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陡遭变故, 小姑娘双眸涩疼,她使出浑身蛮力挣脱男子的禁锢,可屋子就这么大, 迫于无奈,她只好端起矮凳, 狠狠地向他砸去。
屋内传来一阵哐啷声,金妈妈心疼地捂着胸口, 只想等着事后好好地同白念清算一番。
思及此,她正要抬脚离开,屋内声音骤止。
金妈妈侧耳紧贴地屋门,屋内没有一点儿声音,她暗道一声“不好”, 慌忙推门而入。
男子七仰八叉地瘫在地上, 额间鲜血汩汩而流。
白念则靠着床榻,昏晕在地。
金妈妈恶狠狠地跺脚,躺在地面的男子是富安米商的长子吴昌恒, 家里虽无官职, 吴家也算永宁称得上名的商贾之家,若是追究下来, 她这莳花楼腆着脸赔不是也便算了,难免要生些事端。
一时间, 金妈妈怒火中烧,端起桌面的瓷壶, 瓷壶里的凉水一股脑冲下, 白念小脸生白,缓缓睁了眼。
“瞧瞧你做的好事”她的手臂高高扬起,清脆利落地巴掌惹得白念瞬间清醒。
白念衣衫凌乱, 香肩半露,蝤蛴似的雪颈上印着一圈浅粉,那是吴昌恒动手的痕迹。她的左颊处浮出几道红痕,肿痛感密密麻麻地席卷而来。
金妈妈捏着她的下颌,又在她的小臂处狠狠地拧了一把。
“好姑娘,我给你吃住,你便这般报答我”
白念当即呜咽出声,眼泪说掉就掉。原本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姑娘哪受过这等屈辱。
一夜的时间她想了很多,甚至想过宁死也不苟于世。可一想起白行水,想起他生死未卜但可能还有一线生还时,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阿爹这么疼她,想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捧至她跟前。
万一阿爹回来,找不到她,该有多难过啊。
嘴角溢出腥咸的血味,她双唇紧抿,死死地盯着金妈妈。
眼瞧着另一掌将要落下,白念一胸口剧烈起伏,兴许是气性使然,她推开金妈妈,一头朝床角处撞去。
这一撞要不了性命,却能让难堪入耳的羞辱短暂止歇。
金妈妈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即便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额间依然破了一个小口子。
鲜血触目惊心地渗入发丝,她双目紧阖,愈显苍白。
金妈妈连骂了几声,立即扯开嗓子着翠娘替她止血,这张娇俏的芙蓉面若是留点疤痕,那她可就亏大了。
莳花楼的翠娘会些医术,平日里姑娘们碰着伤着,都会着翠娘相看。
只是今日,金妈妈喊了好几声翠娘,都无人搭理。她正要推门去寻,却见屋门被人踹开,倒退一小步后,一手持长剑的男子出现在眼前。
男子衣着普通,并不华贵,他环胸抱剑,面上神色凝重,四下张望后,瞧见床塌上躺着一姑娘。
“公子。”金妈妈拦在他跟前,还以为他是慕名而来的主顾。可眼下白念不省人事,今晚妥定是待不了客的。
“公子,我们莳花楼多得是好看的姑娘,不差她一个。”
丛昱皱了皱眉,他怎么也没想到,白家小姐,,竟栽在莳花楼这个秦楼楚馆。他家主子虽带着赵姑娘回京,可他却瞧得明白,主子是为细查赵婉,这才将他带到绥阳,如此一来,赵婉同赵家难以通气,有些事便好查些。
主子是放心不下白家姑娘的,否则也不会遣他连夜赶至永宁。
眼下,信笺是捎出去了,若要听小侯爷吩咐,定然还要等上一日。
可榻上的姑娘等不得。
她在此多呆一日,身上的伤便会重上几分。届时,小侯爷若是怪罪下来,那他当真不必回绥阳了。
丛昱打了个激灵,伸手指向榻上的白念“这位白家姑娘,是我主子相中的人。”
金妈妈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番,又回首去瞧昏睡过去的白念。
都道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短短一日,竟有两位男子因白念的姿貌替她赎身。
一位是永宁刺史的独子,身份已然不同寻常,也不知屋内男子口中的主子,又是哪位贵人。
“相中又如何,我们莳花楼的规矩,拿银钱说话。也不知公子愿出多少银钱买下这位姑娘。”
“多少银钱都使得。只是这姑娘,今夜我是必定带走的。”
说着,一段银光乍闪,握在手里的长剑露出锋利的剑刃。
金妈妈冷嗤了一声,压根不怕这些,花楼里闹事的男子还少吗她若没些应付的手段,莳花楼不知被人砸了几回了。
