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边总督杨鹤被罢官,标志着朝廷在对待农民军策略上,开始由以抚为主转向以剿为主。
公平的说,老杨已经做的够好了。
陕西内养三王,外供四镇,民困已极又赶上天灾还要调兵支援京师还要防备蒙鞑还要镇压农民军。
哪有钱粮哪有兵将老杨只能以抚为主。
崇祯只拨了十万两赈灾,几天就花干了。受抚农民军没有饭吃,纷纷再次揭竿。
杨鹤心力憔悴,崇祯也不想再给他机会了。
“流贼之祸,起于万历己未。辽东四路进兵,三路大溃,于是杜松、王宣、赵梦麟部下之卒相率西逃。
其时河南抚臣张我续、道臣王景邀击之于孟津,斩首二十余级,飞捷上闻。于是不入潼关,而走山西以至延绥,不敢归伍而落草。
庙堂之上,初因辽事孔棘,精神全注东方,将谓陕西一隅不足深虑。不期调援不止,逃溃转多。饥馑荐臻,胁从弥众,星星之火”
“陕西兵于万历己未四路出师,败后西归馀不敢归,为劫于山西、陕西边境。其后调援频仍,逃溃相次,边兵为贼由此而始。
天启辛酉年,延安、庆阳、平凉旱,岁大饥。东事孔棘,有司惟愿军兴,征督如故。民不能供,道殣相望,或群取富者粟,惧捕诛,始聚为盗。
盗起,饥益甚。连年赤地,斗米千钱不能得。人相食,从乱如归。饥民为贼由此而始。”
崇祯元年陕西巡按御史说“全陕地多贫瘠自边疆多事,征兵征饷,十室九空。更遇连年凶荒与其忍饿待毙,不若抢掠苟活请求免税赈济,不然万一祸乱大作,天下动摇,勿谓臣今日缄口不言。”
第一阶段
“流贼”刚起时,地方官唯恐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担心朝廷追査责任,会受制裁。无人上报。
崇祯初年陕西巡抚胡廷宴每逢州县以“盗贼“事上报,不问情由先把报信人打一顿板子,说“此饥氓也,掠至明春后自定耳。”
第二阶段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农民起义的声势一天比一天高涨,地方官再也无法掩盖,只好硬着头皮报告朝廷。
第三阶段
兵部奉旨查核时,地方官又互相推诿。陕西巡抚说是延绥巡抚管辖的边兵作乱,延绥巡抚又说是陕西内地饥民为盗。
陕西巡按御史则各打五十大板,说“盗发于白水之七月,初则边贼少而土贼多。今年报盗皆骑锐,动至七八千人。则两抚之推诿隐讳,实酿之也。”
杨鹤到任后,上疏“总因饥荒之极,民不聊生。”
剿贼需要调集大军,“行粮犒赏,所费不赀”,结果仍然是“诛不胜诛”,“屡剿屡不定”。
“仰遵明旨抚剿兼行,然欲行抚剿,必有抚剿之实费,此臣不得不亟请也。必济之以抚,然抚非空言也。”
“即如杜文焕招抚过一千九百人,无一食之饱,从何处安插”
“徒以抚愚贼,是即以贼自愚,此不终日之计也,此抚之局不易结也。”
“曾有移民就食之说,乃秦中士庶恐引贼入室,未救延安之饥,先酿西凤之乱。臣又不敢复言。”
“考嘉靖十年,陕西曾罹灾荒,特遣吏部侍郎唐龙赈济,然此止于饥荒,未有流贼之乱也。世宗尚谓如何不救”
“今臣不望大发帑金,但望捐之外府,即于裁扣驿站银内许令抚臣通触接济、奏请开销。”
