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什么恶习吗

    我不赌博不吸毒偶尔喝酒忠于爱情

    我是不是有点儿太完美了

    我这个年纪和经历的人，不抽烟的其实并不多。但在2003年4月之前我的确不抽烟，有零碎的记忆停留在十几岁的时候跟同学凑钱买一根外烟，躲在学校墙角里一人一口的样子。“非典”来临之前的三十年，我的生活半径一直只有三公里，所以买车开车对我来说都是遥远的事情。但是就在那个四月，因为恐惧公共交通工具的传染性，我决定迅速买车。去4S店看好车的时候，我还不会开车，所以得先学驾照。

    老司机们在我去学车之前都嘱咐我，每天给教练带两盒烟去。我的教练老杨是个非常厉害的教练，我跟他学车到第十五天的时候，已经能自己从济南的西郊开到南部山区的红叶谷了，一个往返将近七十公里。我每天都给他带两盒“红将军”去，老杨是个爽快而大方的山东汉子，学员给他的烟他都摆在训练场的地上，整盒的烟送给他，他拆开了是要分给学员们抽的。不抽烟的我也不太好意思拒绝他递过来的烟，于是我就这样开始了每天抽十根烟的生活。

    我一直都很奇怪，从十二岁第一次在学校偷着抽烟，到二十九岁“非典”之前，我偶尔也会在喝酒的时候来两根，我也会很自然地接过别人递过来的烟，但是我从来没有烟瘾，也几乎从来没主动买过烟。不管怎样，“非典”那个月，我正式成了一个烟民，一个每天至少一盒烟的标准烟民。

    父母劝过我很多次，因为我们这个大家族里基本没有人抽烟，我这样一根接着一根的显得非常突兀。但是我从来没有戒过烟，甚至阳奉阴违的假戒烟都没有过。因为我一直觉得抽都抽了，我这个人也没别的什么不良嗜好了，一个人不可以活得太完美太细致太无可挑剔，所以我拒绝戒烟。

    在我抽烟的这些年里，我也曾经有两次短暂的但绝对是被动的戒烟，都是抽烟本身引起的。第一次是2004年，我当时迷恋美国的“绿沙龙”，薄荷味的，后来断货了，我就买了济南烟厂出产的“齐鲁”，也是薄荷味的，权当是临时的替代品。那烟我买了一条，抽到第二盒，我就出现了一个症状：闻任何烟味都像是一股子烧塑料的味儿。我试着找别的烟抽，从“将军”到“中华”，全都试了，什么烟都抽不下去。那时候我可不想戒烟，所以非常不甘心，但在跟自己的嗅觉与味觉系统激战了半个月后，我放弃了，不抽了。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戒烟了，不想抽，也没有什么戒断反应，好像我从来没抽过烟一样。但是又过了半个月，当我再次从别人手里接过一根烟，我所有的美好感觉竟然又都回来了。

    第二次被动戒烟是2005年底，某天我在北京街头的小店里莫名其妙地买了一盒我从没抽过的烟──上海卷烟厂的“牡丹真国色”。这次更狠，我才抽了三根，当年那股让我痛不欲生的烧塑料味儿又出来了，这次我足足有两个月不能闻到烟味，不过最后我还是重新成为了一个烟鬼。

    这两段故事我曾经讲给不少想戒烟的朋友听，帮他们找到一个不用戒烟的戒烟方法。好像在半年前我留意了一下烟摊，这两种烟都没有了，想必他们真帮不少人戒了烟，于是被烟厂彻底消灭了。

    一年前，我开始有了戒烟的念头，因为确确实实感受到一些吸烟对身体的影响，但是我仍然没有付诸行动，只是偶尔会在潜意识里想，自己需要的不是决心而是一个机会。

    有一天，我从云南回来，开始感冒发烧。下飞机的时候我就没有烟了，所以在随后我卧床不起的五天里我一根烟都没有抽过。当我能下床能开车能跑到马连道去买镜头的时候，我已经整整七天没抽烟了。我在马连道摄影器材城门前看着旁边那个抽烟的人，闻到的是我熟悉的烧塑料的味道，我意识到我想要的那个机会来了，我决定就此不再抽烟了。既然我七天没抽烟也没有任何不爽，那我又何不借坡下驴呢？

