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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5 章
    傅云晚站在高高的关门上眺望着,千军万马如同浓云向北奔驰而去,最前面绣着“桓”字的帅旗迎风招展,旗下的人是桓宣,他永远都是冲在第一个。

    从前他每次出征她都是事后才知,那些担忧牵挂也都是迟滞,可这次她是亲身送他出征,这牵肠挂肚的滋味比起往昔,更甚十倍、百倍。傅云晚闭目合掌,在心中默默向上苍祈祷他得胜归来,身后低缓的脚步声走近,谢旃开口说道“下去吧,这里风大。”

    傅云晚回头,他伸手来扶“楼梯陡,小心些。”

    这在从前是常有的事,此时却下意识地躲开了,谢旃伸出的手悬在半空“这才几天,就要跟我这么生分了吗”

    不由得想起桓宣临走时的那句话我把她交给你了,照顾好她。这样光明正大,让他无从拒绝,又逼得他无法出手。桓宣是为了六镇数十万军民,为了六镇背后的代国百姓提着性命与柔然人搏杀,他便是有天大的理由,也绝不能再这时候下手。都说桓宣是粗鲁武人,可抡起拿捏人心,桓宣从来不输于他。

    可他又怎么能甘心放弃。固执着依旧向她伸手“走吧。”

    傅云晚犹豫着,半晌才抓住他一点袖子“好。”

    谢旃低眼,目光落在她细白的手指上,几天之前他曾握着这手,吻着指尖求她答允他的求娶,眨眼之间,全都变了。“走吧。”

    怀朔关外。

    寒风猎猎响在耳边,桓宣循着旷野上残留的痕迹向北追击。

    军情为重,便是再不放心,再留恋她,此时也必须离开。

    可谢旃还在关中,他不在,镇中那些人没有几个能对付谢旃。方才的托付是不得不为,谢旃一生清正,信守承诺,只要答允了,至少在他回来之前,不会对她动手脚。

    眼下唯一的变数,就是她。

    她会不会心里依旧喜欢谢旃,会不会还想嫁给谢旃心里有一霎时迟疑,随即否定。不会的,她答应了嫁给他。她答应谢旃的时候他看见了,她紧张迷茫,不知所措,可这次她虽然紧张羞涩,但她眼中没有迷茫,她是愿意嫁给他的。

    “大将军,”哨骑疾驰而来,“柔然主力在三十里外河谷”

    桓宣加上一鞭,讲那些儿女情长全都抛在脑后“急行军”

    傍晚时分军报犹未传来,傅云晚诸事无心,只是牵挂着桓宣。

    他现在到了哪里可还顺利都道柔然人凶悍野蛮,他会不会有危险心里七上八下怎么也坐不住,只在露台上走来走去,望着极远处山巅的烽火台。

    白日里她亲眼看见那里燃起的滚滚狼烟,看见城门上斑驳的血迹,从来只在书上,在桓宣口中听说过边塞的情形,如今亲身到了,才知道比起想象少了许多诗意,多了无数凶险。他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的,有他出生入死,才有她在邺京的安稳,他从来没对她说过辛苦,可如今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才知道他默默地为她做了多少。

    喉咙哽住了

    ,听见谢旃的唤声“绥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为她披上披风“夜里冷,早些回房休息吧。”

    傅云晚回头看他“二兄。”

    声音涩涩的,谢旃听出来她是难过,转过了眼“担心弃奴”

    傅云晚低着头,许久“他不会有事的。”

    她向满天神佛祈祷了无数次,他决不会有事。

    谢旃看见她红红的眼皮,她那样担忧着桓宣,从前六镇有战事时她也担心,但从不曾像现在这样满心满眼都是。他虽站在她面前,却像隔着一座山,走不进她心里。

    心里涌起巨大的无力感,终还是不肯认下“回去吧。”

    傅云晚点点头,转身下了楼梯,谢旃跟在虚虚扶着,低声跟她说话“刚吃过晚饭,睡不得,我陪你写几篇字吧。”

    书房在内院东头,架上堆的是兵书,墙上挂的是兵刃,案上摆的是地图,到处都留着桓宣的痕迹,就连空气里仿佛都有桓宣的气息,傅云晚看见书案前摆着一张发旧的坐垫,想必是桓宣平时坐的,不由自主便坐了下来。

    谢旃挨着她坐下,方才她的小心思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心里发着沉,拿过案头的砚台。

    墨已经干了,加了水,取了墨锭细细研磨,轻声道“你这些天都不曾习字吧”

    在邺京时,他最悠长温存的记忆便是与她共坐东窗下,手把手带她写字。往昔重温,她会不会回心转意

    半晌没听见傅云晚回答,抬眼,她正看着榻上铺的狼皮褥子出神,谢旃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唤了声“绥绥。”

    傅云晚回过神来,连忙来拿他手里的墨锭“我来磨墨,你写吧。”

    那块狼皮褥子,跟她脖子上挂的狼牙出自同一只吗桓宣说那狼是他亲手猎的,她从来最怕这些东西,可眼下他不在跟前,她反而没那么怕了。

    指尖碰到谢旃的指尖,一惊之下连忙缩手,谢旃抬眼“绥绥近些日子与我生分了许多。”

    “没有,”傅云晚慌张着否认,“没。”

