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小长假,秦佳苒回了港,却没有回秦公馆,拖着行李,在西营盘订了一家酒店,住了七天。
她背着相机出去,从星耀酒店出发,沿着那晚走过的街道,重复走了一次两次三次
清澈而平静的眼睛藏在相机后,试图把她记忆里的每一帧用镜头记录下来,化作永恒。
一样的街道,一样的灯火,一样的夜色,只是月光不似那夜明亮,从维港吹来的海风也不似那夜温柔。
她沿着这条路线拍了无数张照片,买那瓶十八块依云和冰牛奶的711,街头飞驰而过的红色的士,远远看亮如一揽银河的星耀酒店,琳琳琅琅的街边店铺,那间情趣用品店门口热辣辣的海报,被艺术家们绘满了星空,郁金香,和萤火虫的墙壁
还有蛋挞店。她可没有说谎,只是那晚谢琮月的耐心被她耗尽了,最终还是没有走到那家蛋挞店。
秦佳苒提着一盒刚出炉的原味蛋挞,相机挂在胸前,很沉甸,摩擦着棉质布料,细小的声音在熙攘的大都会里显得微不足道。耳边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没有尽头。
她其实甚少像这样闲静而自由地逛过这座城市。
八岁前,她太小,兜里硬币没几个,胆子也小,根本不敢一个人在大街上乱逛,每每出去玩儿,必定是哥哥带着。八岁之后去了秦公馆,就更没有机会来街上逛,她困在众人口中的富贵窝,连怎么下山都犯愁,她请不动家里的司机,没人会搭理她,只能可怜巴巴地去求张妈给她叫一辆的士,可打一趟的士就要花几十块,她哪来那么多钱。再后来,她长大了,东一点西一点靠着逢年过节收的压岁攒下一些私房,她却成日把自己关在卧室,对于上街闲逛,只有意兴阑珊。
有时间的时候没有钱,有了钱又没了时间,有了钱有了时间却没有了心情,她永远是这样,凑不出一个圆满。
回酒店的时候,偶遇一家街角花店,秦佳苒走进去逛了一圈,问老板“荷花有吗”
老板是个四十岁的中年女人,打扮很靓,烫着时髦卷发,放下包了一半的花,微微错愕“荷花”
秦佳苒点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这老板噗嗤一笑,“妹妹仔,这个天没有荷花了荷花最后的花期是九月,你看现在都十月了早过季了。”
“过季了”
秦佳苒眼中有很愕然的怔忡,像装睡的人被突然叫醒,看见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心中徒有一种浓浓的无力的孤寂感。
为浑浑噩噩一觉错过了上午,中午,下午而失落。
已经十月了。
秦佳苒低垂下巴,看见花店里亚克力醒花桶里插着各色各样的鲜切花,又问“那有没有芍药。”
“有有有,你运气好靓妹,今早从云南过来的,新鲜呢这个品种很稀罕的,叫枕边语,我一天卖了好多,你看,就这几枝了。”老板说着就指了指摆在架子的最右侧。
粉色花苞微微翕张,宛如吐泡的粉色金鱼,也许明后两天就会完全盛开。
秦佳苒弯了眼睛,想起在谢琮月的石澳别墅里,她误入了他的芍药花园,惊扰了他的海伦娜蝴蝶,还天真无畏地耍小把戏要勾引他,忽然就觉得这些事好遥远,遥远得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不曾真实发生过。
她心脏空空的,划了一道口,风灌进来,冰冰凉凉。
“老板,那这些芍药我都要了。”
她运气好,都晚上九点了,还能买到最后的芍药。
假期之后几天,她便没有再出过酒店,在靠窗的地方支了画架,拿图钉把冲洗出来的照片一一固定好,画了一连五天,三顿饭全部叫外卖,跟疯魔了一样。
