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花楼内。
金妈妈一边替她敷药, 一边殷勤地说道“姑娘别怕,既是祁小侯爷买了你,谁也不敢动你的。”
白念睁着红泱泱的眸子, 嘴里嗫嚅了一遍“祁小侯爷”
便是那个战功赫赫,阴鸷狠戾, 连圣上也要给他三分薄面的祁荀
白念紧紧地抓着锦被,面上不显, 心里却害怕极了。
破碎的声音从喉间蹦出“祁小侯爷为什么要买我啊。”
金妈妈乐开花,笑她是个傻姑娘“他不惜重金赎你,还能图个甚么”
“妈妈。”白念推开药碗,拉着金妈妈的手道“求您不要将我卖于他。”
流连烟花地的男人,看似多情实则薄情寡义。今日他肯花重金赎买, 同样的事明日又会落在旁人身上。
再者, 她从未见过金妈妈口中的祁小侯爷,也不知他缘何要赎买自己。
金妈妈脸色微沉,后又想起丛昱的话, 勉强扯出一抹笑意。
“小侯爷会是个疼人的。只他眼下还在绥阳, 不在永宁,你趁着这几日多学些该学的东西。莳花
楼喧闹, 你不必呆了,晚些翠娘会同你去客栈住上一两日。待小侯爷到了永宁, 你便是小侯爷的人了。”
白念浑身疲软,压根没有争执的力气, 最后还由翠娘搀扶她入了客栈。
翠娘会医术, 医些伤痛不在话下。她捧着白念的脸,瞧见左颊处深红的指痕后,连叹了几声气。
“姑娘的姿容不可多得, 在莳花楼自是吃得开的。你何必同金妈妈置气,亏了自己。”
她指腹沾了膏药,一圈圈地揉在白念脸上。
白念忍着疼意,一声不吭。
身处莳花楼的姑娘,起先也同她一样,是不屈不挠的性子。可时间一久,谁不是向权势金银低头,压弯了脊背。
“姑娘自幼被府里护得极好,陡生变故,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也情有可原。可世间规矩就是如此,哪有事事如意,件件顺心,饶是姑娘不肯屈服,他日也会被磨平棱角。”
这是在劝她认命。
其实翠娘的话也并无道理,阿娘既将她卖入莳花楼,那她便是要听凭金妈妈的话的。金妈妈将她卖于祁荀,身契落入祁荀手里,饶是她再不愿面对,也不得不承认,往后自己便是祁小侯爷的人了。
白念阖上双眼,不愿再想“多谢翠娘提点。我有些乏了。”
翠娘替她掩上窗子,露出背影的那瞬,白念恍然觉得自己还在白府,替她阖窗的还是流音。
“流音”
也不知流音怎么样了。
白念险些就要落泪,她侧过身子,将脸埋在枕间。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辰,屋门突然响了一声。
白念没有回过身子,而是哽咽着问道“翠娘还有事”
无人答应,屋内一片寂静。
待她回过身子,顺着流动的月光,这才瞧清跪在床榻前的人。
“流音”白念捂着嘴,眼里包着泪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
待流音唤了一声“小姐”后,白念立马伸手环住了她。
流音脸上挂满泪痕,可她却没有时间叙旧。她胡乱抹了一把泪,确认外边的人都被支走,这才拉着白念出了客栈。
夜风猎猎,月影婆娑。
狭长的小道上,有一马车疾驰而过,小窗的轿帘被掀起,车轱辘声揉入月色,传入白念的耳里。
“流音,我们眼下去哪”
流音抹去眼泪,用斗篷紧紧裹住她“小姐,我们去绥阳,去沈姑娘那儿。”
绥阳,天子脚下,一听便是是繁华热闹地,放在之前,她定是欢喜雀跃怎么也坐不住,只是今夜,一提起绥阳,她便要想起金妈妈说的那句话。
说起来,祁荀便是在绥阳。
马车声渐止,停在白念面前。有一男子挑帘而出,因其背着光,堪能瞧清一个廓形。
白念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抹身影。她的脑中忽现“阿寻”二字,待她正要喊出口时,流音率先回道“小姐,今夜多亏李公子了。”
风止骤寒。
白念垂下眸子,眼底划过一丝落寞。
“真真禽兽不如”
李长安咬牙切齿地骂道,只可惜他读多了圣贤书,骂起人来,也是斯斯文文的。
“念念快上马车,我们即刻动身去绥阳。”
白念也没推拒,绥阳有沈语安一家,亦有昭武校尉苏穆。
苏穆同白行水为结义兄弟,二人关系极好。柳氏只说白行水生死尚未有定数,依照时日,她的阿爹应是在近海领域出事的。
苏穆手下有人,若能得他相助,指不定还能将阿爹寻回来。
“小姐。”流音将白念的碎发别至耳后,露出触目惊心的红痕。
白念肤质细腻,轻轻使劲便能留下印来。这几道指痕迟迟未褪,可想知道金妈妈下了多重的手。
流音泪眼婆娑“小姐。都是流音不好,流音若能在那日守着小姐,亦或是拦下夫人,小姐也不会入莳花楼那等地方。”
白念对谁都好,对流音犹为好,当年若非白念在七弯街上救她,她恐怕早已被嗜酒成性、重男轻女的阿爹打死了。
