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听他这样说,纪珍棠似懂非懂,自然,还是懂居多,但又要和自己懂装不懂。
话还是得藏着掖着说才有意思,她露出一抹慧黠的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他的小杯子。
“那我要不要交投名状,才能加入你的阵营”纪珍棠忽又问他。
钟逾白垂眸,望过来“想加入”
“可以吗”她问。
他想了一想“可以,暂时不用交。”
她嘴角绽开一个笑“什么都不用那签字画押。”
钟逾白大方地伸出手掌,温和地笑了笑“来吧。”
纪珍棠低头,认认真真在他手心写了个“棠”字,就像他上次的“白”,通行证和投名状,都有了。
“这样我也是你的人啦,背靠大树好乘凉。”她笑眯眯,“耶”
钟逾白收回手。
她又回想了一下,觉得有问题“不对,你说暂时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以后还要补交”
钟逾白慢慢地说“等我想一想,我需要什么,再谈交易。”
纪珍棠“啊”好像在后悔签字签早了,又泄气地说,“算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反正画饼不要钱,等你来问我要,我就连夜扛火车逃跑。”
牌桌非自动,要自己码牌,纪珍棠眼疾手快挑出两颗取牌用的骰子,装进盅里,“第一步,做大老板的摇骰小妹,展示忠心。”
哐哐哐哐,两颗骰子被她甩出两百颗的架势。
钟逾白忍不住笑了,他往后倚,目色轻敛,挨她近了一些,让那股浅清的白茶气味尽情将自己包裹,幽深的视线落在她旗袍松了一颗的盘扣上。
他声音低了些,比方才的低音更为暧昧,像是绕在她脑内而非耳侧,沉沉问一句“怎么变得粘人起来了”
说着,用手轻轻捉住她的腕,示意轻重“好了。晃得太用力,手气都甩没了。”
“你怎么这么迷信”纪珍棠笑着打趣他,随后放下骰盅,看着他解释道,“寄生虫找到最合适的宿主,当然要狠狠依赖。”
钟逾白在室内待久,手是暖的。纪珍棠从凛凛的风里过来,尽管裹着绒绒的大衣,被冻得骨节发红的指也许久没有恢复如常,或许是触到她的冰冷,觉得惊心,他的手借着方才制止的动作,将她覆住好一会儿,没有松开。
随她收回,将之轻压在桌沿。
纪珍棠的四根手指全在他温暖干燥的掌下。
这一举动,像是要替她暖一暖手的意思,没有丝毫的揩油嫌疑。
就像隔壁阿姨怕闺女受凉了,好心地叫她多穿几件衣裳。
类似的,一样性质的关心。
但又多了一层。
因为钟逾白还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指,在这缄默了几秒的触碰之后,他凝视着她,不无真诚地说道“你不是寄生虫,我也不是宿主。”
随后,他松开手,去
抓牌。
“那你这样问,是不喜欢我粘人吗”
dquo”
“”
纪珍棠哑然,又抓住旁边的杯子假装在玩。
心脏跳到了一个快要失守的临界值。
他的体温,沾在她的手指尖,让至此还没有回暖的身体一点点地热了起来。
她仔细想了一想,为什么特地跑来跟他偶遇
答案是,一点点贪心,一点点依恋,把精心打扮过的她推到了这里。
来的时候是贪心多一点,只是此刻,天平又不受控地在往依恋的方向倾斜。
“这是你的杯子吗你喝过吗”纪珍棠举起杯子,忽然问他。
钟逾白没看过来,轻声地答“喝过了。”
“啊”她装无辜,“你怎么不说,我还以为”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着。