可惜还是没能画完,就这样拿防水油纸把画框包好,背着一幅没有画完的画框,租车回了学校,她怕在宿舍里用颜料会有气味,干脆在学校附近找了个酒店,刨去上课做作业的时间,几乎是没日没夜地画。
她心底有一道声音在催着她,较着一股劲,仿佛非要赶在某个时间节点之前把这幅画完成。
她也说不出那个神秘的时间节点是哪一天,她甚至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用相机留住那一夜还不够,她还要用自己的笔留住。
仿佛这样就能留得住。
一幅画画了大半个月,直到最后一遍润色细节,大功告成,她揉着酸胀的肩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画,是他们走过的最浪漫的西营盘。
一条长而窄的上坡街,两侧围着密集高耸的楼房,一轮千里共婵娟的明月藏匿在楼缝之间,泄了银辉万千,琳琅满目的商店沿着街道展开,街上飞驰着红色的士,粉绿霓虹抢眼,密密麻麻的电线,生锈的防盗网,高高矗立的上百根路灯,夜色像无数斑斓的蝴蝶,女孩拿着一瓶矿泉水踮脚递给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
晚风从两人中间吹过,温柔,宁静,所有的喧嚣吵闹繁华都闯不进他们的对视。
也不知留住了没有,也许是刻舟求剑。
秦佳苒搓着手上被颜料浸染的皮肤,眼波平静得没有波澜,她忽然眼睛闪过一道亮光,又拿起笔,认真地在右侧角落写下两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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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孟修白的电话是次日下午。
秦佳苒看见手机屏幕显示那串不敢备注的号码时,心脏停跳一拍,接通后,对方没有多说,告诉她一个小时之后会有人来接她。秦佳苒乖极了,不多问,说好,挂了电话就收拾东西,等着车子来接。
前来接应的车是一台内地和港城的双牌埃尔法,这车在内地卖很贵,但在港城买就实惠,港城几乎是遍地都是这车,不少都上双牌,来往内地和港城就很方便,不少人做这种来往两地接送旅客的生意。
秦佳苒看见这车牌时就知道这一趟是回港城了,原以为是去哥哥下榻港城的酒店,没想到车一路往他们老房子的方向开去。
她有一段时候没回来了,开门后,还是一如
既往的逼仄狭窄,但很干净,地是刚拖的,还有反光的痕迹。
“哥哥”
dquo”
秦佳苒看着哥哥就站在眼前,手里拿着拖把,仿佛是小时候,他们在帮妈妈打扫卫生。她眼眶一酸,整整五十天隐忍不发极力克制的委屈全部爆发,哇一声哭出来。
孟修白心头微动,把拖把往墙边一靠,走过去将秦佳苒轻轻揽在怀里,“不哭了,不哭了,我在呢,哥哥不会不要你。”
“你就是不要我了。”
她哭得汹涌又倔强,偏偏又压着情绪,怕哭大声了被旁边的人家听了去,惹麻烦,红通通的一双眼就这样死死瞪着孟修白,一拳头呼呼冲过去。
“你和秦佳彤在一起你知不知道她欺负我,她打我骂我说我是野种”
“对不起。”
“”
空气安静一瞬。
秦佳苒被这句对不起击中,哭声戛然而止,只有眼泪还在默默滚下来,小半会儿才小声哽咽,“我才没有怪你”
她只是不高兴。
她有独占欲的,对哥哥也有一种独占欲,哥哥可以和全世界任何一个漂亮女孩在一起,就是不能和秦佳彤
孟修白呼出一口气,心里酸胀得难受,不知道该如何把接下来的要说的话说出口,只好点了根烟。
抽完一支烟,秦佳苒的情绪也完全平复了。
“苒苒。”孟修白碾灭烟头,一双锐利雪亮的眼眸凝视着秦佳苒。
