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落雨了。
濛濛的细雨湿润着每个人的心。燕飞阙站在屋檐下,看着连天的雨幕。他喜欢下雨的时候,冰冷的雨滴可以唤起久远的回忆,也可以让他冷静地面对眼前的事情。他平静得对身后说道:“你来了。”
冷风悄无声息地站在燕飞阙的身后点点头。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需要回头已知道他的表情。
“今天不是个好日子。”冷风面无表情地说道。
“因为今天下雨了,会有很多人流泪。”燕飞阙头也不回地答道。
“杀手是不流泪的。”冷风反驳道。
“流泪不一定流眼泪。心里流得泪才更真实。比如你要杀我的时候。”燕飞阙肯定地说。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没想杀你。否则也不会让你活到现在。”
“哦?”冷风这句话倒让燕飞阙感到意外。
“因为你不该死。”冷风接着说道。
“你若不杀我,怎么和你的雇主交代?”
“那是我的事。”冷风冷漠地说,似乎嫌燕飞阙管得太多了。顿了顿又说道:“我说今天不是个好日子,是因为刚才看见一只鸟死了。”
燕飞阙惆怅地说道:“的确不是个好日子。这漫天的雨里是否也有它的泪?”
冷风走到燕飞阙身边很无奈地说道:“你可真是有想象力。说得好听点儿叫诗意。说得不好听叫有病。我只知道鸟和杀手一样是不流泪的。”
燕飞阙倒也不恼,望着远处对冷风说:“我是病得不轻。但我在这雨中的确听到了鸟的哀鸣。”
冷风不语,他知道燕飞阙说得没错。此刻他说的话就如鸟的哀鸣一般。他也知道无论他的剑有多锋利,都无力刺进燕飞阙的身体。这个素昧平生的人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魔力,在与他交往的这段时间早已填平了他们之间的鸿沟。一个要被杀手杀掉的人,却被杀手心甘情愿地保护着,很可笑,但确实发生了。
“走吧,住持请你去。”冷风收起思绪对燕飞阙说道。
冷风带着燕飞阙走进了一间禅房,觉灭已在此等候了,旁边还站着远道而来的不看先生。显然,他二人是老相识了。
觉灭走上前来冲着燕飞阙双手合十说道:“多谢燕大官人昨夜的点拨,使老衲如梦方醒。不看先生也向我说起了官人的所作所为,着实令老衲佩服!老衲已错了一次,抱憾终生,如今却不能再错了。”说完指着屋中的一尊古鼎继续说道:“这鼎乃是我寺镇寺之宝,历代相传。今日就用它为大官人驱毒,也算是为世间做了一件好事。”
不看先生笑道:“这老和尚今天也算是大方了,还真让我不习惯。嘿嘿。”
觉灭坦言道:“只要大官人在,便少了许多奸佞小人,造福苍生的事老衲义不容辞。老衲这就着人将此鼎按不看先生的吩咐去接无根之水。各位请随我先到大殿等候。”
燕飞阙拱手施礼:“有劳大师了!在下感激不尽。”
待众人走远,一个身影闪进了禅房,仔细端详着古鼎。脸上露出了奸邪的狞笑。
巫沉刚从寺外匆匆走进了大殿,背上背着一个精致的锦盒。他将锦盒交给不看先生。
不看说道:“这就是龙血树粉,需在午时化于水中将其烧沸,再倒入无根之水中,剩下的就是深潭寒冰了。”说完看着燕飞阙。
冷风接道:“今夜子时我去取。”
燕飞阙冲着不看点点头。
不看打量了一下冷风说道:“据说那深潭潭底常传出龙啸之声,怕是有什么怪物,还是要多加小心。”
子时,杭州西溪镇深潭。
冷风已来到了潭边,潭水深幽,潭底时断时续地发出异响。在这宁静的夜里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冷风年少时水性就极好,这潭水在他看来不过就是大一点的洗澡池。他脱去衣服,背上背着长剑,手里拎着铁盖桶一个猛子便扎进水里。
水下冰冷刺骨,冷风摸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摸到,便上来休息,再下水,还是一无所获。
如此这般十几趟,潭底除了石头就是大大小小的洞穴,水流在这些洞中往来流淌便发出轰鸣声,宛如龙啸一般。
冷风走上岸来,浑身湿透加上微风一吹,顿觉寒意袭人。他生起火堆暗想,这江南之地,流水之下哪儿来的寒冰啊。
他怔怔地看着被火光照亮的水面。突然,一团白影在水中浮现,冷风定睛一看,像是一条鱼,晶莹剔透,火光下鱼骨如一根冰棱般洁白。
