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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含露困惑:“只是依郡主身有桃花印这件事,懿沧世家的人又是从何得知?”

    辰星肃容道:“属下会彻查郡主身边所有侍女。只是如今之势,郡主万万嫁不得。”

    苏穆沉吟片刻,命令左右:“传我的令下去,荆南武士随时待命,准备应战。”

    “是!”辰星领命转身,还未跨出大殿正门又被苏穆从背后叫住:“且慢。”

    含露急忙上前,从旁劝解:“君上,您的武士不过百余人,岂能和皇甫世家的铁骑抗衡?如今我寡敌众,准备尚且不足,还是以缓兵之计为上策。”

    “我知道,”苏穆抬起眼,“只是我恨。”

    说着恨这个激烈的词语的时候,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像是陈述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实。

    “从他们当着我的面杀死姑姑那一天开始,我没有一天不活在仇恨里,如果一个男人,连他脚下的土地和亲人都保护不了,他活着的最终目的就是等死。含露,我主意已定,你不必劝我。如果他们非要取走我的性命才甘心,以我一己之躯换得鸾倾城百姓的平安,这笔买卖也值了。”

    含露万分焦灼,正要再劝,忽见一旁静默旁观的叶蘭快步走到苏穆面前,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地问:“你姑姑为什么会死?你再明白不过,她是为你而死,因为她不想让你白白送死。苏穆,你就是这样告慰你姑姑的在天之灵么?”

    他神情一震,关于前尘往事的回忆汹涌而至,带起胸口点滴的潮痛。不能否认,她的句子戳中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过去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想问他的姑姑一声,你擅自为我决定的生死,是否问过我的意愿。你可曾知道,我愿以无数个隐忍负重的日子,来证明悠然河一役只是一场噩梦。

    无人会懂,他将仇恨、鲜血、亲人的痛,深深埋在胸口。

    很久以后,他遇到了叶蘭。

    在万籁俱静的鸾倾城大殿,没人说话,窗外射进清晨一道菲薄的曦光,淡色的光芒染红了方寸大小的区域,这也是人生第一次,他从朝阳中汲取到暖意。再也不觉得忍受是人生的一种修行,他第一次放纵自己,在被孤独和困苦,绝望和愤怒挟持成人质之前,他弯腰,揽过叶蘭的肩,俯首,额头轻轻抵在她瘦弱的肩上。

    “幸好,”他压低音量,近乎喃喃自语,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她听,“我还有你。”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么?”

    她的手一点一点,如试探性地环住他,像安慰一个时刻在寒冷中受冻的孩子。他本可以一直忍受黑暗,如果他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叶蘭。

    “我会陪着你,一直。”

    荆南依像是凭空从人间消失,派出去寻她的武士均无功而返,城里每一寸土地都被辰星找人翻遍,都无她的踪影,只有两种原因能解释这种可能性,要么荆南依已被人带出城,要么荆南依已经遇害。

    而随着时日推移,第二种的可能性也越发尖锐突出,府中上下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去提郡主这两个字,以免苏穆伤心。但是不去提并不代表苏穆就不知情,有一日叶蘭陪着苏穆在校场监督武士们训练,望着场上,苏穆忽然开口:“从前依依吵着要来,我一直说忙,现在想来,曾经答应过她的事,竟是一件都没有做成。”

    他的神情看得叶蘭恻然,她轻声道:“我相信,在郡主的心目中,你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兄长。”

    他凄然一笑:“是么?”他复又低声说,“以后哪日我若是死了,不必葬入祖墓,就地埋了我吧。”

    谈及生死,他或许也并非他想象的那样看得开。

    叶蘭望着他,眼波明灭:“那好,等那一日,我会找到你。你若不愿埋入祖墓,那就跟我葬在一起。”

    逍遥堂祠堂内烟雾缭绕,案上陈列着皇甫世家各位祖宗的灵位,皇甫规跪坐在蒲团之上,嘴唇蠕动,神色恍惚。吱呀一声正门从外开启,懿沧群逆着光线步入祠堂,走到皇甫规面前,二人一坐一立,他俯视着老态龙钟的皇甫规,讥诮地问好:“老堂主,好久不见。”

    他闭目喃喃,仿若未闻。

    懿沧群半蹲在他面前,细细打量着这曾经枭雄的躯壳是如何被岁月磨成如今锈迹斑斑的模样,似真似假的叹了口气:“老堂主啊老堂主,你说你征战一生,砍了多少人的头,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怎的如今,变成了这幅老不死的德性?”