他们兄妹有着一样的眼睛,漆黑,蓬勃,原始,像蛰伏在丛林中的动物。
秦佳苒感受到无形的压抑,不知道哥哥要说什么,非要在老房子里面说,她心跳扑通扑通,带着恐惧感。
“我接下来跟你说的话,你记住了,一个字也不要对外人说。”
“不会,哥哥,你信我。”
孟修白点头,他自然信,这个世界上,妈妈死了,他只会信苒苒一个。
他滚了滚喉结,很短暂地顿了下,仿佛到最后关头还在犹豫,可下一秒,他一鼓作气“妈妈不是自杀。苒苒。”
“她是被人害死的。”
秦佳苒完全懵了,整个人被劈头盖脸打了一耳光似的,血液逆行而上,眼前一片昏黑,耳朵一度听不见声音。
“你说什么”好半天,她才缓缓出声,像是没听清。
“苒苒,妈妈是被人害死的。”孟修白又点了一支烟,凶狠地抽了一口。
“可警察说是自杀家里也搜出来妈妈的抑郁诊疗报告有抑郁症史我记得医生说极端天气会对抑郁症病人造成一定的心理压力,加重自杀的倾向”
她复述当年,医生和警察告诉他们的话。
孟修白冷笑一声,“我怎么
不知道妈妈有抑郁症。我和她生活在一起,同吃同住,我不至于蠢到连一丝一毫的端倪都看不出来吧苒苒,妈妈连一碗四十块的叉烧饭都舍不得,你觉得她会去高级私人医院看心理医生”
“我后来去过那家私人医院,跟妈妈出具抑郁报告的那个医生,一小时一千块。”
“你觉得妈妈会去吗,苒苒。”
“所以那份抑郁报告是假的。”秦佳苒一字一顿,艰涩地说。
“不止是假的,我两个月后又去了一次那家医院,那医生离职了。只恨我当时没能力没人脉没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了。”
秦佳苒的眼泪已经打湿了整张脸,细碎的哭声从喉咙里溢出来,“为什么妈妈一辈子辛辛苦苦,唯一做错的事就是把我生下来,谁会害她”
“我是去年才偶然发现那个医生的踪迹,他在马来西亚开了一间诊所,还挺大,租金一年就是五十万。我让人查了他的账户,就在妈妈死后三个月,他的账户多出一笔两百万。”
孟修白吸了一口烟,双眼已经是赤红色。
秦佳苒深呼吸,坐在老旧掉漆的小板凳,从那扇逼仄的,灰蒙蒙的鸽子笼望出去,一眼只能看见各家各户晾晒在窗外的五花八门的衣服。
她想起那夜的倾盆大雨。
“谁打给这个医生的两百万。”她轻轻吐出字眼,在一片凝固冰凉的血液里,居然冷静了下来。冷静的可怕。
“黄平茉。”
一个完全没有听过的名字。
秦佳苒踟蹰了几秒,大脑砰一下,被子弹击中。
“黄平茉黄妈是李梦岚身边的黄妈她叫这个名字”秦佳苒瞪大双眼,濒临疯狂,小小的手死死抠着木桌的漆,要抠烂指甲。
“对。是她。”
“李梦岚李梦岚李梦岚。”秦佳苒呼吸沸腾,胸口不停起伏,像炸掉的开水瓶,大脑逐渐缺氧,晕眩。
她想到李梦岚伪善的温柔,拉着她的手,说只要她乖一点,一定会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送她出过留学;想到她最初在秦公馆的那两年,被李梦岚的柔声细语哄骗,叫她妈妈,让她温柔大度的名声传遍了整个港岛。
她以为李梦岚真的把她当女儿,永远对她柔声细语,永远对她嘘寒问暖。
可若不是李梦岚私下的授意,那些佣人怎么敢把剩菜剩饭端给她吃,怎么敢把狗狗尿过的床单给她睡
是什么时候知道李梦岚其实厌恶她,讨厌她,恨她的呢是那次马术课,李梦岚来接她们放学,撞见了秦佳彤扬着马鞭往她胳膊上抽。
她委屈极了,冲上去抱着李梦岚放声大哭。
李梦岚那天涂着红色的指甲油,穿着大红色的chane套装,她淡淡推开了秦佳苒,转去抱自己的女儿。
鲜红的指甲轻轻敲了敲秦佳彤的马术帽,笑得很温柔“宝贝,你这样打人是不行的。”
“妈咪
”秦佳彤嘟起嘴。
“不能抽在露出的皮肤上哦,
因为流血就会留疤就会有无法褪去的证据。到时候爷爷和爸爸或者其他人看到了就不好了,
