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念复又提了一回窦氏送帖的事, 话里问了祁荀的意思。祁荀紧拧着眉头,半晌没说话。
窦氏是于家的人,同白念非亲非故, 二公子的满岁宴,如何也请不到白念的头上。她有这心思, 还亲自跑一趟将帖子送至白念手里, 既是猜出他们二人交情匪浅,又料准这事若先传入祁荀耳里,他定然一口回绝, 没有半点余地。
祁荀捏着白念柔软指头,如实道“这事八成是冲着我来的, 你若不愿去, 随意捻个借口便可回绝。若是觉得呆在松笙院无趣, 让阿玥陪你逛逛也是好的。”
他从不愿将这些烦心事抖到她面前,左右于家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生事, 邀白念赴宴,不过是探探她的口实。有些诸如白念的身世的事,就连自己还拎不清呢, 窦氏要从她口中套话, 也难。
既如此,那便没有甚么犹疑不决的, 高兴去便去, 不高兴去也不妨事。
白念心里有了主意,转头将视线落在祁荀的手,又记起他尚未好利索的伤来。
“我先前就想问你,你这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祁荀为人刺杀一事,传得满城风雨, 白念自然知晓这是凶手的手笔。可凶手是谁,同祁荀有何种过节,亦或是朝中局势如何,她一概不知。
打她回了绥阳,便隐约察觉烈烈的硝烟气儿。先前还说不准这场战火从何而来,直至祁荀受了重伤,她这份不安的情绪才找着落脚之处。
“可是有人同你树敌”
朝堂错综复杂,她一时半会也理不清其中的弯绕,只她知晓,祁荀重兵在握,又是直率不羁的性子,树大招风,他这行径,难免招来非议,惹人眼红。
白念将话问得直白,难打圆场。祁荀不好三言两语地糊弄过去,除了小姑娘的身世外,他索性将自己这段时日的作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白念。
白念心思纯粹,心里一有不快便显露在面上。她先前也听旁人提过宁远将军的事,心里早早存疑,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如何会落得蒙受冤屈的下场。
听祁荀一说,心里也有几分了然。
她忿忿地捏了捏掌心,一拳砸在祁荀的腿上,祁荀倒吸一口凉气,大手包住她了小拳头,笑问道“发这么大脾气做甚么”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前脚才寻找证据,后脚便有人找上门来,这不是心虚是甚么可怜将军满门忠烈,竟着了奸臣的道。”
一提到宁远将军,白念的情绪便有些强烈。说不上是甚么原因,就是发自肺腑地愤慨与难过。
祁荀也察觉到她情绪,转头沉沉“嗯”了一声。帘外日影西斜,余热腾在半空,钻过轿帘,扑面而来。
他陡然生出几丝烦闷,换做先前,真相大白是桩皆大欢喜的事。可眼下,却又有些说不准。
白念趴在小窗檐口处,愤慨的情绪缓缓歇了,偶尔瞧见几个摊贩冲她吆喝,她也眉眼带笑地回上几句。
近几日除了祁荀遇刺之外,也算好事不断。祁玥收着苏明远的书信,多年的情意也算有了着落。沈家医好太子的蛊症,圣上大悦,一番赏赐下来,功苦加身,沈家也算在京中站稳了脚跟。白行水行踪可循,据祁荀加派出去的人手回禀,找着白行水是迟早的事。
这于白念而言,皆是好事,也是个念想。
前段时日,白家承遭变故,白念需靠安神的熏香才能入睡,这几日,心情一好,胃口足了,夜里也容易入睡。瘦削的小脸又挂上了白嫩嫩的肉,整个人都精神许多。
倘在此时告知她的真相,教她得知白行水同她并无血缘关系,且她的亲人皆死于十二年前的大火,这样的重创,换做谁都无法承受,更何况是才经历变故的白念。
“怎么了”
白念察觉背后的目光,缓缓坐直身子,朝祁荀望去。
碧波似的眸子澄清得不像话,就这么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祁荀摇了摇头,将将压下心头思绪,到嘴边的话生咽下去。
白行水待她终归是亲厚,十几年的情谊摆在眼前,他哪能不由分说地伸手掐断。眼下最最紧要的,还是寻着白行水,往后的事才有商谈的可能。
于家二公子的满岁宴来得快,适逢胡庸使团入京的当口,宴席规制不算铺张。
于霖虽有五花八门的心思,藉着宴席打探白念口风,然他到底不敢在这个当口生事,朝中同僚来得极少,后院女眷居多。
女眷一多,难免要凑在一块说上几句小话,许多话八卦传闻皆是这般一传十十传百地流传出来的。
窦氏最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她是过来人,一副嘴皮子利索得很,同她呆在一处,不消一会儿,便能套出话儿来。
