官为了前途便对他宠爱有加,只是男宠年纪比大官大的多,为了大官能一直留在他的房中用尽了百般手段。
一些桃色茶馆中甚至用这等床帏之事来做噱头,讲的绘声绘色,尽是讲这男宠如何在床帏间伺候,但是到了床下这男宠却非常善妒,谋害大官妻妾,甚至威胁大官不得纳其他年轻的男宠,一个话本子写的极为抓人眼球,不多时就在京城中传开了。
百姓不过是图个乐呵,但是那些朝臣却都在这话本子中瞧出了映射的人,这男宠可不就是照着如今的永安侯写的吗
不禁为这后面写的人捏了一把汗,只是这等事儿自是不会有人在陛下的面前提起,李崇一天折子都看不过来,更是不会知道这京城中出了什么话本子。
正阳宫中,一个来回话的小吏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而他对面的人着了一身青黛色锦袍,外罩了一层墨色轻纱衣,半靠在了窗边的软塌上,一根墨玉发簪将长发束起,散下的发丝垂在胸前,那几点银白在墨色锦纱上分外的明显,他垂头微微眯眼看着手中的话本子,薄唇紧抿,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多余的神色。
他越是什么都不说,这屋内的气氛越是压抑,那小吏甚至不敢抬头
,半晌头顶上方才传出了一个有些微哑的声音
写的不错,都下去吧。”
待人都下去了,他随手将那话本子扣在了手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李崇晚膳时回来的时候就见整个正阳宫分外的安静,他脚步放轻进屋就见内室那人手撑着额头,正在软塌上浅眠,手边像是一本书,要掉不掉的,他怕书落下惊醒那人,便轻轻帮他将书移开,这一翻到了封面瞧见这不是这人寻常会看的书,像是个话本子。
他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以为是这人无聊了,找来打发时间的。
直到过了两日李崇才觉出了身边的人不太对劲儿,宋离这几日脸色实在不好,用膳时吃的也很少,还曾趁着他上朝的时候偷偷招过太医,若不是张冲留心,他就被那人瞒了去。
他最怕宋离身体有什么问题,特意召来了顾亭
“侯爷身子可是有什么不适”
“这几日侯爷胸闷有些加重,许是有些苦夏,臣已经配了药,只是这两次把脉,臣瞧着侯爷似有什么心事。”
顾亭其实也看到了外面那话本子,但是这话本子意在映射帝王,就是接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天子面前提起啊,他猜着宋离这是心病,只得隐晦地提醒了一下陛下。
李崇想起了几次回去都见宋离偶尔有些出神儿的模样,猜到或许是出了什么事儿,这天他秘密召了几个在宋离身边伺候的宫人过来问话
“侯爷这几日可有见了什么人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发生吗”
能在宋离身边伺候的都是宫中的人精
“回陛下,三天前有个小吏进来给侯爷送了本话本子,侯爷看了之后脸色就有些不好。”
李崇忽然想起了那天宋离睡着他手边的东西,他下午连御书房都没有去,命人去找了一样的话本子过来,低头读了起来,却是越看脸色越阴沉,直直地把那话本子摔了出去
“放肆,这等东西也能在京中流传去给朕查,这东西从哪流出来的,有几家书坊印过,礼部和御史台呢就是这么监察民情的”
帝王震怒,御书房哗啦啦跪了一屋子的人,李崇将话本子直接甩到了他们的身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朕给你们三天的时间,让这些东西消失,若是做不到,那你们也不用再在朝堂上出现了,还有,朕不信这东西出自民间,去查,这糜烂的话本子究竟出自何处。”
御书房中的官员一个个赶着出去办差,李崇则是立刻回了正阳宫。
天色微暗,宫中依旧如往日一样安静,连贴身伺候的宫人都被赶到了外面,李崇以为宋离也如往常一样还在睡着,所以脚步极轻地进去,却发现那人并没有睡着,而是一个人坐在镜前。
外面有些昏黄的夕阳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将那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广袖长袍衬的宋离的身影更加消瘦,他面上的人皮面具被摘了下去,那容色清绝的脸映在镜中,只是比之从前,这张脸上终究留下了岁月不可逆转的痕
迹。
眼角的纹路变多了,唇边的痕迹也重了两分,那双眼幽静深沉,他只这样独自坐着,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目光一点儿一点儿在自己的脸上划过,最后落在了垂放在胸前的长发上,久久注视着那夹杂在乌发中的银白。
在看到那个寂寥背影的一瞬,李崇的心口似乎像是被什么东西闷锤了一下一样,对那写话本子的人恨到了极点,也对眼前的人心疼到了极点。