有些事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听懂了吗,彤彤。”
这是秦佳苒童年时,听过的最恐怖的一句话。
孟修白察觉出不对劲,秦佳苒的脸色已经惨白如雪,他起身把人搂在怀里,才发现她手脚冰凉,满额头的汗。
“苒苒苒苒”孟修白拍了拍秦佳苒的脸。
到这时,秦佳苒才呜出一声悲恸的低吼,像在哭像在愤怒像在发泄,像极了被人抽得鲜血淋漓的小兽。
“她为什么要害妈妈。她们都没见过几次”
因为秦世辉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外面拈花惹草不,不至于杀人。
因为她这个流落在外的野种得到了秦老夫人的一丝怜惜,要把她带回秦公馆养着,触犯了她的利益不,不至于杀人,
是杀人呐。
做这么大一个局,提前一个月就制作了心理医生的假报告,雇杀手,挑这样一个暴雨天,把人割了腕,伪装成自杀。
可不论是怎样,都与秦家的事逃不脱关系。
“不知道。但不论怎样,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恨她。哥哥,我恨他们。”
她仰起脸,白眼球爬满了毛细血管,红得触目惊心。
恨李梦岚,恨秦佳彤,恨黄妈,恨秦世辉,恨秦公馆。
若是秦世辉没有在外面惹出这些风流,没有威逼利诱强迫妈妈和他发生关系,一切灾难都不会有。
一个毫无责任心的男人永远是始作俑者。
李梦岚只是刽子手。
他们都是凶手。
孟修白粗粝的,带着刀疤的一双大手捧住她滚烫的面颊,幽幽黑瞳深不见底,汹涌的恨意流淌在眼底,汇成暗河。
“那就毁掉他们。”
“苒苒,等哥哥毁掉他们,带你带上妈妈的骨灰盒回马来西亚。我们永远不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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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佳苒从老房子里出来,和孟修白告别,回到了滨城。她没有回学校,酒店还没有退房,她继续找前台续上,回到房间已经是深夜两点。
从包包里把那瓶从秦公馆偷出来后就一直存放在老房子的罗曼尼康帝拿出来。
找了个开瓶器,把木塞子拔出来,什么二十多万一瓶的酒,也懒得醒酒,找了一只马克杯倒满,喝了一大口。
秦佳苒皱了眉,咽下去,她坐在窗边,平静地看着不远处搁在画架上的那幅画。
毁掉他们。
谈何容易。
且不说秦家如今在港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名流,生意上的事,秦佳苒不懂,也碰不了,秦家不可能让她这一个边缘地带的女儿去参与生意上的事,但她知道,秦家能在生意场上吃得开,是因为有强有力的靠山。
是谢家。
秦家的富贵是靠着谢家
得来的,
如今生意越做越大,
也少不了谢家在背后的支持。秦达荣当年就是在码头上跑小生意的小人物,只因为当年偶然救了谢老太太,走了鸿运,才有了第一桶金,从此发家,换来了秦家三生三世的富贵。
不论是圈子里,还是刻薄著称的媒体都是这么说的。秦家自己也知道。
毁掉他们,谈何容易。
除非,秦家和谢家闹掰了。
秦佳苒又喝了一大口酒,明明是二十万的康帝,她像是在喝白开水。她从不是酗酒的人,也不是什么酒量好的,可她没有醉,她越喝越清醒,越喝越冷静。
她坐在地上,背靠着落地窗,房间里没有开灯,借着幽幽的月光,她眯眼去看那幅画。
一杯酒喝完,她继续添满,视线挪开,拿起手机,翻出那沉到好几页后的一栏对话框。