“盖解而散,散而复聚,犹弗散也。必实实赈济,使之糊口有资,而后谓之真解散。
解散之后尚须安插,必实实给与牛种,使之归农复业,而后谓之真安插。
如是,则贼有生之乐,无死之心,自然就抚。抚局既定,剿局亦终。臣所谓欲行剿抚之实著,必有剿抚之实费者此也。”
“况费之于剿,金银一去不还,且斩首太多,上干和气费之于抚,金钱去而民在。活一人即得一人性命,盗息民安,利莫大焉。”
杨鹤是个好人呐
老杨还在对诏狱供状里一针见血的指明“诸贼穷饿之极,无处生活,兵至则稽首归降,兵去则抢掠如故。此必然之势。”
可是崇祯皇帝说“杨鹤总制全陕,何等事权。乃听流寇披猖,不行扑灭,涂炭生灵,大负委任。著革了职,锦衣卫差的当官旗,扭解来京究问。员缺推堪任的来用。巡抚练国事姑降三级,戴罪剿贼自赎,如仍玩纵,定行重治不宥。”
崇祯这人“言朘削则喜,请兵食则怒”。“征榷之使,急于星火搜括之命,密如牛毛”。
崇祯二年七月,户部眼见催征饷银实在难以足额,建议以九分为率,朱由检却仍坚持按十分通解。
三年九月,巡按御史要求豁免陕西欠赋,朱由检一直拖拉到年底才勉强答应免去元年和二年积欠。但是当年的欠税仍不准免。
并且进一步在十二月发布了全国增派辽饷的诏令。
四年二月,户部无钱发兵饷,向皇帝乞讨内帑,朱由检当即回绝。
大明穷啊。朱由检想掏钱可没有咋整。
陕西天灾,田赋摊派自然收不齐,别的地方也因为各种狗屁倒灶的事同样征不足钱粮。
说个具体例子。
奉化人戴澳,祖上在元朝就做官,入明后历代均有出仕,他本人现在是顺天府丞。
先看老戴的诗
喜得家书思家正苦久无书,忽得家书喜莫如。未及开椷先问客,来从何日别吾庐。见儿封识知无恙,说母平安一似初。还道姊归新抱女,怀中学笑解怜渠。
哀路殍死兵烈如归,死疫昏如醉寒雨时洒泣,阴风每感喟。当途肉食者,谁抱苍生志
贫民行贫民养蹇驴,主养不主骑。八口仰驴背,执鞭奔恐迟。酷日炙破脑,毒尘糁入皮。但愁驴踣顿倒毙,遑恤身困罢。得钱未到家,怒吏忽已随。
燕邸中秋十二绝虏入檀州密云逼帝京,不知谁是汉长城。将军此夜仍歌舞,明月空临十二营。
光看诗,老戴三观正的不行,忧国忧民。
然而,奉化县田赋“钱粮共二万余,戴氏居其半”,就拖欠不给。“县官多以畏势不敢督催”。
再看更早的万历年,朝廷派人去浙江赈灾。钦差到了后一看,这么繁华的地方竟然上报受了灾你们是想欺骗挟制朝廷么然后地方老爷们就上糖衣炮弹,成功拿下钦差,然后当地就“受灾”了,拖欠田赋也就理所应当了。
大明没钱还有一种原因
崇祯三年八月,原任职方司郎中周梦尹上言臣理刑南阳,查盘大梁道属祥、陈等十二州县,清出已征未解银五万余两,而他州县可知南、北直隶各州县征派门摊行户猪羊等税,俱不入册,他州县亦可知。
地方官府把钱粮征上来了,然而不给朝廷报送还有些额外的苛捐杂税甚至不入册,去向不言而喻。
所以朱由检大怒,“其已征未解及私征私派等弊,各抚按严督有司,实意清厘。”
又严旨“户部勒限各抚按查拖欠根因,一一指名纠参,以凭惩处。如过限不参,一体重治。”
百官议论“自是考选,唯论钱粮,不及抚字,士风一变。”
诗云初宦不应居下考,好官重点在催科。
奉命前往陕西赈灾的御史吴甡说是时州县官仍行催科,死逃徭粮,皆责见在户代纳,流离载道。
