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终究没听明白宁斐与高适之间的机锋。她只当这人制毒久了, 味觉出了毛病,连忙将自己那杯没喝完的怪味茶水一道送给他喝。
宁斐淡然接下,旧茶新茶一道添入自己杯中。
高适拦都拦不住, 只得捂脸扶额,琢磨着回了潮州, 必须得提醒李白一声。
七娘已然转了心思,意有所指问“我这些日子逛太和城, 听说, 云南王不在新都”
宁斐点头“迁徙新都是唐廷的意思,但南诏豪酋世族不愿, 还在旧王都拖着。旧都名叫羊咀咩城大理,距新都也不远。”
七娘“这旧都听起来像是羊圈。”
宁斐与高适便都笑起来,确实有点这个意思。
宁斐又问“想去瞧一眼”
七娘顺着话茬寻了个由头“太和城抓不到几个擅长种娑罗树的花户,王都人才济济, 应当事半功倍。你说对吧, 高三十五”
高适看他们一唱一和的,叹了口气“也不知你是真有图谋,还是只是贪玩。”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 按着他对七娘性子的了解, 倒更希望是后者。
可惜, 七娘只是笑着不答话。
高适便明白了,只好伸手弹了她脑门一下“此行重点是树棉与花户,我们早已获利颇丰, 莫要生事。”
七娘被李白弹了这许多年, 脑壳够硬,没有一点感觉。笑着起身摩拳擦掌“放心吧,我一向安分守己。”
宁斐一声笑, 高适顿时更操心了。
羊咀咩城这座旧王都,分为外城、内城和王城三重城门。
王城内重屋制如蛛网,架空无柱,乃是六朝时期兴起的一种宫殿样式;内城东则以南诏豪门世家聚集,兼之官署、庙宇、祭坛等星罗棋布,俨然已是大理国的政治中心。
这其中,便有南诏国寺崇圣寺。
崇圣寺中殿宇千间,菩萨罗汉,力士天王的塑像不计其数,尤以三塔闻名遐迩。
宁斐来之前便派人打听过,今日是南诏王室来祈福的日子。这种时候,等闲人是进不得崇圣寺的。
不过,宁氏一族正好为都城庙宇供应药材,安排几个人以送药为由探听虚实,倒是可以办到。
这一等,从天亮等到天黑。
宁氏族人带回来两个消息,也着实不算好
其一,云南王皮逻阁身体不适,着子阁罗凤代为祈福祭祀。这就相当于变相暗示了下一任继承者的人选;
其二,阁罗凤竟然假借为国祈运之名,与吐蕃暗探接头,密谋叛唐之事。
宁斐垂着眸,看不出是何表情,只听语调比往常冷了几分,便知他心情算不上好。
“吐蕃欲以南诏为弟,只等阁罗凤一上台,便授他金印,称东帝,连新的年号都提前赐下来了。”
高适也是刚从外头回来,顾不上擦去满头的汗,皱着眉头反手关了门,低声接话“你们让我跟的人已经碰头了,对方应该是弱水西山八国子弟。阁罗凤有意拉拢这八国一同投向吐蕃,只是弱水八国一向不喜卷入纷争,尤以吐蕃人为厌,谈的不怎么愉快,这才散了。”
七娘闻言,终于憋不住拍了桌。
弱水八国其实是西羌人的八个部落,围绕着剑南道大渡河的支流大金川建立,加起来总共可达四万余户,其中,八国子弟兵可达一万出头。
这数目,可就相当于一个兵力不算低的节度军了。
此时的大唐尚未在八国设立保宁都护府,没有形成足够稳定的统治,弱水八国背后没有倚靠,被逼迫之下反水只在一线之间。
更不要提,弱水以东还有岷江西山子弟、邛雅黎子弟和东蛮子弟。
高适安抚性地拍了拍七娘脑袋,将人按回原座坐下,这才沉声道“目前来看,弱水八国只是一个起始,等南诏与吐蕃联手对诸部族两面夹击,各个击破,这些子弟兵极有可能变成吐蕃役属。”
“弱水兵力一万有余,最叫人眼馋。邛雅黎兵力虽不详,但其一度独制南诏, 承担着川南防御重任,可见实力也不俗。”高适沉吟片刻,又道,“至于东蛮子弟暂且不必担忧,它兵力强盛可达数万,甚至拥有骑兵,因而被朝廷管辖严格,置于剑南节度之下。”
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将前两者拿下,东蛮部族,吐蕃也不敢轻易碰。
高适此刻十分庆幸,这两个后辈能逗留南诏多日,搅乱一滩浑水。
若非如此,根本就难以察觉到大理国臣服的假面之下,竟已经如此蠢蠢欲动着,要利用蕃兵漏洞,给予大唐一击。
他与七娘对视,主动请缨“你们转道回岭南,我去长安送信。”
七娘却踌躇半晌,才开口道“我们去只怕行不通,还得写信给张阿翁,请他亲自去说服陛下。”
