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玉牌质地普通, 本身并不起眼。
只因它是将军夫人祖上亲传下来的,这等诸如传家信物之类的东西,价值是次要的, 最主要的还是传承血脉,辨认身份。
早在宁音出生时, 将军夫人便将玉牌转赠给宁音,说是能护身降福, 规避厄运。
自那以后,宁音天天佩戴,一日都未曾落下。
祁荀常来将军府,自是见过这块玉牌。若他记得没错,玉牌的背面应用小篆刻着一个“卫”字。
“你这玉牌”
祁荀正开口问。
于秋便匆匆赶来“小姐, 老爷喊您快些回府。”
赵婉瞧了一眼祁荀, 并未作答,她福了福身子,随着侍婢上了马车。
马车内, 赵婉取下玉牌, 以指腹摩挲,玉牌的背面凹凸不平, 翻转过来一瞧,赫然刻着一个卫。
永宁的救火署在青鸾河的另一面, 来时没少受阻。直至茶楼这侧的铺子烧了干净,潜火兵才姗姗赶来。
乔元均紧跟在潜火兵身后, 面色沉沉, 他一路催促,喉间沙哑,应是动了不小怒气。
瞧见祁荀后, 也顾不上身份,有点像回禀要务,又像是例行疏散告知。
“不是我来得迟,属实是为地动所害,长街空旷处围堵了好些人。道路受阻,潜火兵行动迟缓,这才来得慢了些。”
“地动”祁荀眉尾微抬,语气不善“乔大人怎不说是瘟症呢”
东市与西市相距不远,西市发生地动,东市怎会毫无感知
要么是乔元均失职的措辞,要么是有人制造恐慌的手段。
得亏祁荀了解乔元均,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玩忽职守,更不会推诿塞责,故而二人毫不犹豫地将问题指向后者。
祁荀眉头紧锁,敲了敲车壁“小姐先回,我在这处等流音。”
兴许是经过方才的事,白念也知晓七弯街乱成一团,她留在这儿既然帮不上甚么忙,那便不要添堵了。
她挑开小帘,露出个脑袋。瞧见乔元均后,约莫猜着他便是绥阳来的贵人。
流音说了,得亏有这贵人,陈家才被绳之以法,没能继续出来兴风作浪。
今日碰面,白念颇知礼数地朝他颔首,诚挚地说道“前段时日,多谢贵人出手相助。”
乔元均被祁荀逐赶出客栈时,只粗略地瞥了一眼榻上的美人。容貌瞧不真切,那凹凸玲珑的身段却是一点不差地落入眼里。
今日再见,纵使见过无数莺燕贵女,也不由地感叹白念姿色天然色皮囊。
一张小脸生得晶莹如玉,双目如泉水般澄清,大概是到了及笄之年,脸上稚气将脱,白念身上带着一股又纯又欲的气质。
眉眼一弯,只一眼,就能将人的心魂勾去。
乔元均冲她抬了抬下巴,脸上挂着一抹自傲的笑意,他语气轻佻道“姑娘好眼光。”
话落,祁荀面色一沉。
乔元均出哪门子手了
这些事哪桩不是他事先亲查出来的不过是为了照看白念,这才着乔元均前来收尾。
眼下到好,三言两语抢了他的功绩,二人全然不顾他的存在,一言一语聊得好生热闹。
祁荀拍了拍乔元均的肩,眼神微眯,浑是不满“乔大人是贵人嗯”
乔元均身子一僵,对上他寻衅的眼神后,似是记起甚么,四肢逐渐犯疼,他立马规矩地改口“姑娘言重了,都是本官分内之事。”
“外边不安生,姑娘先行回府。稍后我还有些话要问你的侍从。”
说到侍从,乔元均特地加重了语气。
“那我先回去了。贵人,你小心些。”
祁荀抬眸盯着趴在窗檐的小姑娘,等她的后话。
可白念偏偏甚么都不说,一句关切的话也没有,放下小帘,缓缓驶离。
乔元均拍了拍他的肩,极没眼力见儿的问道“是你在倒贴”
祁荀冷笑一声,反手扼住他的脖颈“来。我同你算算今日的帐。”
茶楼起火,潜火队姗姗来迟,不出一会儿功夫,热络的七弯街顿时火光滔天,百姓惶恐不安。
住在近处的住户不敢回屋,生怕火星跃上自己的房梁,到时候没逃命的本事。
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街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论今日之事。
“这好端端的,怎么起火可是由膳房蔓延过来的”
湿漉的三月天,断没有无故起火的原因。如此一来,除了膳房用火不当,不小心着了屋子,他还当真想不出旁的缘由。
一个侥幸从茶楼的逃出的茶客回道“你说错了。后厨并未起火,这火是从天而降,从屋顶檐角处生起的。听在茶楼外头的人说,他们亲眼瞧见天降无数星火,齐刷刷地落在茶楼檐角。”