那又长又幼稚还让某人发脾气的备注还是没有改。
可整整五十二天的无声无息,足以改变一切。
足以让所有滚烫的情感冷却。
再浪漫也忘掉了。
她懂。
秦佳苒点进去,点开他的朋友圈,一个月可见,什么都没有。她呼出酒气,又翻开瑞叔的朋友圈,看到几则公众号文章转发,最后翻开choe,不对,应该是谢锦珠的朋友圈。
今天零点,谢锦珠发了一条朋友圈。
啊啊啊啊这个该死的帅男人三十大寿倒计时两天钱包保不住啦
配图是一只男人的手,这只手漂亮得令人怦然心动,指骨修长,清瘦,骨节分明,冷劲有力,皮肤是自然的亚洲人的白皙,带着健康感,手背凸出几道青色的脉络,手腕戴着一串珊瑚珠子,那珠子不知是不是在菩萨面前供过,吸了灵气,红得越发妖冶,蛊惑。
夜色里,秦佳苒眼睛被手机的光烤得透亮。
后天是他生日。
她恍然领悟过来,她为什么要疯了一样非要把这副画画出来,非要赶在某个时间节点之前完成。
原来,她在画送给他的礼物。生日礼物。
冥冥之中,有一只诡异的手,在拨动着命运的轨道。
再试一试。秦佳苒,你再试一试。
只有他,能给你想要的。
可他
也许不会再要你了。
秦佳苒深吸气,喝掉最后一杯酒,退出微信,点开订票的软件,订了一张明天下午飞京城的机票。
她知道,她真不要脸。
她是个贪心,贪婪,自私,卑劣的女人。
第一次勾引他,要他的庇佑。
第二次勾引他,要把他变成刀。
被他知道了,她真是要下地狱的。
不,她本身就在地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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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摆酒不宴宾客,但该有的规格还是有。谢园的佣人提前一天把园子里彻底打扫,又做了装饰,看上去就是红红火火的好日子。
只是天气不太好。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还是暴雨。
灰蓝色的天空很是阴沉,低压着这座城,风吹得杨柳乱飘,山雨欲来风满楼。
但下雨又怎样下雨,有钱人家就不过生日了该过生日还是要过生日,该去酒楼吃饭还是要吃,总之全程都是坐车,一滴雨都淋不到,秩序井然,干净整洁。
易思龄从她那两百平米的衣帽间里挑了一件时髦又喜庆的紫色旗袍,又找来化妆师给她弄了个低髻,插一只绿盈盈的帝王绿翡翠黄金簪,整个人看上去端庄又年轻。
“瑞叔阿月怎么还在书房呢去叫他啊,自己的生日怎么这么不上心,是不是三十岁的男人啊孟家的姑娘都到了,我们还没动身等不了他啦我和珠珠琦琦先去了你让他快点,给我催他”
“欸,好夫人,我去书房看看。”
瑞叔在园子里两头跑,明明是凉爽的天,他哼哧哼哧,满头大汗。
到了书房,谢琮月穿戴整齐,一个人冷冷清清地站着,手里握着毛笔在练字。
瑞叔悄悄走上去,看了眼,满纸的凄清愁苦的宋词,看得他心颤,这大喜庆的日子,写什么昨夜西风凋碧树
“少爷,我们得出发了。席面都上了。”
谢琮月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毛笔,“走吧。”
虽然是家宴,但易思龄讲究,还是包场了聚兴楼,主厨是操持过国宴的,整个厨师班子都精挑细选,海鲜是提前一周就从海边运过来,拿水养着,蔬菜,水果,全是最新鲜的,整个团队从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到了晚上,弄出一桌子满汉全席。
谢琮月姗姗来迟,但寿星嘛,迟到就迟了,大家等也等的喜气洋洋。