他顿时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寒冰。他拔出长剑,瞅准了一剑刺出,但那鱼身极滑,“嗖”得便不见了踪影。冷风顾不了许多,提着剑扑通跳进水里。
他在水中摸索着,岸上的火光依稀可辨,水面下倒也勉强看得清楚。
蓦地,他的左脚一疼,转头看去,那鱼竟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冷风反手便是一剑。
毕竟是在水下,身形慢了许多,那鱼灵巧地躲过了。
冷风的脚流血了,血腥味引得那鱼又游了过来,冷风用受伤的脚引诱着,快速的向水面浮去,待那鱼张嘴接近了,奋力一剑直入鱼嘴。
鱼剧烈地晃动着,翻滚着,但剑已深深地刺中了它,冷风一挑,将它重重地摔在岸上。
待冷风上来,那鱼已经不动了。
冷风伸手去抓,却被冻得缩回手来。看来这“寒冰”不假。于是他用剑挑起鱼扔进桶里,忍着痛一瘸一拐地向法相寺走去。
凌晨,法相寺外。
雨停了,湿润的空气潮湿了一切。树叶上落下点点的雨滴,似乎一串晶莹的泪坠入土里。
冷风疲惫地走来,背上的长剑也似乎无精打采得一晃一晃,只有他手中装着寒冰的桶依旧被握得紧紧的。
一个黑影一闪,落在了冷风的面前。手中的长刀发出慑人的光芒。
那黑影上下打量了一下冷风,蔑笑道:“杀手做到你这份上也真是丢人!你看你湿着衣服,瘸着腿,裤管上还满是泥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从地里干完活的长工。”
冷风不接他的话,一个真正的杀手是没必要解释太多的。
那黑影也觉得无趣,便说道:“昨天是你杀燕飞阙最后的时间了。你答应过雇主什么你自己应该清楚。”
冷风深深得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仿佛在和这个世界做最后的诀别,淡淡地说道:“活着,其实挺好。”
他顿了顿又说道:“你若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受那剐刑。否则,你我交过手,你知道的。”
黑影点点头:“说!”
冷风将手里的桶放到地上说道:“请你将这桶交给燕飞阙。”
黑影看了看桶,摇摇头道:“就为这条破鱼?把自己搞成这样值得吗?捞鱼的时候脑子进水了吧?”
冷风不答,只是盯着黑影看。
那黑影不耐烦地说:“行行行!我给他。”说完暗想“我八成脑子也进水了吧。”
没想到冷风拱手施礼道:“多谢!刀若疾风,落叶无数。还请下手快点。”
黑影踌躇了一下,说道:“你若现在去杀了燕飞阙,我疾风刀豁出去帮你在雇主那里瞒一下,再久恐怕就不成了。”
冷风居然笑了,笑得很坦然,他把背上的长剑解下来仔细地抚摸着,眼中透出不舍之情。随后将剑轻轻地放到旁边,趴在地上对疾风刀说:“来吧!”
疾风刀叹了一口气,不自觉的刀尖在微微颤抖。
他凝神注目,腕力一沉,那刀上下翻飞,瞬间冷风的后背已是血肉模糊。
冷风的额头浸出了汗,手指深深地扎进泥土里,但他的嘴角却带着笑意,他望着眼前的一片落叶,孤独地躺在那里,静静得等待着死亡。
渐渐的,那绿油油的树叶变得灰暗起来,宛如在梦中飘零,他想去抓,但已无力。
突然,长剑出鞘之声破空传来,云飞鹏似蜻蜓点水般几个纵跃已飘到疾风刀的面前,他的腰上赫然挂着一块青色腰牌,腰牌上一片云朵下七颗玛瑙呈龙形镶嵌,在凌晨的夜幕中熠熠闪光。
云飞鹏长剑急刺,逼得疾风刀向后趔趄了几步才站稳。
疾风刀看着剑客的腰牌,露出满脸的惊讶。暗思“没想到云旗卫也掺合进来了。这倒也好,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主上那里也好交代,云旗卫我是打不过的,难不成让这青云旗主也把我剐了不成?”想到这里,他一个闪身,双脚一蹬窜入了树林之中。
冷风感觉自己被人背了起来,恍惚中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寒冰!桶!”
有词云:《小重山》
雨落无声心有声,幽幽云底月、几时明。
金兰未结也豪情,江湖事、明暗两颗星。
拭剑我独行,千般无悔意、问风轻。
明朝有泪忆春庭,曾经是、患难斩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