杨玉娘地位尚未稳固,又是内廷之人,不方便传达此事。这样一来,长安便只剩下张九龄可以往兴庆宫递得上话。
要用张九龄这条线,就不如将树棉、牧草、战马等诸事一并上报。
七娘鲜少为自己邀功。
这回借着南诏的不臣之心,唐廷出兵无可避免。
先前统一六诏之时,朝廷才调用过安南的兵,此番粮草辎重的开支必然会引起一部分朝臣的异议。这时候,她要是跳出来解决此事,入天策府做个骑曹参军事,应当是有可能的。
毕竟,她还有一层宗室子的身份在。
天策府内,设置骑曹参军事两人 , 掌驴杂畜簿帐,还有牧养支料草粟等事。正适合七娘这样的奸商头脑运作。
而且,两人共掌骑曹之事,也就意味着她可以是帝王开恩,给宗室子挂了虚衔。免得朝臣们因为她是个女儿身,便百般阻拦。
大唐公主权力甚高,这是有先例在的。即便因为太平公主,权力已经几乎不会再分到宗室女子身上,七娘却依然乐观。
没有机会,她这不就创造机会了。
南诏王室祭祀之前,宁斐的人便在羊苴咩城内大肆收购树棉和树种,同时网罗种树花户,待遇从优。
不等王都世族反应过来,七娘他们便带着人和物打道回府了。
南诏今年一多半的树棉都被收走,宁斐甚至还腹黑地自导自演了几波价格战,以低于往年两成的出资收回树棉。
连花户都掳走了近百人。
很快,潮州刺史府外,日日操心七娘何时回来的李白头大了。看着面前望不到尽头的车队和人手,李刺史脸上的激动渐渐褪去,变得面无表情。
“你来说说,这是什么”
七娘“阿耶要的棉花啊。从棉花籽、树棉种子到小树苗,连种树的人我都给您一道打包回来了。厉害吧”
李白扶额,将七娘拉到一边嘀嘀咕咕。
他最了解这孩子的脾性,开门见山“你又闹什么幺蛾子”
七娘看看左右都在忙着装车卸货,索性拉李白进府中。
女郎也不怕吓着人,将南诏发生的一干事情有条不紊地简述一番,才郑重道“师父,我已经给陛下写了信,认了自己宗室子的身份。”
李白大惊“你到底想做什么陛下重开天策上将府的时机诡怪,我便觉得你不对劲”
“我不过只是想做个官,也不行吗师父觉得骑曹参军事如何”七娘试图岔开话题,故作轻松地询问。
然而,李白这次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包容她的“胡作非为”,神色间满是失望。
他们之间隔上了一层巨大的信息鸿沟。似乎不到安史之乱那一日,都无法再真正有效的沟通。
但七娘不愿告诉李白真相。
她怕拦不住,师父会义无反顾再回长安。
呆在家里静候京师消息的日子,总是有些难熬的。
七娘闲来无聊,索性去跟了几日树棉的进度,这才发现想要在大唐推广,实在是太难了
李白和高适等人见她叹气,忍不住问了一声。
七娘拨了拨刺史府院里的娑罗树小树苗。
叹气道“这种多年生的树棉生长条件苛刻,只能在琼州海南、两广、闽地福建等少数几个热带省份种植,没法推广向中原与江南地区。”
众人闻言,面露遗憾神色。
七娘便又笑道“不过大家放心,岭南道内的娘子们多擅长纺织,如今即便只够我们自己小范围种植,能靠着纺织术带动与中原贸易,也是不错的出路。”
“你是说黎族纺织术”李白蹙眉想了想,“长安繁华之地,只怕还不够入眼。”
这一点七娘自然想到了。
在如今的崖州海南三亚,黎族手制的纺织品销路虽然不错,却仅限于周边的桂林、云南等地百姓喜爱,这种桂管布要入宫廷视野,还是差了些精致度。
七娘虽然不懂纺织术,但她有八卦值傍身,便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借用智慧,解决问题。
这次要多谢几百年之后,一位被称作黄道婆的娘子。
黄娘子幼时落为童养妇,过的凄惨,因受不了虐待逃往崖州,才开始与当地的黎族人学习棉纺织技艺傍身。
她这样的女子,绝不会错失任何一个细小的机会。
靠着一点天赋和十足努力,归总出“错纱综线、配色挈花”的织造技术,又在此基础上改进纺织机具,带着乡人们以棉线织出了各种精美绝伦的织品。
七娘打算借着树棉和黎人本身的技艺,将宋元之际才迅速发展的棉纺织业就此提上日程。
这头,她才吩咐着戚翁按照图纸制作新的纺织机具,苦等许久的消息终于快马传到了岭南。
长安来使宣了圣人旨意
宗室子李乐央,封长宁郡主,并特开先例入天策府掌骑曹参军事,代天子在南诏行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