小民催不出大户催不出,户部尚书毕自严很难过,只好进监狱蹲着去了。
至于千辛万苦收到皇帝手里的银子
崇祯十五年,朱由检觉得不对劲了,帐上钱还挺多啊,怎么会没钱花呢他打算清点下内库。
库房头子一再推脱说找不到开门钥匙。真滑稽,没钥匙就不能开门库房终于还是打开了,室内空空如也,唯有一只小红箱,里面放着一堆早已褪色的收条。
从万历末开始的辽变,持续十余年。大明投入的数十万精锐兵卒,数千万钱粮全部打水漂,毫无成效,耗尽了帝国资源。
小民身上已经榨不出多少油水了,辽军以外的边军更是快活不下去了。
多个边镇陷入难以挽回的崩溃状态,最终无非是先崩哪个镇而已。
之前陕西未生民变也没见大明剿灭弱小的努尔哈赤,人家反而越打越强。所以不要再让农民起义背锅了,天灾也只是加了一小根柴火而已。
说白了,就是老爷们玩崩了,然后恼羞成怒将责任推卸给韭菜们
对于大明来说,第四阶段已经不远了。
唐朝的李白早已有预言诗曰“明断自天启”“大明夜已残天人清且安”。
不过他预言错了一半,应该是“顺且安”。
杨鹤因剿贼不力被逮下狱,孝子杨嗣昌想以身代父,皇帝自然不允。
洪承畴上台,农民军的苦难日子要来了。
他也招安,但是需要投名状。
像白广恩那样投降之后狠剿农民军,才能得到重用。小白在后期甚至可以说是大明顶梁柱。因为官军名将差不多都死完了。后投顺又投清。
而王二、苗登云等人奉行“贼不杀贼”,招安之后可以去打蒙古打后金,但是不愿打农民军。老洪便设下鸿门宴将他们砍了。
八月份,总兵贺虎臣杀庆阳贼首刘六,斩五百余级王承恩败过天星于中部,斩万余级,生擒两千余。
由正月至八月,陕西农民军被擒杀2万多人,招降三数万人。
起初官军还有些实力,一味驱使反正的农民军效力,但是功劳却不给报。
比如神一魁受招安后,曾三次“击虏立功”。他的部下茹成名求赏不得,殴打了领管的宁塞参将吴弘器和中军官范礼等。
然后茹成名就被杀了。
再例如刘六在受抚后进入环县城内,“士民”竟“合谋诛之,脔食其肉殆尽”。
投降之后面对不公平待遇,甚至是自身难保之下,于是很多大小头目又被逼反了。
不沾泥张存孟再次起事神一魁也叛了,重新占领宁塞。
与此同时,紫金粱、过天星、蝎子块等率部众数万,已回转陕西,四处攻掠。
官军焦头烂额,东奔西跑灭火。
独行虎、满天星、一丈青、上天猴等五部在宜川、洛川、韩城间恣掠。
而副总兵赵大胤在韩城“去贼营二十里,不敢出战。”
“士绅强之出”,老赵拗不过,只好出门晃了一圈。
然后“报斩贼五十级,验之则率妇女首也。”结果被弹劾落职。
陕西乱成一团,山西却略平稳,所以革命军的日子不会好过。
树大招风。
巡抚宋统殷正在调兵遣将。
山西巡抚,明时全称提督雁门等关兼巡抚山西地方,统冀宁兵备道、雁平兵备道、岢岚兵备道、河东兵备道、潞安兵备道、宁武兵备道六道山西布政司之太原、平阳、潞安、汾州四府辽、沁、泽三州山西都司之太原左右等九卫,沁州、宁化等九所城堡。
从崇祯元年开始,往后的9任山西巡抚没一个善终。
但宋统殷不清楚啊,他要报效君恩,自然不能让“流寇”逍遥。
窝在稷山县的李自成来不及多收缴秋粮,流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