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珍棠迈出门槛的脚步停住,闻言,探进一只细细白白的爪子,嗖一下抽走了那把伞。
实际她出门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缓和,她还看到太阳露出了一点边边角角,柔和的光度将她笼罩,视野逐渐变得清明。
“哈喽,辛勤的蜜蜂先生。”
丁迦陵一开始没意识到外面的人是在跟他说话,还在发愣,下一秒见人打开后座车门,上了车。
“纪小姐,早上好。”他一秒端起笑。
纪珍棠说“你的老板是不是太吝啬啦,不多请几位员工,回回都叫你送”
“钟总啊,能让他器重的人不多。”丁迦陵把车开进残存的水汽中。
“哦,”她品了品,“意思是,他谁也不相信,包括司机师傅。”
丁迦陵“嘶”了一声,在想怎么答这个尖锐的问题。
“好的,默认。”她了然于心地点头,“人心隔肚皮,你们的商业机密太重要,谁也不能窃听,我懂。”
丁迦陵失笑一声,不知道怎么答,说了句“我精力无穷,赚钱不嫌累嘛。”
纪珍棠望着他后脑勺笑了。
外面雨过天晴,露出灿烂的朝霞,纪珍棠看着车往山下驶,趴在窗框,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会儿越发明媚的天色。
“你还送过别的女人吗进出这里。”纪珍棠突然给丁迦陵挖坑。
他又“嘶”了一声,肉眼可见的后脊发麻似的,拘谨忐忑地瞧一眼纪珍棠,像在思索,随后说“貌似还真没有。”
“不要貌似嘛。”她不满意。
“我记性不太好。”
“你这滴水不漏的说话功力也跟他学来的”
丁迦陵被她说得脸都憋红了“是真的,我印象里真的没有当然,也不排除我记错了。”
纪珍棠哈哈一笑,舒服地仰躺在后座。管他呢,占有一时是一时。
丁迦陵又见机行事,补了句“总之我觉得,你对他来说还挺特别的。”
纪珍棠收敛了笑意,没再逼问他哪里特别,她琢磨了会儿这句话,忽然给他讲起昨天看的书“我有一本挺喜欢的小说,讲的是一个老男人包养了一个女学生。你知道金丝雀吗那个女孩自我形容她就是被养在笼子里的鸟,非常贴切。她要什么,老男人就给她什么,他优雅风度,体贴细心,应有尽有,供她读书,给她钱,给她买超大钻石,结果后来,这只关在笼子里的雀想飞走的时候,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丁迦陵捧哏。
纪珍棠翘起一根手指,顶在丁迦陵后背“砰”
她故作阴森地说“他当着她的面,一枪打死了跟她暧昧不清的男人,以示权威。”
丁迦陵惊恐惊呼“天呐,这是真事”
“小说”她咬牙。
“哦哦,”丁迦陵缓了口气,过会儿,才突然领会到她在说什么,“哎呀,那钟总应该不会干这样的事呀。”
“”纪珍棠一时愣住,“好一个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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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度无言。
和直男聊深度话题,一般是得不到太顺心的回应。
她也不知道丁迦陵是真的滴水不漏,还是纯粹是傻的。
纪珍棠闭嘴了。
她撑着额,继续百无聊赖地趴窗户上看朝阳。
手边是钟逾白给的甜点和伞。
纪珍棠好笑地想,好像每次和他分开,都会从他这里薅走一些什么。比如上一回被高跟鞋磨伤脚跟,他离开前还妥善地给她买了创可贴,比如被摆在她寝室桌面养了很久的那支玫瑰,再比如,镌刻在她手心那张无形的通行证。