    心里窘迫着,不停想着那天码头边上她迟疑着说出的好字。她不该答应他的,她应该尽快跟他说清楚,可又怎么好开口

    “那就好。”谢旃蘸了笔递过来,“写吧,我看看。”

    傅云晚伸手接了,他又给铺好了纸,拿镇纸压住边角。这些事从来都是他帮她做的,原本已经习惯,此时却觉得心神不宁,只是推辞“我自己来吧。”

    谢旃没说话,指甲在纸上划了十字替她定好位置“写吧。”

    那浓重的无力感挥之不去,虽与她近在咫尺,却像隔着天涯。谢旃低头,看她提笔又落笔,笔尖离定好的位置还有老远,却是第一笔就写得不好。

    她此时的心思,全不在写字。谢旃伸手握住“专心些。”

    幽沉的檀香气味包裹上来,傅云晚急急撤手,他不肯松开,她用力来挣,蘸饱的笔在纸上甩下一串墨滴,惶急中脱口而出“二兄

    ,我,我已经答”

    她要说了,他不能让她说出来,说出来,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谢旃打断“你一直想学飞白体,今天正好有空,我教你。”

    他猛地拽走那张纸,揉成团,啪一声掷在地上。

    傅云晚吃了一惊,看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燥怒,他很快铺上一张新纸,拿过笔开始写。他写得飞快,始终一言不发,那字杀气腾腾剑拔弩张,绝不是他平日里飘逸秀挺的风格蓟北驰胡骑,城南接短兵。云囤两阵合,剑聚七星明。

    傅云晚记得这是南朝一位诗人的名作战城南,他曾教她吟诵过,却与眼下的战局十分贴切了。啪,谢旃放下笔“你来。”

    笔头在纸上又拍出几滴墨,心头郁结更甚,谢旃看着傅云晚“你写一遍。”

    战城南。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心头忽地掠过这不祥的一句,谢旃猛地一惊。

    他都在想些什么。抓起那纸用力揉了,啪一声又掷在地上。余光瞥见她惶恐的神色,而他此时心中烦乱,却是不亚于她了。

    谢旃定定神“时辰不早了,你睡吧,我走了。”

    转身离去,眼前不觉浮现出邺京谢府书房里的一幕,她执笔低头,他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在纸上落笔。曾经以为永远不会改变,眨眼之间,已是沧海桑田。

    傅云晚怔了下,急急跟出来时,他竹青色的衣袍在廊下一闪,走出了内院。

    一轮弯月恰在此时升起,衬着幽蓝的天幕,傅云晚怅望着,想要追上去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侍卫飞跑来禀报“大将军首战告捷,继续追击去了,传信回来请夫人放心。”

    院门外,谢旃停住步子,方才的禀报尽数入耳,沉甸甸的心境稍稍放松一些,刘止从外面走近来,压低着声音“郎君,联系上了几个人,是否安排下去”

    耳边听见急促的语声,傅云晚在追问侍卫“他没事吧”

    谢旃回头,听见侍卫答道“回复人的话,大将军毫发无伤。”

    “谢天谢地”听见傅云晚欢喜的语声,让他几乎能够想象她双手合十祈祷上苍的模样,谢旃垂目“再等等。”

    再等等,桓宣还在征战,至少眼下,他绝不能动手。

    况且她,也许已经不想再跟他回江东了。她都已经默认这些人叫她夫人了。

    谢旃慢慢向前院走去,值夜的侍卫列队从庭中经过,昨天他们拦着不让他进内院见她,今天桓宣不在,他们反而不拦了,桓宣是要告诉他,完全信任他,把她托付给他。

    谢旃扯了扯嘴角,桓宣是要,把他架在这道义的火上烤啊。

    内院。傅云晚追问着“大将军什么时候能回来”

    “属下不知,以往少也要五六天,多的话一两个月都有。”

    一两个月。傅云晚刚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这边天气还冷,他走的时候并没有带什么辎重,这一路上衣食该如何安排

    这一夜满心里想着桓宣,片刻也不能合眼,天亮时头一件事便是追问战报,可一整天里再没有新的战报传来,大军好像突然消失了,让人百般不能安心。

    “应当已经出了六镇地界,往柔然国中去了。”谢旃道,“大军行踪乃是机密,不可轻易透露。”

    他算过路程,以黑骑的脚力当已逼近阴山脚下,那边深入敌腹地势复杂,又是初春青黄不接的时候,这仗并不容易打,决不能传信回来,冒任何暴露大军位置的风险。

    傅云晚想起桓宣也说过行军之时须得机密,她只顾着焦急竟给忘了“好,我明白了。”

    “你不要焦虑,眼下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谢旃又道。

    桓宣在六镇军民心中如同天神,若是有什么闪失,消息必会飞马传回,眼下没有消息,那么桓宣一切顺利。

    傅云晚点头“好,我不焦虑。”

    嘴上这么说,可要做到不焦虑谈何容易这天又是彻夜未眠,第三天第四天依旧没有消息,直到第五天傍晚时,忽地听见关门方向传来巨大的欢呼声,紧跟着侍卫奔了进来“夫人,大将军得胜回来了”

    傅云晚喜出望外,话也来不及说,提着裙子就往外跑,手突然被拉住了,回头,谢旃看着她“绥绥,跟我回江东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