    皇甫规仍旧没有回应。

    懿沧群示意身后一蒙面异士呈上手中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白色瓷瓶,封口处隐约可见一线血痕。

    “老堂主,药来了。”

    一听到药这个字,皇甫规浮肿的眼皮颤了颤,身体不可控地发抖,伸出如树皮枯槁的手,哆嗦着牵住懿沧群的衣裾,涎水从嘴角流出,颤声重复道:“药……给我……”

    懿沧群爽快地应他:“好。”

    取过药递给他,在皇甫规的手快要碰到瓶身之前忽然收回,让他扑了一个空,懿沧群直起身,懒洋洋地笑着:“药,可以给你,不过要堂主您答应我一件事,让巍鸣迎娶荆南世家的郡主,荆南依。”

    皇甫规浑浊不堪的双目费解地看着他,像是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翌日逍遥堂朝会之上,待这决定一公布,满朝沸然,桃花印女子的重现不得不让人想起悠然河畔那令所有世家讳莫如深的一幕,至今为止谁都不愿承认被荆南依的美色所惑,一心将所有谋逆的罪名加诸在荆南世家身上。

    群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率先跳出来反对的是皇甫巍鸣,听到臣子奏表,被嘴里的吃食噎到,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幸好身后侍女及时递来的水缓解了他的不适。

    他满嘴的吃食,口齿不清地嚷嚷:“本君见都没见过这个女人,怎么能够娶她?若是个无盐丑女,整天对着那样一张脸,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胡闹。”懿沧群坐在万仞宝座一侧的太师椅上,扬手一拍扶椅,喝他道,“你的婚事事关皇甫世家的兴衰,岂是你一个人能够做主。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巍鸣愤然站起:“这里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我说不娶就不娶。”

    懿沧群按了按身侧的剑炳,眼睛危险地一眯,殿内氛围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芳聘、离樱听到消息匆匆赶来此地,一前一后地入殿,巍鸣一见长姐芳聘如见救星,忍不住委屈叫了一声:“长姐。”

    懿沧群转身看她,芳聘向他轻施一礼,而后才急急开口劝他说:“舅舅,巍鸣毕竟是我皇甫世家的唯一血脉,婚姻大事,还需慎重考虑。”

    懿沧群皮笑肉不笑:“早知道长郡主要拿血亲来说事,你们唤我一声舅舅,老夫怎会害自己的亲外甥。”

    芳聘一时词穷。倒是一直冷眼旁观的离樱冷笑出声,扫了他一眼,冷淡道:“若懿沧涧主真是为我皇甫世家考虑,手上握着这柄剑又是做什么?难不成还想对二哥痛下杀手不成?”

    离樱不似其姐柔弱温柔,言辞犀利咄咄逼人,与她清丽外表全然不符。

    面对她不留情面的质问,懿沧群讪笑几声,对等候在外的懿沧武士下令道:“请老堂主。”

    几名武士扶着老态龙钟,连路都走不稳的皇甫规入殿,懿沧群佯装殷勤,走下台阶,亲自走到他身边,以双手小心翼翼将其扶上万仞宝座之上,再恭谨地后退数步,退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群臣眼见老堂主归位,皆跪地磕头。

    懿沧群侧脸,掩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皇甫规神色恍惚,如痴傻孩童。

    懿沧群上前一步:“老堂主,老夫为了皇甫世家的百年基业,要让巍鸣君亲自前往鸾倾城迎娶荆南世家的郡主,你以为如何?”

    皇甫规浑浑噩噩地看着他,看着堂下,看着神色不一的三兄妹。

    “娶……娶亲……”

    芳聘巍鸣不约而同地叫出了声:“祖父!”

    皇甫规含糊地继续:“好。”

    满座皆惊,懿沧群不无得意地转身面向巍鸣:“诏告天下,皇甫世家的巍鸣君将亲自迎娶荆南世家郡主,三日后启程。”

    众人议论纷纷,巍鸣六神无主地望向堂下的芳聘,她一样不知所措。离樱望着离去的懿沧群的背影,眼中浮出一道怨恨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