这一切,仿佛一种无声而漫长的渗透。
她的脑子里蹦出一个词温水煮青蛙
算了,不想那么多。
现实故事没有那么多的凶险,她只需要感激不尽地收下好意。窗外的路很平坦,日光很充沛,有些刺痛她的眼,但她尽力地睁着眼,去直视那高悬的太阳。
钟逾白的话言犹在耳。
她没有想他们的未来,却想起他的鼓励。
纪珍棠打开手机,注销了那个粉丝数寥寥的社交账号,紧接着,又用自己的品牌名注册了一个新的。
benia,输完这个单词,看着新注册的空空如也账号,她陡然间觉得,身体变轻了很多,像被太阳晒得透彻温暖。
新鲜的冒险,从零开始。
到校门口,纪珍棠望见什么,喊停“前面报刊亭放我下来就好,谢谢你啦”
习惯性每周买一本时尚杂志,付完钱,纪珍棠一边走一边就拆了封,上面一行鲜红的新闻标题很吸睛赵氏股价一再跌破,继承人疑似融资失败。
她赫然愣了下。
紧接着,唰唰地翻到那一页,新闻字体被放得很大,但实际有内容的文字不算多,基本都被囊括在两行标题里面。
纪珍棠再打开手机,搜索发现,这件事果然上了新闻头条。
一进教室,就听见旁人在议论
“他不是挺牛的吗赵家不会不行了吧。”
“不至于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赵家来说开个上市公司算什么难,没钱凑凑也行啊。”
“也是啊,一个轻奢品牌还搞不定吗”
“造势造这么大,最后金主爸爸撤资了,实在有点难看啊,这是怎么得罪人了”
“能说吗,我感觉他水平很烂哎,硬捧也捧不动吧,做的首饰丑死了。”
“早就想说了,男人别沾设计。”
金主爸爸四个字让纪珍棠悬起一颗心,猜忌起引发这场风波的直接原因。她呆呆地坐在位置上,出了会儿神。
怪不得这几天赵斯齐都没来上课,不知道是不是在忙着筹钱。宣传片都做好了,
结果哑火想想都觉得好生气。
“棠有一个好消息,我要立刻告诉你。”
在她耳听八方的时候,林瑰雪猛地拍她肩膀,笑得灿烂。
“是什么。”
她问。
“你看群里发的,院长发的那条。”
纪珍棠低头看手机,果然接收到一个和自己有关的好消息。
院长发的是国际珠宝大赛奖项的入围名单,前段时间她没抱太大期望,随意投了一个玉器作品参赛,没想到撞了大运,真入围全国赛区了。
“哇塞,真的假的”纪珍棠没忍住兴奋劲,“我入围了”
如果这次比赛能获特等奖,可以拥有一笔很可观的奖金。
那她的启动经费就不用愁了
“今晚请客见者有份。”室友在后面起哄。
“好非常好都给我大吃特吃”
虽然跟赵斯齐那样庞大的、有人撑腰的阵仗不能比,但她已经相当满足,要知道,从0到1才是顶艰难的一步。
俗话说,梦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不论结果如何,想过就是赚到
和赵斯齐有关的窃窃私语还在继续,纪珍棠阴暗地开心着,什么叫功夫不负有心人什么叫风水轮流转一定要获奖,气死他气死他气死他
这件事让她这几天心情畅快,骑着粉白白把她轻快的声洒满校园。
“我有一头小电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它去上课”
好消息很快传到纪心荷的耳朵里。
姑姑笑着恭喜“事成之前别嘚瑟,到处说,一会从嘴里跑了。”
“不行不行快别这么说。”纪珍棠赶紧捂她嘴巴,又坐在缝纫机另一侧,畅快地幻想着,嘟哝着,等我有了钱,就能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等她一通计划结束,三套洋房已经胜券在握了
