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
流音正同白念絮叨着丛昱。
据说丛昱找着她时, 二人互相看不顺眼,也没甚么好脸色。
“小姐,你可知他走得多快, 我完全跟不上。有好几回险些崴脚,我觉得他就是故意为之。”
白念在她脑间轻点“可是你上回咬他的缘故”
流音愣了瞬, 脸上挂起一抹浅粉,她避重就轻地回道“都说他是阿寻新交的朋友, 与阿寻相比,却是天上地下。阿寻就不会这么对小姐。”
不知从何时起。流音已自觉地将她家小姐与阿寻牵连起来,虽说二人身份有些悬殊,但站在一起,两人都是天成的姿容, 很是登对。
冷不防地被流音提起, 白念想起方才指路一事。
她怎么也没想到,阿寻竟会把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肩头。
男人手臂硬实, 禁锢着她不安分的腿, 那双手平日里不知做了多少苦力,力气竟这般大, 她坐在阿寻肩头,稳稳当当的, 没有半点晃动。
思及此,白念含羞带怯地咬着指头, 而再再而三地望向窗外。
直至未时, 院内才出现祁荀的身影。
祁荀直接入了主屋,白念挪眼去看他。
那双眼水波漾漾,澄清却有带着几丝妩媚。
祁荀记得, 她方才在七弯街便是这样望向乔元均的。
即便知晓她无意勾谁的心魂,仍是不由地沉了沉脸色。
白念揉了揉小臂,觉得屋内像十冬腊月天,冷极了。
她盯着男人的脸眨了眨眼,硬着头皮问到“你身子不适”
祁荀眉尾微抬“浑身上下都不太舒爽。”
这是存心给她出难题呢。
“那可要瞧瞧大夫”
祁荀抬了抬自己的小臂“兴许是方才抱小姐时扭着了。”
白念咬了咬下唇,手轻轻地捏着自己的腰,嘀咕了声“我也没吃多少呀。”
祁荀碰了碰鼻子,前段时间他佯装柔弱,白念还肯替他揉手腕,眼下怎没甚么效用了呢。
他挥了挥手臂,刻意弄出些骨骼摩擦的声响。
“咯噔”声落入白念的耳里,她才乖乖过去捧起他的手。
“小姐。”祁荀挽起衣袖,露出一截青筋醒目的手臂“这处有些酸疼。”
柔软的指腹捏着结实的小臂,每捏一下,白念的脸便红上分。
男人身子紧绷的,连带着手臂摸上去都是硬梆梆的。
祁荀盯着她红透的耳垂,心里下子就舒坦了。
他头一回见着白念,白念伸手戳了他的脸,彼时他眉头紧锁,戒备心重,不肯让小姑娘近身。
第二回被元音划伤手背,白念鼓嘴去吹,他想缩手,又不忍瞧见白念失落的神情,到底还是忍下来了。
第三回,便是从德源堂买松子百合酥,他佯装自己为掌柜所欺,惹得小姑娘又心疼又掉金豆子,捧着他的手腕阵搓揉。他没抵触亦没躲,甚至觉得有些舒服。
这第四回,不需多说,是祁荀自己不要脸地讨来的。
这等场面若是教乔元均见着,乔元均又该揶揄他了。
甚么箭伤刀伤都能捱,何至于扭扭捏捏地教人姑娘替他揉手。
兴许是想到这话,他轻咳一声,打破屋内的沉寂“小姐今日可有吓着”
走水、踩踏、烧杀掠夺,今日的七弯街倒是每样都占尽了。
白念抬眸,说没吓着,那是假的。
西梁虽不安稳,可这些都有镇守边关的将士扛着。永宁临近绥阳,得天子庇护,即便有事,充其量也不过小风小浪。今日大规模的混乱,白念还是头遭见。
她点了点脑袋“确实有些吓人。我在马车内没瞧见,可路上行人都说,有好多明火从天而降,齐刷刷地落在茶楼檐上,吓晕了不少人呢。”
祁荀眉头紧锁“小姐这院子缺会功夫的人手。正巧我认识位身手不错的,护小姐周全应不在话下。”
“可是那位唤作丛昱的”
“小姐认识”
白念摇头“我只是听流音提过。说起来,他连救流音两回,也算是有些渊源,那便让他来白府当差吧。对了阿寻,我那璎珞和耳铛可有着落了”
祁荀愣了瞬,今日事多,他竟忘了这事。
永宁当铺数目众多,查下来得花不少时辰,祁荀卷下衣袖,起身道“我再去查查。”
他方才出屋,扶安院外突然出现好些府衙的衙役。
衙役将祁荀团团围住,这架势,显然是冲着祁荀来的。
白念听闻风声,转身推开窗子,瞧见屋外的场面后,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这是白府,谁由你们闯进来的”
到底是在民宅,衙役还客客气气地回道“小姐见谅,我等接到有人上告,听闻府里失窃,丢了东西,这才赶来捉拿窃贼。”
白念扯了扯祁荀的衣袖,将他护在自己身后“捉拿窃贼同他有甚么干系”
这时,衙役身后走出俩人。