她准备好的戏码被识破,笨拙的撩拨不奏效,就只剩尴尬了。
台词念不下去,纪珍棠仓促地说,“被我喝完了,我去添点水,你要不要喝茶。”
钟逾白叫她不要劳神“来者是客,坐着吧。”
随后,有人拎着水壶上前来。
纪珍棠看着小二动作,又听见对方埋头在钟逾白耳畔说了句“沈老板快回来了。”
钟逾白颔首应声。
沈老板就是这个茶楼的老板,叫沈束。
纪珍棠以为钟逾白是来喝茶打牌的,没想到他今天是来谈事情的。
随他步入宴客厅,门口案几上摆了个红木玉如意,再旁边,是个看起来就贵得上天的水缸,古法养鱼,又和风水有关。走进有钱人的屋子,处处细节都指着财。
纪珍棠一步一跟地在钟逾白旁边坐下之后,才意识到人家好像没请她坐下。
趁着沈束还没到场,她问“你们谈生意我是不是不能听”
钟逾白已经松弛地在红木沙发坐下,闻言,轻淡地勾了下唇角,他浅声说“既来之,则安之。”
她胆大包天地笑“听说你做事情非常谨慎,戒备武装,不怕我夺权啊”
钟逾白往唇缝里塞了一根烟,从口袋里摸火,没找到,又将烟取下,短暂地夹在指间,说道“最坏的可能,江山毁在你手中。”
纪珍棠觉得神奇“你好像真的一点也不怕。”
他却不露声色地说“这样听起来,其实也没有那么坏。”
她笑深了一点,这话危险,但悦耳。
钟逾白说“不是什么大事,想坐着就坐着吧,今天迦陵不在,我正好缺个参谋。”
纪珍棠根本没有夺权的野心“可是讲生意好枯燥啊,我都懒得参与。”
他便又改口“外面有人唱曲,听一听也不错。在这里待久些,难免会拘束。”
她怎么说,他总能顺她的话讲。
沈束是在这时进来的,一个戴眼
镜的儒雅男士,
钟逾白起身打招呼,
被慈眉善目地问“这位是”
钟逾白答“家里的小朋友。”
一句简单的介绍,让她的多余存在登时变得天真无害。
纪珍棠也说了两句寒暄话,接着便识趣地去外面听曲。
隔一扇门,底下大堂一男一女在表演评弹。
屋里的谈话声隐隐传来
“之前不是跟你说了想开间分店吗但是这茶座模式太简单了,这回打算壮大一些,想搞个茶庄。”这是沈束的声音。
“在哪里”是她熟悉的,钟逾白的声音。
“还在物色地皮呢,我想搞在那种旅游度假村附近,买地贵,不过钱倒不是什么问题。”
钟逾白说“景区的地普遍比较荒。”
沈束说“我想着也是,我这小店的客户基本都挺固定了,到偏僻处,基本相当于放弃本地客户了。游客呢也拿不准,我就怕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钟逾白说“可以往苏市那头挑一挑,茶商多些,人气也旺。”
沈束嗯了声“这点没问题,我打算到时候江浙一带的茶商都能联系联系,平时给我们供供茶,我一个誉云楼就养活了不少厂子呢,总不至于断了货源。”
纪珍棠托着下巴坐在过道,百无聊赖地看底下女人弹琵琶,心里腹诽,果然是枯燥无聊的生意事。
还是曲子好听。
也是渐渐地,唱曲的女声大了些,盖过耳畔两个男人的谈话声。
唱的是杜十娘。
窈窕风流杜十娘,自怜身落在平康。她是落花无主随风舞,飞絮飘零泪数行。
表演艺术家的背后挂了两行应景的书法字倘见玉皇先跪奏,他生永不落红尘。
纪珍棠一身阔太打扮,坐在高阁,孤单地陷入曲中,好像真的在流落,迎了一场深冬的凄风苦雨。
直到许久后身后的门敞开,男人的声音将她徐徐拉回了地上。
到钟逾白的车上,天黑得很早。
纪珍棠没看时间,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也没说去哪,陪同他坐在车里副驾,等着钟逾白将车暖一暖。