纪心荷听得想笑。
最后说“是不是还是觉得,靠自己的努力比较踏实”
这话让纪珍棠一愣,她定睛凝神,望着姑姑,显而易见,话里有话。
纪心荷也不卖关子,接着说“我那天看到他的车了。”
分明还没有说这个他是哪个他,纪珍棠迫不及待狡辩“我跟他没有什么。”
纪心荷望着她。
“真的,那天他陪我去吃馄饨了,仅此而已。”
纪心荷听了,倒没什么太惊讶的表情,张了张嘴巴,在想怎么回答。
“对了好事成双,”纪珍棠紧急转换话题,“我前几天突然想到,大一的时候待的话剧社最近还在排戏,就去观摩了一下,正好他们缺个演员,我跟那个社长还蛮熟的,他把我安排进去了,可能过完元旦要开始排戏。”
纪心荷听了只点头,她学校这些零碎的小事通常不带到她的面前说,这会子生硬地想要绕开谁的名字,不言而喻。她笑了笑,也没多说。
纪珍棠继续道“我想找一点
让自己感到满足的事情做一做,就当找一找出口,你觉得怎么样”
纪心荷很欣慰道“你看你,这样不就好多了思维要活络,境随心转,转起来。”
纪珍棠深表认同地点头“转起来”
外面枯涩的冬风在刮,天空呈现一片萧条的苍白色。她坐着有些冷,搓了搓手指,蹲在旁边小火炉烤火。
纪心荷想起什么“前段时间给一个太太做了件旗袍,她不欢喜,没要,我看那衣裳跟你尺寸合,要不要拿去试试”
纪珍棠不忿道“怎么还有这样退单的太恶劣。”
纪心荷“人家也不白叫我吃亏的,送了根簪子。”
纪珍棠将旗袍穿上了身,月牙白的绸缎搭金牡丹的苏绣,花瓣绵绵延延,从领口至膝头,似是长了她一身,素雅的色,配金色丝线,尤为显得矜贵华美,不愧是为阔太量身打造。
她手里握着的那根黑檀木的簪子,簪头缀着一颗剔透的玛瑙步摇。
在纪心荷的帮衬下,她将一头洋气的金发蜷起,插上簪子,露出纤白玉色的颈。
“我想起小个辰光,陈家太太很爱穿旗袍,你晓得星洲那个地方,很多的人种,有人裹头巾,有人穿莎丽服,太太穿一身旗袍出场,哇塞,那叫一个气质斐然。”
她围着镜子转圈,尽兴地回忆着。
纪心荷给她光着的手臂盖上外套,一件米白色绒大衣。袖口,领口,都堆着厚厚的羊绒毛。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么一打扮,也是个千金大小姐了。”纪心荷笑着,欣赏着她的美貌。
纪珍棠也很满意,笑说“我要拍照给我的社长看,明天就去试戏陈白露”
“行了,又嘚瑟。”
又隔一日,纪珍棠没真的去试戏,却是穿得这样浮夸,去了趟誉云楼
钟逾白提起过一回的高级茶座。
她没指望他真的在。
也没想明白自己的动机,后知后觉,穿了漂亮的衣裳,第一个念头,是要给心上人看的。
那时她没想什么心上人,只不过是很想见他。
钟逾白最近有一些事业上的喜事。
他在国内的业绩做到顶,这两年已经在行业内有种鳌头独占的趋势。星洲那边的合伙人带来好消息,他在三年前投的赌场和酒店最近进入回本期,坐享其成的感觉不错,但他已经不大能体会到挣钱的乐趣了,倒是有种高处不胜寒的麻木。
陈家在星洲就是做赌场生意起家的,后来外公经营不善,有一阵家道衰落,几年之间,陈家人陆陆续续将产业都迁回国内了,亲眷也基本都回了国。
他对星洲这个地方,早该说句再见了。
谁知道意外播撒一些种子,慢腾腾发了芽,还得去收割,千丝万缕的联系,总是断不开。
到誉云楼寻茶座的老板,沈束不在,钟逾白犹豫着是走,还是再等会的期间,让旁人请上了牌桌,于是闲来无
事,也摸了几把麻将消遣。
他脱掉大衣,让小二收好,身上留一件浅杏色的宽松毛衣,倚在红木的扶手椅上,没坐一会,便听见楼下的蹬蹬脚步声。
