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与当初自己将西疆交给他时,何其相似。
晏清按着眉心,低头想了很久。
“这不是一场儿戏。”
良久之后,晏清亦是认真地看着他,“你也不是眼看着动乱起,而无动于衷之人。”
“这自然不是一场儿戏,我也从未将其当作一场儿戏。”
孟舒澜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可曾听闻五家之约?”
晏清目光微闪,想起初入北疆时,郭佳同自己说过的事,点了头。
“武安建国的五家曾有过约定,武安疆域五家共治,温家虽为皇,其余四家却也可在温家凋敝,或皇帝昏庸时,取而代之。”
孟舒澜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放在晏清面前,“我在逃亡时,曾遇见同样被人追杀的晏家二大爷。这东西便是他从晏家祖祠带出来的,临逝前他将此物托于我。”
晏清微愣,“二叔公他……”
孟舒澜点了点头。
目光落在染血的包裹上,晏清神色复杂。
上一世晏齐威也算是将她和晏家推进深渊之人,她念其年迈,又是晏家唯一的老者,便也只是将其囚于京城镇西侯府。
她们一走,晏齐威便成了自生自灭。
只是有镇西侯府在京的家业,又有方樵照应,他若不再兴风作浪,也还能同前世一样,得一个寿终正寝的结局。
可如今,他却逃了出来,取了晏家祖祠之物,横死客乡,将此物送到了她的面前……
看着面前的包裹,晏清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看着。
若是打开这包裹,有的事也就没有退路了吧?
她做惯了前锋,便是退也是为了求进。在此时,她却是谋生了退却的心思。
可眼前人对她熟悉极了,只一个迟疑便叫他察觉了心思,全然不给她退路。
“结下盟约的五家,四者皆是出自前朝世家,唯有晏家,本就并非前朝之人,而是原本的邻国西晏王室。”
孟舒澜将当初皇帝告诉给他的武安秘辛尽数以告,“西晏善战,夹在前朝、羌国和西戎之间,历经多年不败,跟三国都有着深厚的联系。”
靠着与三国之间的互相牵制,以及自身军事的强大,西晏延续多年,直到前朝暴君倒行逆施,三国之间的平衡被打破,西晏又正值旱灾,粮草欠收。
因此,西晏与其余四家联手,推翻前朝暴政,将香漳河一带相对富庶的汾邯城划入疆域,形成了现在的西疆。
西疆也自此在不需要向外收购粮草的情况下,满足基本的民生,但要维持西疆常驻军队的开销,却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当年晏家的先祖便与另外四家共同约定,建立了如今的武安。但若是某一天五家不和,则西晏国复,大家分道扬镳。
“也是因此,朝廷一直想往西疆塞人,瓦解西疆的政治体系,但西疆始终有如铁桶一般,没有突破口。”
孟舒澜顿了片刻,目光有一瞬间的复杂,但他还是开了口,“所以,为了将西疆的力量收归己有,无论是谋划多年的许家,已经灭亡的李家,还是坐江山百年的温家,都在直接或间接地借助外族的力量,对西疆进行打压。”
“当年老镇西侯那一战,以及之前镇西侯那一战,之所以会惨败至此,皆是有人背刺,出卖军情。”
垂下眼,孟舒澜避开了她的视线,不敢去看她的眼,指节微攥,声音忽地低沉,“温家对此是知情的,但却选择了放任和隐瞒。”
他话说完,大帐内沉默了很一会儿。
晏清一直没有开口,让他心里生出不安,抿了唇再次开口,“他毕竟是我舅舅,我不奢求你会待我如从前那般亲厚。但……”
停顿片刻,孟舒澜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对面人,“若将此事瞒下来,让你毫无所知地出于愧疚领这份情,我这辈子大概都心难安。”
他们对彼此都太熟悉了。
他知道她不会因为皇帝的所作所为而迁怒于他,她也知道他会将这样的事告知自己,是做好了形同陌路的准备。
他在逼她。
在知晓了这些事后,她不可能放下西疆不管,也不可能罔顾父兄血仇。
她回来就是为了复仇的。
半垂着眼睑盯着对面沉默下来的人,晏清从未觉得如此的疲惫,却又莫名松了口气,
原来他对自己的好,也包含着愧疚啊。
她知晓事实并非如此,也知道自己这算是迁怒,更知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必然有皇帝的视而不见,甚至可能有推波助澜。
但她一直在有意识地避开这想法,因为她对他亦有愧,她想着就这样也许能弥补一二上一世他对自己的情。
可现在他却亲自将这假象撕开来给她看,迫使她不得不去面对,不得不去问自己的心。
迁怒这种事,他只是恰好是皇帝的侄儿而已,一直在为西疆百姓谋划的他,有什么该被她迁怒的?
可当这个理由摆出来后,却让她在被那沉重的情意压得喘不过气、不知所措时,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两不相欠,无需愧疚。
这样的念头让她觉得可耻,但却又是最能让她保持现状的借口。
重重地合上眼,长叹一声,再睁开眼时,晏清眼中的神色清明了几分,看着他的眼神依旧复杂,却已经没有了重生以来,一直潜藏在眼底的愧疚不安。
看见这样的她,孟舒澜说不出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悬起了一颗心。
不愿她对自己只有内疚、感激,却又担心她会就此将一切都勾销,连陌生人都做得别扭。
但他并不后悔将此事告知。
若做不到坦诚,何谈爱慕,又有何资格去获得同样的回应?
他安静地等着她的答案,心知她不会迁怒,心里却还是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大不了最后的最后,便是自己作为外臣仰望着她,总好过隐瞒后被她得知真相,被她怨恨。
戏本子上总有那样的人,爱而不得便想着让对方恨自己也好,伤人伤己,痛苦纠缠。
他曾也觉得那是爱到了极致,直到他真的遇到了这个人,他才知那样的爱,爱的不过是自己。
若真爱那一人,又怎舍得她痛苦半分?
他做不到高尚地放手,也不想被她怨恨,所以算计至此,等她自愿踏进这囚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