她扯开嗓子喊人,只是喊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推门进来。
丛昱歪了歪脖子,掀眼时,眼底混是杀意“你是说屋外那群三脚猫功夫的壮汉没一个能打的。”
金妈妈不可置信地推开屋门,楼道处凉风瑟瑟,空无一人。
细密的疙瘩登时爬满小臂。
“你可知我家主子是谁”
背后传来丛昱森寒的声音,再回首时,一块褐色的腰牌赫然出现在眼前。
金妈妈瞪圆了眼,捂着胸口只觉得透不出气。
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宣平侯府。
祁荀收到丛昱信笺时,适逢他在京兆府查案。
今日曾厉总算将几日前的小案提上日程,着人去花楼、妇人屋内细查后,这才发现妇人所言不虚。她的丈夫果然是中了花楼妓子下的红颜散。
这类毒的用料并不稀奇,是秦楼楚馆的妓子为留住主顾惯用的药物。只是该男子的症状又与寻常红颜散不同,交与太医署研磨后,发现了几味西梁稀缺的药材。
这药材混入红颜散中,误用之人时起初胸腹胀鼓,肢体麻木,久而久之,眼底泛青,心神紊乱,易受人操持蛊惑。
太医翻遍医术,这才在胡庸纪要一册中寻至这两味药。
曾厉抿了口茶,继续理着思路“如此说来,太子殿下前段时日胸腹鼓胀之感也是受此药物的影响。”
祁荀敲着桌案,韵律整齐。蓦地,手里的动作一顿,随口问道“东宫这几日可有脸生之人”
曾励细想了一会“东宫都是些熟谂的老人,只前段时日,下府折冲都尉于霖往东宫送了几个歌姬。”
“于霖”祁荀冷嗤了一声,指腹在杯沿处摩挲“那不是文渊的人吗”
文渊是西梁太师,平章军国重事,也是朝中隆恩备受的重臣。
因其自开朝以来便辅佐国君左右,故而众臣皆觉得他德高望重,从不直呼他姓名。
偏祁荀觉得他心口不一,虚与委蛇,明面上仁德恭谦,实则阴狠狡诈。
他一路追杀祁荀至永宁,为保自身,不惜折损手下所有暗卫,就连十二年前的那桩旧事,恐怕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小侯爷,有些话言多必失。”
祁荀斜睨了他一眼,不愿与他过多争执,扯回话题道“去东宫瞧瞧,那些歌姬现在何处”
他到底不是京兆府的人,没法亲自去查。曾励是个能办事的,给他些头绪,应能查出些问题来。
曾励起身告谢,行至屋外,却见祁荀手下来回在屋外打转。他回身示意祁荀道“小侯爷,寻您的。”
手底下的人忙将丛昱的信笺交至祁荀手里“小侯爷,属下方才见您有要事在身,没敢打搅。这信笺是”
还未说完,祁荀的面色显而易见地沉了下去。
曾励瞧见他忽变的神情,心里咯噔一声。看来信内事件紧要,祁荀上一秒还云淡风轻地理着案件,下一秒怒气滔天,眸底风起云涌,似要掀翻整个京兆府。
春闱在即,凡是此回赴京赶考之人,无不手忙脚乱地拾掇行囊。李长安的行囊无需他自己操心,府里的下人早已置办妥当。依照先前算好的数日,他需得在明日起程离府,早些落脚绥阳,可以缓上几日,适应一番。
可他今日一门心思落在白念身上,屋门推开又阖上,哪里还有读书的心思。
直至正午,有名唤佑安的侍从匆忙赶来。他附耳说了几句话,李长安失手打翻了手边的砚台。
浓厚的墨汁浸透纸背,站在一侧的流音吓了一跳,隐约觉得不安。
“李公子,可是小姐出事了”说着她便想往莳花楼跑。
即便靠一己之力不能将人救出,然白念于她有恩,她没法冷静下来。
李长安皱着眉头,攥着流音的胳膊“你家小姐不在莳花楼,听闻是被祁小侯爷买下了。”
流音怔愣在原地,迟迟没反应。
“祁小侯爷”她嗫嚅着“便是那阴鸷狠戾,杀人嗜血的祁小侯爷”
流音哆嗦了一下,面上血色的全无。
宣平侯府的那位名声在外,坊间传他年少骁勇者有之,说他暴戾恣睢亦在不少。
流音没见祁小侯爷,不知众说纷纭中那一句才是真话。只她深信不疑,这提刀杀伐之人,哪个不是心冷狠硬,否则如何在军营立威,这样的人,断不是个体贴疼人的主。
“公子。小姐落入这样的人手里,会不会凶多吉少”
话音甫落,她眼眶湿润,生怕白念有所差池。
“流音姑娘莫急,佑安说小侯爷并未出现在永宁,买下念念的,只是小侯爷的近侍。现如今念念不在花楼,而是被他的近侍安顿在一处客栈内。既是客栈,出入总比花楼要来得方便些。”
“公子这是何意”
“佑安,你去同阿爹说一声,就说我在永宁呆得烦闷,今日便要启程去绥阳。”
李长安止住步子,面色涨的通红,这还是他头一回扯谎。
吩咐完事项,又对流音解释道“流音姑娘,你一会儿先去那家客栈打听一下状况。夜里接上念念后,我们便出发去绥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