孟慧晚穿着一身vaento,纤细的两条腿并得规规矩矩,坐姿淑女极了,腿上窝着一只听话乖巧的小猫。
一顿饭吃得也算有声有色,又有谢锦珠这个搞气氛的活宝在,谢琮月倒是笑了好几次,孟慧晚把猫抱过来给他看,他也不拒绝,笑着看着那只可爱又可怜的猫。
只是没有摸一摸。
他心里冷着,看着这猫天真又蓬勃的眼睛,像看着另一双眼。
灯光暗了,生日蛋糕的烛火亮起来。人的皮肤被烛火染成暖调。
生日歌老土,但必不可少,围绕着他。
“祝你生日快乐”
三十岁了。
谢琮月被热闹包裹着,心情却很淡,像天边的云。
在易大小姐的催促下,他漫不经心闭眼,准备许一个潦草敷衍的生日愿望。
他其实不需要许愿。
他这一生,富贵,顺遂,平安,健康,权势名利,还是阖家安康,这些世俗所求的都有了,还需要什么呢还有什么要向神明求一求
没有。
下一秒,心底蓦地,划过一个名字。
谢琮月心底冰凉,消失了五十二天,够一个人把离开说得
掷地有声。
那就许愿,
dash
,
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而后越下越大,有倾盆之势。
易思龄和谢浔之带着两个妹妹坐v先走了,走时,易思龄交代谢琮月,要把孟小姐安安全全送回家。
还不忘使个眼色。
谢琮月点了一支烟,吊儿郎当地靠着门廊,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瑞叔打着伞去给谢琮月备车,这酒楼藏在一条不怎么喧嚣的小巷里,是一栋颇为华丽的小洋楼。
谢琮月站在饭店门口抽烟,看雨,街道很安静,这样的天,行人几乎是没有。孟慧晚抱着猫跟了过来,也陪着他等。雨往下滴滴答答,敲着叶面,发出砰砰的声音。
“谢少爷,刚刚在席面上人多,还没有单独跟您说一句生日快乐。”孟慧晚怀里抱着猫,挺乖的一只狮子猫,就这样给人抱着,也不叫也不闹。
“谢谢。”谢琮月往左侧走了一步,拉出距离,同时又风度道谢。
实在是让人觉得又遥远,又动心。
孟慧晚看着男人清隽的侧脸,心头仿佛被雨水敲得滴滴答答,她挂起微笑,大着胆子把猫抱到男人眼前,“您看,您当年救了它妈妈,它喜欢您呢。”
谢琮月意兴阑珊地笑了下,这猫实在是可爱,有灵气,就这样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和他对视。
天真,清澈,狡黠,带着欲望。
谢琮月被什么触动了,有一只手在拨弄他心头的弦。
他缓缓伸出手,碰了碰那只猫咪的鼻子。
在这时,瑞叔急匆匆跑过来,神色不自然极了。谢琮月瞥他一眼。
瑞叔深吸气,凑过去,在男人耳边低声“我看见秦小姐了。在对面。”
这一刻,谢琮月几乎是心跳停止。身体震了下。
但很快,很快就恢复平静。仿佛那零点一秒的海啸是海市蜃楼。
谢琮月抬起头,缓了半拍,这才慢慢地朝街对面看过去。
那女孩,穿着黑色的棉布裙,打着伞,可伞不是给她自己打的,是给脚边不知道什么庞然大物挡着雨,她就这样安静地站在街对面。
像一道影子,突然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他生活的地方。
那双天真,清澈,带着欲望的眼睛,看过来。
和他碰撞。
谢琮月眼神倏地冷下去,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不觉捏紧,看着她被雨水淋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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