他默默走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了那人清瘦的身子,宋离这才淡淡回神儿,手轻轻握在了揽着自己腰的手臂上,声音轻缓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
“我老了。”
宋离放松了身子向后,靠在了身后那个坚实的胸膛上,闭上了双眼,似乎不愿再看镜子中的自己。
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莫过于时间,任你是九重帝王还是贩夫走卒都无法与滚滚的时间洪流对抗,所有的人最终都会老去,死去,无一例外,衰老是所有人都要面对的事情。
李崇在这一刻忽然对以后和明天产生了一种惧怕,他抱紧了怀里的人,细细的吻落在了那人头顶的发丝上,他知道宋离并非一个脆弱的人,这两日的反常一定是因为看了那话本子
“你老了我也老了,我不过是占了这年轻的壳子的便宜,看了那等脏东西心里不舒服,为什么不与我说呢”
宋离轻勾了一下唇角,睁开了眼睛,刚才的落寞和疲惫似乎重新被他锁在了心底
“那话本子倒是也没写错,可不是大官和大他许多的男宠吗还是个又老又病又不许他纳妾的男宠。”
李崇在他的耳朵上微微咬了一下
“说什么男宠还百般花样,你若是再说什么男宠,朕明天就叫人重写一份,让大官在床上百般伺候男宠。”
宋离的耳朵红了一下,捏了一下他的手臂
“别胡闹。”
李崇抱着人到了榻上,拿出了这么多年的业务能力来,宋离总算是被逗的露出了笑模样。
这样过了三天,京城之中所有话本都被烧了干净,酒肆茶楼也再没有敢提起这话本子的人了。
李崇恨死了这话本子,除了派礼部的人去查,还撒了手中的暗卫出去,三天后番子跪在他面前
“回陛下,最初写这话本子的乃是一个落第书生叫刘褚,平常以写写话本子为生,臣密审了他,发觉这话本子是有人用五十两银子雇他写的,那人出自陆府,是户部文书陆子轩随从的妻弟。”
李崇骤然想起了这个陆子轩,可不就是那日引得宋离吃醋的年轻官吏吗他正要开口,就听底下的顿了一下再次开口
“陛下,这话本子写完本是在墨林书局印刷的,册数并不很多,但是后来是有另外的人着人加印,并散到了茶楼酒肆引得说书人说来。”
李崇面色一冷,看来这参与的人还不少
“另有人谁”
无论是谁他都绝不会轻饶。
那回话的人面色有些
犹豫,却还是开口
“是宋家商局的掌柜,似乎,似乎是侯爷吩咐的。”
宋家商局的掌柜能指使宋家商局掌柜的人唯有宋离,李崇愣了一下,想起了那天他回正阳宫看到的那话本子。
他明白了过来,这都是宋离故意的。
下午大理寺的人也过来了,赵成心里的苦说不出来,因为这案子他竟然查到了宫里那位侯爷的身上,这不是要了命了吗他想也想的清楚,宫里那位是故意的,将这事儿闹大,但是这也有伤陛下的颜面啊,他就这么笃定陛下一定会处置
他躬身一一禀报,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宋家商局掌柜的名字说了说来,御案后的帝王面色难测,听完微微扬眉
“哦竟然宋家的人也有参与,依赵卿的意思,有没有可能是侯爷主使的”
天子这直接的话反而让赵成都不知如何接
“回陛下,臣,臣以为此事应是那掌柜一人所为,与侯爷无关。”
李崇站起身,垂眼看着面前的人,唇角勾了一下
“这等事儿没有侯爷的吩咐小小的一个掌柜怎么敢做这必定是侯爷吩咐的。”
赵成汗都下来了,心底什么猜想都有,难道陛下也不悦侯爷此举但是这事儿是自己查出来的,这么多年陛下身边都只有一个永安侯,这自己要是被永安侯记恨上,还能有全尸吗当下立刻跪下
“陛下,若是侯爷吩咐,侯爷必定,必定是太在乎陛下了”
他绞尽脑汁求情,李崇眼底有些酸涩
“当然,他在意这些,心里不痛快,他那性子又不会和朕言明”
李崇的声音极低,似乎是在和赵成说,又似乎是自言自语,这么多年宋离也唯有此事动了些小手段,他想要用这样的事儿来得到他肯定的回复,坚定的维护,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证明自己不在意他的年纪,不在意他的身体,越是明白那人的心思他就越是心疼。
他闭了一下眼睛开口
“陆子轩身为朝廷命官,私下授意书生写此等靡靡之书,革去户部文书一职,日后若非科考得中永不得录用。”
赵成听着陛下的发落心底的石头不上不下,他不敢问,李崇半晌垂眼
“此事到此为止,宋家掌柜之事不准再提。”
赵成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感恩于自己终于不用被永安侯记恨,但是也感慨于这如此雄才伟略的帝王也有色令智昏的时候。
李崇回到了正阳宫,瞧见宋离一身月白长衫依靠在躺椅中,手中拿的正是那话本子,却是半晌都没有翻动,可见心思并没有在这话本子上,宋离没有抬头,声音淡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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