他没急着开,毛衣上落了些烟气,不拘地将黑色大衣一折,丢在后座。
纪珍棠的外套没脱,因为她里头的旗袍是短袖。
钟逾白望着她平静无澜的侧面,问道“今天来,除了粘我,真没别的事”
声音很低沉,但又很温柔。
“”她脸色一羞,侧眸瞧他,“你说好不问的呀。”
他安抚说“可以不说,我只不过担心你哪里不舒服。”
纪珍棠说“没有不舒服,我就是觉得,我跟你待在一起还挺放松的,酒逢知己千杯少,听过吧”
她来时,的确是有种不管不顾的心态,不想他问为什么,也不想问自己为什么,不是为名为利,也谈不上清心寡欲,总而言之就是想见他,想要和他说话,听他说话。
他们不是寄生虫和宿主,又胜似这样的一种关系。
“放松就好。”
钟逾白没有继续追问,接着,又回到他关怀备至的问题,“最近身体怎么样”
没回都要问上一句。
纪珍棠说“我正要和你说呢,我想起你之前对我说,只要还愿意倾诉就不算太坏。我也发现倾诉是有用的。我那天说了爸爸的事,晚上睡觉都觉得踏实了一些,所以我有开心的事就想要来跟你说一说,不开心的也想说,但我最近没有什么烦恼了,我每天都进步。”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我最近开始努力创造了。”
钟逾白点头认可“创造让人有生气,是好事。”
纪珍棠也速速地点了几下头。
安静一会儿,挡风玻璃外面夜色茫茫,马路两侧的霓虹高大而黯然,距离地面太远,照到他们身上的光被一再削弱,便加深了车里的晦昧氛围。
她忽然颇为严肃地喊他“钟逾白。”
他看过来。
“你有主观情绪吗”
钟逾白说“比如”
“比如哎呀我也说不清,我就是觉得你总是把自己藏得很深,我很想看到你情绪化的一面。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也可以跟我说一说呀。知己是双向的嘛,单方面的包容,我就不知道怎么概括我们的这种关系了。”
他笑了,问“想当我的红颜”
纪珍棠点头“对啊,算是吧。人跟人的帮助是互相的嘛。”
钟逾白认真地想了一想“不开心的事,似乎没有。”
少顷,又道“情绪化可能有一些。”
纪珍棠忙凑过来“说来听听。”
他一低眸,就能看见她意外松开的盘扣,以及肤如凝脂的锁骨。钟逾白稍稍往窗侧靠,抵住太阳穴,懒倦沉思。
“觉得你今天很美,美到让人想要拥有。”
“”
他的声音沉静、温吞,面色也足够儒雅温和,丝毫让人感受不到是在讲什么危险话,在她绷紧脊背的一刻,钟逾白继续说“也有点嫉妒你吻过的那只杯子。”
说完,他浅笑,问她“听起来很荒唐,这样算不算”
纪珍棠觉得密闭的车里温度快把她蒸熟了,期期艾艾地开口“哪、哪一种拥有”
他仍然平静,回答道“每一种。”
钟逾白说完,觉得余光里绷开的扣子很瞩目。他有点强迫症,最终还是没忍住,倾身往前,用手指钳住了她的旗袍的盘扣,想替她旋上。
但纪珍棠很明显地往后躲闪了好大一节。
还好被他手指擒住衣扣,不然她很可能跌到车窗外边。
他失笑,轻声地问“又吓到了”
钟逾白低下头,慢慢地替她扣好,简单的动作,他视力精准,在昏暗的车厢里,也没借机耗时太久,几秒结束。
“不是,我以为”纪珍棠说着,声音低微下去。
他出声,替她说完后话“以为我要吻你。”
“”
“不怕。”钟逾白轻轻地替她整了整衣襟的褶,很顺手的举动,摆出一副老父亲的架势对她照料,一边又在淡定地说着儿女情长的话,揉揉她的发梢,“今天不接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