寻常百姓哪见过这等怪事,落雨落雪之事常有,落火星一事,可谓闻所未闻。
他们心中焦灼,吓得立马踮脚朝自己的木屋瞧去。
“听闻西市还发生了地动,伤了不少人呢。”
“那这些便是天灾了”
一听闻天灾,大家立马屏气肃神。遥想起上回天灾,饿殍载道,哀鸿遍野,虽已过去整整十二年,乍一想起,却恍如昨日。
这时,有一身着大襟的道士,手拿拂子从他们面前走过。
道士的嘴中念念有词“周将亡矣。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1
众人好奇窃窃私语,还是一读过书的潦倒秀才解释道“道长言外之意便是,西梁气数将尽,回天乏术了。”
众人大骇,有嗤笑辱骂,亦有惴惴不安者,走水、地动、烧杀抢夺,哪一件都是永宁将乱的迹象。
这些话落入祁荀耳里时,祁荀正同乔元均查看走水的茶楼。
他捻了捻手里的碎末,又放置鼻尖轻嗅,对着丛昱吩咐道“先将传讹造谣的道士绑来问话。”
丛昱领命,正要抬脚,又被祁荀喊住“这是交与暗卫,你先将流音找着,平安送至白府,余下的事,能少露面便不要露面。”
“流音”丛昱念了一遍名字,总觉着耳熟。
然他下一刻就反应过来,主子嘴里的流音便是在白家小姐身旁伺候的侍婢。
“主子。”丛昱怯怯开口“我能不去吗”
别看流音是个姑娘家,生得也还不错,只是疑心过重,脾气也属实差了些。
那日在七弯街上,他接到小侯爷音信,着他去陈府讨人。
人是要到了,偏这流音不太领情。非但不跟他走,还恶狠狠地在他手上留下一圈齿印。
他到现在都记得,流音见到他时的惊恐“你生得一脸凶态,想来也不是甚么好人。”
直至他报上阿寻的名字,声称自己是阿寻搬来的救兵,流音这才将信将疑地跟他回了客栈。
打那时起,丛昱便暗下决心,女人不好想惹,他说甚么也不愿跟流音扯上任何关系了。
祁荀扫了他一眼“你在我这儿挑事做”
丛昱抿了抿嘴,拔腿就跑。
乔元均吩咐了暗卫,暗卫出手快,不出一会便将造谣生事的道长缉拿归案。
这道长是祁荀亲审的,他先前没少审讯细作,惯知他们的软肋。
整个人往刑架上一锁,十分壮胆瞬间丢了三分。
“道长,我今日请你来,不为别的,就想同你唠唠嗑。”
祁荀倚在刑架正对的木桌上,双手环胸,神色自如。
光听语气,确实没有掺杂半分胁迫。
只是眼下,刑具齐全,血腥气重。牢房内暗无天日,属实担不起这请字。
至于唠嗑,道长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有人是在刑架上唠嗑的。
“大人,我们不妨坐下来唠”他扫了一圈周围,左边的火盆正呲呲地冒着热气,瞧着教人心慌。
“道长宽心。我从不滥用私刑,只是道长若说谎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道长立马颔首,连声道“不敢不敢。”
祁荀的手摩挲着敞口水壶,缓缓开口道“道长不妨替我算上一卦,就算算我的姻缘吧。”
道长心里发怵,拇指和中指捻在一块,不自觉地发抖。
见他迟迟不开口,祁荀又问“道长光凭两根手指就能算出我的姻缘”
道长面色一凛,知晓自己暴露了身份,他倒是想下跪求饶,可手腕处的枷锁提住了他的身子。
“道长平日都用甚么算卦”
“以火灼烧龟甲,暴裂后以纹路占凶吉。”
祁荀点头“这里龟甲没有,火盆里炙烤的唯有一柄烧红的铁具。道长要么替我算出姻缘,要么”
狱内静了一瞬,不出一会,狱内响起求饶声“大人饶命,小的不会算卦,是个假道士。小的只是收了银钱替人办事。那人说只需我穿上道士的大襟,在七弯街上来来回回说这一句话,他便能给我十两现银。”
莫说不会算卦,他大字不识几个,就连占卜的话术都不晓得。
手里的铁具“哐当”一声落回铁盆,扬起一片灰色的炭屑。
“那人在哪”
道士摇摇头“向来都是他找我,我从来不知他的踪影。”
祁荀挥手,站在一旁的暗卫立马解下他的锁铐。
“送他回去。盯紧些。”
转身对乔元均说“茶楼起火,西市地动皆非天灾。其中茶楼后侧有不少断箭,你再着人细查一下。还有这道士,显然是贪财之辈,既然背后之人不肯露面,那便只能教道士将他引出来了。”
乔元均皱了皱眉,总觉得他在赶时间“你要去哪”
祁荀瞥了他一眼“回白府。”
那眼神尖锐。
方才“贵人”一事,他显然还没释怀。
作者有话要说 1史记周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