白念甫一入院,她便在嬷嬷的搀扶下迎了上来。窦氏热络,额角还系着抹额,她顾不上才出月子的身子,愣将白念说成是贵客。
后院的女眷也心存好奇,目光齐齐落在一道匀称修长的身影上。
“容我介绍下,这位是白姑娘。”
窦氏的话点到为止,不表明她的身份,只说了个姓氏,由得她们胡乱猜测。
女眷们捻着绢扇,半遮脸,先是将白念打量了一番,末了又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各怀心思。
窦氏对她这般亲络,想必身份矜贵。都是有头有脸的门第,绥阳城的名贵还没有她们道不出名来的。
说到白姓人家,绥阳当真寻不出一户有名有望的,倒是听说前几日祁小侯爷打外边带来一姑娘,传来传去,名字内似乎带了那么一个“白”字。
还未等众人猜测出口,便见一道明丽的身影拨开人群“这不是松笙院里住着的白姑娘吗真是有缘,在这儿碰着了。”
她侧头向后望去“光瞧见你了,小侯爷怎没与你同来”
说罢,细碎的声音愈发显耳。女眷们心里有数,眼前这位资貌出挑的,恐怕就是祁小侯爷打外边儿带来的那位。
白念怔愣了一会儿,细究那位姑娘说过的话,才知她是那日在松笙院碰了一脸灰,今儿趁着人多,找不痛快了。
这“外边儿”三字极其委婉,谁也不明说,却是谁也了然于心。
偏就有人藏不住话,听了三言两语,忍不住冷嗤了一声“这外边儿来的,就没几个干净的。”
既有人明明晃晃地将藏在肚子里的话拿出说,余下人也不再掖着。来满岁宴的不是府里主母,便是正房生来的嫡女,她们骨子里刻着傲慢,自然瞧不上那些靠皮囊上位的狐媚子。
立时有人附和道“林夫人,可别这么说。人小侯爷宠得紧,不容你置喙的。”
林夫人立马啐了一口,正欲说些难听话,月洞门外便传来一道略显跋扈的女声。
“听闻林大人近几日置了几房妾室,又养了一外室,惹得阖府上下皆不得安宁,林夫人今日来满岁宴,想必也是府宅不宁,前来透口气的吧”
林夫人甩开手里的绢扇,一双眼怒气十足,她也是泼辣脾气,只准自己说别人,自己倒是半分都说不得。眼下她这架势,准是要同月洞门后的姑娘争上一番。
直至瞧见门后立着的身影,她那张扬的脾性顿时敛了泰半,转身又换上一副赔笑的姿态,讨好问道“祁姑娘怎地来了”
祁玥眼皮微微下垂,瞥了一眼林夫人,绕过她走至白念身侧。
“走得这般快,我来松笙院寻你,竟跑了个空。我昨日去侯府用膳时,伯母还再三嘱咐,教我定要对你多加照拂,你可不能回时,再上伯母那儿告我一状。”
白念浅浅笑着,两边的梨涡教人瞧不出半分恼意。
听了祁玥的话,众人又变了脸色,她话里话外皆拿侯夫人说事,就连侯夫人都认可的人儿,她们岂敢再说三道四。
女眷们复又打量起白念,心绪不同瞧人的眼光也就大相径庭。
“白姑娘面上和善,一瞧就是个有气度的。怪不得小侯爷心疼得紧,二人当真登对极了。”
白念略略听过,她今儿来于府,早早料到有人会拿她身份说事,回嘴显得尖酸,不回又当她心虚,左右得不了好处,也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初来绥阳,尚未摸清里边错综复杂的关系事儿,祁荀不同她多说,怕她担心,她却不能当真甚么也不懂,总得露露面,从女眷那儿探探当下风声。
院内静了片刻,站在一旁瞧热闹的窦氏终于囫囵发话道“外头晒,各位夫人小姐都是矜贵的身子,哪能晒得。快快进屋纳纳凉,歇歇火气。”
窦氏在前头领路,屋内置了冰盆,又是侍婢在一旁打着蒲扇,凉凉的风撩着额间垂落的鬓发,往后一带,露出一截细腻光滑的脖颈。
颔首落座,众人扯了几句客套话,用了些吃食,期间时不时挪眼,往白念身上瞄。
白念有些不自在,搁下手里的凉糕,拿出帕子拭了拭嘴。对上众人目光后,一一颔首回礼。
窦氏笑眼盈盈地望向她“想来白家也是有名望的世家,否则怎能教出这般得体的姑娘来。”
白念叠帕子的手顿了一会儿,这还是她头回听人夸她得体。她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流音,主仆二人强忍着笑,总觉得窦氏这话不是在说自己。
话又说回,她今日确确实实克制不少,换做在永宁那时,她哪管得不得体,敞开了吃得高兴才是最打紧的。
“夫人说笑了。”
见她不接自己的话,窦氏将眼神落在交好的林夫人身上。
林夫人触及目光,躲闪着垂下眼皮。她方才才将人得罪了,这会儿也不敢再当出头鸟,招人嫌恶。
窦氏面色难堪,心里怪林夫人出尔反尔,不帮衬自己。她手里的绢扇摇得飞快,嘴皮子上下一碰,接二连三地问了许多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j久等啦评论红包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