本没当回事,耳畔却传来清脆的一声回话,让人不得不在意。
“我和钟逾白一伙的呀,我知道他在呢,看到他的车了。”
男人在牌桌上有些板正的神色,在那一刻松了下来。
来人很快到跟前,一身雍容华贵,带点白茶香气,晃荡着头上的玛瑙,灿烂明媚地走进他的视线。
她落座太快,没等他看太清楚这一身时髦的打扮,便在他一旁看牌的小座椅上一屁股坐下,然后笑眯眯看他,说了句“嘻嘻,纯属巧合。”
好像在为她唐突的出现做解释。
钟逾白看她一眼,纵容地笑了一笑,什么也没问。
纪珍棠看着他出牌,手边放着他的木质直口杯,为给自己腾出地方,她把杯子往桌沿挪了挪,瞧一眼,里面装的是他要的白开水。
“黄总给我发过几回消息,说带我去看展。”她找了个话题开始,在他犹豫的时候,伸出手,有些调皮地帮他弹了一张牌出去,“好厉害呀,她的日常生活是不是就穿的美美去看展”
钟逾白望一眼那张牌,随后用手指抵着牌面,将之推远,平静地说“好好随她玩一玩,黄主编是个好人。”
她眉目里闪过一丝狡黠;“好人和你比呢”
钟逾白不咸不淡地出声“我都十恶不赦了,自然都比我好。”
她哈哈一笑“你记我的仇啊”
接着又刻薄他“那她应该不用早起拜菩萨。不够慈悲,也不够假,不如你。”
钟逾白脸上的笑意变深了一些,浅浅无奈,他不生气,专注打牌。
见她没头没尾讲完这句后,又慢慢地沉默下来,他主动问“纯属巧合地遇见,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这一次,轮到他问为什么,为他们根本不属于巧合的相逢。
就差把“想要什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就像上一次在沉章园,然后再无条件地满足她。
纪珍棠坐直身子。
“在你眼里,难道我是什么穷奢极欲的人难道你是圣诞老人我见你就是要索取礼物,每次开场白就是这样,好没意思。明明你找我的时候也不讲道理,现在又开始问我要个一二三。”
她嘟长嘴巴,托住腮帮,不肯看他,假意生气。
钟逾白偏头望着她。
纪珍棠已经赌气将脑袋歪倒另一侧,只留给他看衣领柔顺的毛毛。
钟逾白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软软的发,摆出一点哄人的架势,沉沉缓缓地说“不要生气,我不问了。”
她回视“好啊,以后也不许问。”
他点头说“不问,一定。”
纪珍棠在心里乐开花,脸上却很是克制,只抿着唇笑了一笑。
她说“赵斯齐的融资出问题了,你知道吗上了杂志版头,满城风雨。”
钟逾白显然知道,且不当回事“不过缺些启动资金,值得满城风雨”
他的话让她听出些意思你们这些小孩,还真是能闹腾。
纪珍棠说“他很瞩目嘛,新锐设计师,很多双眼睛盯着看。”
旁边热气氤氲的杯子,见水的温度都快跑光了,纪珍棠取过来,饮一口。
“是不是和你有关”她问。
钟逾白的余光装着她喝水的影子,说道“挡路的太多,随手清理一些,不足挂齿。”
纪珍棠脑子里一根筋没转过来,捏着杯子、顿住手。第一反应,他还能跟赵斯齐有矛盾吗赵斯齐能跟钟逾白斗显而易见,赵在他眼中仿佛一巴掌就能拍死的苍蝇蚂蚁。
“挡什么人的路了”她不猜了。
她端着他的茶水,又喝了一口,眼睛还瞄着他,怕错过什么重要答案。
紧接着将杯盏放下。
钟逾白看着他的杯子,一片湿漉漉的下唇唇印在杯壁短暂地停留,接着在他的视线里缓缓蒸发消弭。
纪珍棠一双亮晶晶的眼望着他。
他摸到一张决胜牌,尽数推倒,宣告胜利。
“我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