    戒烟第八天，我飞回了云南，无奈地返回了一个烟草的王国，开始了真正的戒烟之旅。大理人都是很热情的，开会吃饭坐下来先撒一圈烟，几乎在睁着眼的每分钟，我都要做好微笑着谢绝别人敬烟的准备。我的身体没有任何欲罢不能的痛楚，但是心理上所需要的坚定还是超过了之前对自己的信任。有时候，朋友们说，戒烟不能太快，你一天就抽这一根吧。我知道我的身体需要的不是这一根烟，我抗拒的不是缺失尼古丁的挠心挠肺，而是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根燃烧物的习惯。我知道我能允许自己抽一根烟，就能允许自己重新成为一个烟鬼。于是我每到一处，都对每个朋友郑重宣布我在戒烟，我知道每个抽烟的人都对戒烟嗤之以鼻，所以就为了不成为一个笑话，我也要拒绝每一根递到眼前的烟。此时此刻，我的座右铭是：低调做人，高调戒烟。

    当我戒烟十六天的时候，已经没有人给我递烟了，我也慢慢地体会着不抽烟的乐趣：作为一个每天飞来飞去的人，我不用站在航站楼外抽那最后一口了，我不用想尽办法把火柴火机带上飞机了，我不用过了安检就直奔吸烟室了，我不用下了飞机就四处借火了，我不用因为云南没有“中南海”就扛着几条烟出差了，我不用等到家人睡了再偷偷跑到走廊里抽睡觉前的最后一根烟了，我不用去餐厅第一件事就是找吸烟区了……我突然觉得做一个吸烟的人好累啊，为了一个小小的嗜好，要比别人多那么多麻烦。

    四个月后，我还在大理。这四个月里我确实一根烟都没抽过，我变得特别能吃，饭量是以前的五倍，而且午饭过后一小时就像什么都没吃一样饿得抓狂。那段时间我经常跟朋友说戒烟容易戒饭难啊。我胖了整整十五斤，达到了我人生的最大吨位。但我依然欣慰我终于成功戒烟，减肥可以慢慢来，但是戒烟是很多人一生都无法完成的心愿，而我只用了几天就实现了。

    那是一个高原旱季的冬日，我坐在别人办公室里开会，忽然就觉得心跳越来越快，然后是出虚汗和手脚发麻，嘴唇抖动，我以为自己低血糖了，就找了一块糖吃下去，完全不见效，心跳一直维持在一百三十下左右。我想也许是高原反应，坚持一会儿就好了。但是，我在坚持了一个小时之后，整个人开始从沙发上往下滑。同事这时也发现我已经面如白纸满头大汗，于是他们赶紧跑出去给我买了速效救心丸让我含在舌下。大概二十分钟后，我的心跳慢了下来，但人还是非常虚弱，同事把我扶回酒店躺下，第二天早晨总算是恢复了状态。我长这么大没有经历过这么凶险的事情，一向自认身体很棒的我居然吃了速效救心丸，我一直觉得那是老年人吃的东西。于是，我提前结束了公差，回到北京，决定马上去做一个全面体检，看看出了什么问题。

    我到了中日友好医院，一上午验血验尿拍片子扫CT，除了孕检我全做了，拿到结果我大吃一惊，仅仅在大半年前，我刚刚做过每年例行的体检，完全没什么毛病。那天的体检单上，血压血脂血糖能高的全高了，我怎么会在半年里突然就成了一个富贵病缠身的人了呢？我拿着化验单找到一个认识的大夫，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并且告诉他半年前我还啥事都没有。那朋友问我，你这半年里有没有特别的变化，比如很重大的生活习惯和生活环境的改变。我说别的也没什么，就是把烟戒了。朋友又问了我戒烟的过程然后很委婉地对我说，我的这些指标的突然升高可能跟快速戒烟有直接关系，我的身体已经适应了吸烟的小环境，突然戒烟之后又没有辅助手段，于是造成了我整个内分泌系统的紊乱，加上我饭量激增，营养和热量代谢不掉，于是就出现了这种情况。

    当时我震惊了，我像一个绝症患者寻找救命稻草一样的神情看着朋友，轻轻地问他：“那我如果重新抽烟会解决这些问题吗？”他笑了笑说：“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我是医生。”

    走出医院的大门，我想了很多，我想到了自己的成长，想到了父母和孩子，想到了事业，想到了狐朋狗友，想到了自己这些年做过的好事和坏事，我问自己，我算个好人吗？我觉得我算。那我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吗？我做过。我纠缠在这些非常宏观的思辨里，最后我问自己，我有什么恶习吗？我不赌博不吸毒偶尔喝酒忠于爱情，我是不是有点儿太完美了？我仰头看了看北京灰蒙蒙的天，走到医院门后的便利店，带着怯意对老板说，给我拿盒烟……

    三个月以后，我瘦了，不再“三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