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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章:整理遗憾——未曾去过的地方
    那些心灵的故乡

    可以贮存私酿的矫情

    我并不想真的靠近它们

    宁可它们一直与我无关

    2012年的11月21号,距离那个“大日子”正好一个月。我们不妨拿出一点时间来想想,假如我们的生命真的只有一个月了,我们或长或短的人生还有什么遗憾?那些你一直想去而没有去过的地方,那些你一直想拥有而没能拥有的东西,那些你一直想做而没有去做的事情,那些你一直想要表白而没有表白的人……不论那个日子来不来,其实我们都该整理一下自己的遗憾。大多数时候,我们任由遗憾继续遗憾着,又或者每一个遗憾其实都有你一直在逃避甚至对自己都羞于启齿的原因。静下来想想吧,就算我们还能再活一百年,也终有一天要面对这样的回溯。不如让末世的预言给我们一个虚张声势的压迫,在平安无事之后,让有些遗憾不再遗憾,让另外一些遗憾在心里释然。我先来说说想去而没能去的地方。

    十四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听到一盘欧美乐队的磁带,这张专辑叫JoshuaTree(《约书亚树》),对,这是U2的专辑。在那个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很长时间我都以为他们是一支英国乐队。在随后的日子里,我成为了一个彻底的欧美音乐爱好者。那个时候我们理解的欧美,其实就是英国和美国。在那个趴在打口带堆里寻觅宝藏的年岁,我慢慢发现,我喜欢的很多乐队和艺人并不来自这两个国家,而来自爱尔兰。从这个国家冒出来的每个艺人都成为我的挚爱,爱尔兰在我的心里是一个圣地,一个传奇的国度,它居然能同时造就U2、酋长乐队(TheChieftains)、埃尔顿乐队(Altan)、小红莓乐队(TheCranberries)、西尼德·奥康娜(SinéadO‘Connor)、恩雅(Enya)、可儿家族(TheCorrs)、男孩地带(Boyzone)、西城男孩(Westlife)、卡拉·迪伦(CaraDillon)、克里斯·蒂伯(ChrisdeBurgh)……这样一个小国,这样的比例让我震惊。我开始寻找所有能找到的爱尔兰音乐家的作品,寻找一切与爱尔兰有关的东西,不论是诗歌还是电影。爱尔兰在我心里有如仙境,如果不是抬头就能看到弹着风琴的天使,它又如何造就了这么多气质独特的音乐家呢?是的,爱尔兰音乐太特别了,不论是摇滚、流行还是民谣,那不仅是包含着凯尔特文化传统滋养的音乐,更重要的是他们始终能将特立独行转化为风气之先。我向往那个地方,我想知道为什么,并且沾染一些它的仙气。

    在我成年以后,我去过一些国家,我身边的朋友们去过另外一些国家,但是我始终没能去一次爱尔兰,也没能遇到一位去过爱尔兰的朋友。其实它就在英国旁边,可是因为少有人去,它就显得那么遥远,那么遥不可及。在上一次末世预言的千禧年,我曾经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去一次爱尔兰,我要去那里找一家酒吧,喝着当地的啤酒听听他们的音乐家在我眼前吟唱;我要去叶芝的故居坐一个下午,直到夕阳西下;我要去买一个风笛带回家里,把它挂在我的墙上……可是那一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也没能去一次爱尔兰。我总是跟自己说那里很不容易去,可是即便在我们已经可以随意前往之后,我仍然没有迈开启程的步伐。我想我更愿意去幻想那里,它就像我心灵的祖籍,每当我再次听起JoshuaTree,都会近乡情怯,可我仍然给自己找了一个神圣的理由——我真不该在十六岁时打开那本康德,让自己乐于固守在小城中去揣摩这个世界。

    台湾音乐家黄舒骏的《改变1995》中有两句歌词:“我还是没去爱尔兰倒是去了纽约,我没和U2一起表演倒是看到伍迪·艾伦走在45街……”是的,我也还是没有去爱尔兰,但我想黄舒骏应该已经去过了。在过去二十四年的时间里,作为一个爱音乐并且一直在传播音乐的人,我想我的心灵是丰满富足的。我享受着欧美和台湾地区音乐的滋养,它们让我有了自己的选择与判断。就在十四岁聆听U2的同时,我也在听罗大佑和黄舒骏,我看过他们的表演,却至今没有去过台湾。向往台湾,同样是因为他们的音乐、文学与电影,我们的宝岛啊,仿佛近在咫尺,却又如此遥远。十年以前,去台湾看看还是一件非比寻常的事情,而今天连我的父亲都已经去过台湾,我这个对台湾的每一个高山族群、每一位山地音乐家都如数家珍的人却还没能踏足阿里山。我热爱台湾的山地音乐,超过热爱这世界上的任何一种音乐;我听不懂闽南语却成了大陆第一个在非闽南语地区开设闽南语电台音乐节目的人,我收藏的闽南语和山地音乐唱片让原住民音乐家都惊叹……但我,却一直没能去一次台湾。

    以前去台湾还是那么曲折艰难,而今天,我真的很难再为自己找到合适的借口,我为什么就一直都没去呢?没有机会,可以创造机会,没有时间,可以挤出时间,但我的内心总是不自由的。有了女儿之后,养育的繁重让我愧于独自旅行。在我工作的圈子里,太多人都已经不止一次去过台湾,我总是在看他们发出的照片,他们讲述台北的美食和台东的海岸,讲述着那里的书店和唱片。过去三年里我一直在跟朋友和家人说,我今年一定要去一次台湾。我总是给自己做出很多的规划,我要在台北待几天,然后再去山间的部落中看一看,看看他们在村寨中随性地歌唱,看看是怎样的土壤与大山孕育了那些回旋耳畔的声音。我有很多台湾的朋友,我总是跟他们说我去了你们一定要带我看最地道的台湾,他们也一直这样盼着催着,可我还是没能去一次台湾。在开放旅行与直航的最初几年,我还会给自己定一个目标。我只是觉得,我迟早会去的,去跟陈昇喝喝酒,去胡德夫的老家住下来。

    还有这样一个地方,我很少会想起它,但它是藏在我心里更深处的向往,比之爱尔兰和台湾地区,它更加遥不可及,那就是以色列。我不觉得自己跟以色列有任何关系,我听过几张那里的唱片,没有看过他们的书和电影,我对他们所有视觉的认知都来自《新闻联播》,但是我一直觉得以色列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没有之一。犹太人苦难了两千年,到20世纪才有了自己的国家,环顾四周,没有一个朋友,全都是敌人。就是这样一个国家,依然在创造着领先的科学技术与巨大财富,他们是那么睿智而坚强。作为一个从不回避精英意识的人,我对以色列充满了尊崇,我对它的向往不来自风景与音乐,而来自于人,我想置身其间去感受睿智而坚强的以色列人。如果说爱尔兰和台湾地区是我因文化而趋向的灵魂故乡,那么以色列对我来说则是人性与人格上的归属。我从未有过任何具体的计划要去以色列,尊崇让旅程充满了距离感,我愿意远远地望着它,愿它一直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