元银率先开口说道“那日小姐去鬆雁塔祈福,院内唯有阿寻和自央二人。刻钟后。我兄长元金需自央搭手,自央匆匆离开,扶安院内便剩下阿寻人。”
可这又能说明甚么
元银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先前在扶安院当差,直至柳家公子来府里小住,这才被管事调至东厢房。走前,小的刚在院内种了几株花苗,本想趁那日瞧瞧花苗长得如何,却撞见阿寻鬼鬼祟祟地进了小姐屋子。小的发觉事情不太对劲,便躲在转角处察看,半柱香后,便瞧见他怀揣着不少东西走了出来。”
元金在一旁搭腔“管事的也搜查了,确实是在阿寻被褥里寻出的金镯子。”
这便是府衙升堂审讯时所讲究的人证物证。
这是桩百口莫辩的案子,府衙上来拿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白念自是不信,阿寻不是头回出入她的屋子,若要行窃,早在他回府取春日宴的帖子时,便可动歪心思,何必等到昨日。
“分明是我丢了东西,我都还没告上衙门,到底是谁这么多嘴”
话音甫落,便听院外传来一道厉声呵斥的女声“休要胡闹。”
暗纹缎裳衣摆划入眼里,白念美目微瞪,不可置信地轻唤了声“阿娘”。
“这官是我报的。白府容不下腌瓒之人,既是手里头不干净,那就交与府衙处置还不将他带走”
柳氏涂脂抹粉的脸上堆出几道细纹,细纹里蕴着怒气,也暗藏心计。
府衙里的人倒是想动手,奈何白念死死地护在祁荀身前。
都说狱房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凡是落入那地,即便没罪,三棍子打下去,也能给你在认罪书上按下指印来。
屈打成招的事例太多了,她企图与柳氏说理“阿娘,阿寻不是这样的人,我们不能平白冤枉了他。他若是入了狱房,定是要吃不少苦头的。”
柳氏拂开她的手,冷硬道“念念,你还小。知人知面不知心,着了他的道了。”
拂手的动作教白念心里凉,她的阿娘是不愿管她了吗
白念羽睫微垂,藏住红猩猩的眸子“若是阿爹在,他不会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将人送进去。”
兴许是戳到柳氏的禁忌,柳氏再开口时,也不端着,说话难听极了。
“若你爹爹在永宁,知晓他的宝贝女儿同庆春院的男倌厮混在一起,你瞧他会不会觉着臊得慌。白念,我平日鲜少管你,谁成想,你竟长成了这幅秉性今日这人,定是不能留在白府,否则你教我有何颜面面对你阿爹”
柳氏对她不算亲热,却是从未说过重话。白行水不在府中,白念想要温情时,府内可堪倚靠的唯有阿娘。
别人可以说她的不是,再难听的话都能她都能付之笑。
唯有亲近的人这么说时,她心底的委屈才股脑地涌了上来。
就好像是赖以栖息的树枝被人生生折断。
金豆子啪嗒啪嗒往下砸,白念咬着下唇,声音微颤“在阿娘眼里,我有这么不堪吗”
祁荀掌心微敛,胸口恍若银针扎过,阵阵地心疼。
被身边最亲近的误会。
再没有人比他知晓其中滋味了。
碍于院内乌泱泱的群人,又碍于柳氏泼脏的话,依照眼下的身份,他实在不便再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他软下语气安慰道“小姐宽心。我且配合他们查案,不会有事的。若当真出事,永宁不是还有贵人吗乔大人打绥阳来,在圣上面前当差。他这人虽没个正经,办事却是不偏不倚。”
白念有下没一下地抽噎着,许多话说不拎清。
祁荀被带走时,他只听到后便小姑娘挠心肝似的呼喊。
康嬷嬷见她哭噎不止,到底有些心疼。她知道白念并非为了阿寻这幢事哭,更是为了柳氏不堪入耳的斥责。
康嬷嬷拉过白念,抚了抚她的背脊,又劝说柳氏道“小姐向乖顺懂事,夫人何至于说这些难听的话。”
有康嬷嬷打头阵,流音也壮着胆子说道“老爷疼小姐都来不及,又怎会如夫人说的那样。”
柳氏被她们的话噎到“合着整个白府唯有老爷小姐二人从未把我放在眼里”
底下的人跪了地,连声道不敢。
西梁如今内忧外患,谋个差事相当不易。他们这些人中,有需要养活自己的,亦需要养活大家子的,谁也不敢同月钱过不去。
饶是如此,柳氏的胸口仍是起伏不止。她面目狰狞地点了点头,腔怒火无处可泄。
“好极了。元金元银,你们好生盯着小姐。她若踏出屋内半步,我拿你们是问”
白念小脸上挂着泪痕,怔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