彼时,初来白府的流音不愿说话,她成日里惊慌疑心,恍若惊弓之鸟。白念心地纯良,不忍见她如此,便将她留在扶安院里,一点点地温暖她,宽慰她。
心是能被捂热的。
就像冬雪总有消融的时候。
是白念予她暖意,她那时便想着,只要小姐顺遂,她做什么都行。
听闻白念被卖入莳花楼,她知道凭一己之力无法救出白念,可她仍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总想为小姐做些什么,哪怕是见上一面。
到头来,弄得一身伤不说,还险些被花楼里的男子轻薄。
白念宽慰她道“你不过是替我请郎中去了,哪里能怪你。更何况,换作是我,也不会想到阿娘会将我卖于金妈妈。”
说到“阿娘”二字,她心里咯噔一下,迟疑半天,还是开口问道“她如何了”
好歹朝夕相处了十二年,即便没有骨肉之情,也还有其他的情份在。
流音抿了抿嘴,没好气地回道“勉强度日。”
白念“嗯”了一声,不再追问。当务之急不过是安稳抵达绥阳,找到苏伯伯,寻找阿爹的下落。
她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头疼,伸手撩开小帘,夜风扑面而来,月光流转在她面上,即便挂了彩,也难掩其般般入画的容貌。
马车的车轱辘声愈发响了,这时候,又有马蹄趟水的声音从一侧传入。
风愈紧,白念缓缓放下小帘。
马蹄声交汇时,帘子轻拂,白念偏了偏脑袋。
一抹紧实的廓形同她擦身而过。
客栈内未点烛火,漆黑一片。
丛昱方从柳氏那回来,便撞见翠娘从客栈外回来。
“你去哪儿了不是教你看着白姑娘。”
翠娘不紧不慢地回道“姑娘歇下了。方才莳花楼的人过来递话,说是金妈妈喊我去一趟。”
丛昱皱了皱眉,也没说甚么。既是睡下了,应出不了什么事。
他正要迈入客栈,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马蹄声由远至近,黑色的廓形逐渐变得清晰。
丛昱瞧清来人后,立马俯首作揖“小侯爷。”
站在一旁的翠娘陡然听见“小侯爷”三字,吓了一跳。她在永宁见过不少贵人,可说到底永宁不必绥阳,像小侯爷这般顶顶尊贵的,今儿也是头一遭见。
祁荀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翠娘直起身子,壮着胆子瞥了一眼。眼前的男人英姿飒飒,一身黑色暗纹锦衣勾勒出修长身形。客栈外的大红灯笼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浑身上下皆透露出一股不可近人的气势。
男人沉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念念呢”
翠娘愣了一瞬,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位祁小侯爷喊得正是白家姑娘的小字。
她心里咯噔一下,记起白念脸上的指痕,脊背处登时爬满冷汗。
莳花楼,完了。
金妈妈,也完了。
待翠娘回过神,她立马垂下脑袋,将人带至二楼“姑娘住在最西侧的屋子,眼下应是睡下了。”
行至屋外,祁荀顿住步子。他有些迟疑,即便一路上措辞许久,想要解释的话,演练了一回又一回。可真当他站在小姑娘屋门前,背在身后的掌心仍是紧紧拧在一块。
绥阳兵变,太子屯兵谋逆,私兵四下逃散,相比绥阳,永宁更安稳些。他走得匆忙,本想等绥阳的事处理完了,再亲自登门向白念道歉。
只他没料到白家一夜生变,更没料及柳氏同白念并无血缘。
丛昱虽在信里交代了大概,可短短数字,却如淬得橙红的铁烙,滚烫地烙在他的胸口。
早知如此,他或许该早些坦白自己的身世,又或许在离开永宁时,就该将白念一并带走。
如此一来,后边的事兴许就不会发生了。
祁荀的手抚上格扇,淡淡说道“你们都退下。”
翠娘乖觉地后退几步,这等事她见多了,谁也不想在行房事时被人打搅。可祁小侯爷连夜赶路,疲累一日,眼下竟还有合欢的兴致。
果然男人都是性急之人。
二人退下后,祁荀才缓缓地推开屋门。
屋内漆内,唯有几缕如水的月光从楹窗外照入。
祁荀站定,深吸了一口气,绕过屏风走至榻前。
然而,榻上除了一床锦被外,再无其他。
祁荀眸光一寸寸地冷下去。
随着屏风轰然倒塌的声音,丛昱和翠娘匆忙推门而入。
祁小侯爷眼神凛然地扫了他们一眼,侧过身子指着空空如也的床榻一字一句地问道“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汤圆我们来一点轻微的火葬场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