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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她而伤
    方姝在黑暗里躺了许久许久, 久到仿佛一年, 十年, 一辈子一样, 又似乎只是一周, 一天,一个时辰,她已经失去了判断, 沉浸在一个安静, 黑漆漆的环境里。

    思绪一片安宁,像回到了母亲的肚子里,周围被羊水包裹, 暖洋洋的,偶尔也会陡然冰冷。

    人都死了, 居然还有感觉

    真奇妙。

    她不认为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活着, 因为那箭上抹了火油,在现代都不一定能解决, 更何况是古代。

    死定了。

    其实有些小遗憾, 因为没来得及向他坦白,坦白她能穿到他身上的事。

    对他来说, 可能会以为她不诚实, 不信任他, 有了伤心难过的事都不告诉他。

    他自己告诉了她,将心比心,肯定很希望她把她的秘密也告诉他。

    可惜, 没机会了。

    方姝感觉不到身体,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了一样,直到包裹着她,暖洋洋的羊水蓦地将她挤了出去。

    方姝又能感觉到身体了,沉重又疲惫,和刚刚轻飘飘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活了吗

    方姝陡然睁开眼,入目是精致的小帐篷,帐篷的顶端挂着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

    伸出手,是一双白皙修长,漂亮的宛如艺术品的手。

    方姝刚燃起的希望熄灭。

    不是她活了,是她穿到了皇上身上。

    难道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魂,现在是她的鬼魂穿到他身上

    还是说她没死透,吊着最后一口气

    等死透了灵魂也会消散

    方姝不知道,只心底突然就颤了颤,连忙从席上爬起来,跪在一边的桌子前,铺开纸拿了笔,想给皇上留言。

    那笔刚落在纸上又顿住了。

    她都要死了,还有必要告诉他这些吗

    徒增他的烦恼而已,不如临死前做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比如吃吃喝喝。

    方姝喊了一声,“长庆。”

    长庆忙不迭跑进来,低眉顺眼行礼,“皇上。”

    方姝仔细想了想道,“去上些好酒好菜和烤羊肉烤鹿肉,什么肉都弄来一些。”

    来了这里之后,基本又等于和肉类绝缘,每天看着别人吃,烤的一个比一个香,离老远香味便传了过来,还有很多官家子女说太油了,太腻了,她简直酸死了。

    不过想想自己已经比别人幸运了,可以穿到皇上身上,借着他的身份吃吃喝喝,一点没比那些人吃的差呢。

    也满足了,只是最近皇上很忙,不想打扰他,所以什么都没吃着而已,现在都要死了,就当借皇上的身体满足一下她吧。

    最后吃顿饭。

    这顿饭方姝还是吃的心安理得的,因为她帮皇上救了太后,虽然她后来又被抓了。

    说起来她都跑了,为什么又会被抓

    难道是腿伤被追上了

    当然这些都跟她没关系了,都快死了,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不如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做她最喜欢的事上。

    吃吃喝喝呀。

    长庆效率很高,没多久便端来了烤羊腿,真的特别香,虽然没有辣椒,但是有孜然。

    孜然和烤一类的食物绝配,一拿进来方姝便被香味吸引,用油纸包了骨头的地方,直接拿起来就啃,吃相吓到了长庆,方姝也管不着了。

    这是她最后一顿饭了,难道还要为了不吓着别人保持优雅吗

    做不到。

    羊腿太好吃了,满满都是肉,一口咬下去外面焦的,里面还很嫩,撕下来的时候一点都不柴,肉很好咬,也不干,不知道是怎么处理的。

    总之好吃就对了,方姝吃着吃着,眼泪掉了下来,实在是太好吃了。

    好吃到她眼泪止都止不住了,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擦掉了还有,再擦它还冒出来。

    方姝不擦了,任由眼泪落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眼泪掉在肉上面,羊腿都不香了,变成了苦的。

    方姝吃不下了,将羊腿放回桌上,一个人愣愣的坐着,坐了多久她也不知道,只晓得再拿起羊腿的时候肉已经冷了。

    他不能吃冷的东西,会胃疼。

    方姝让长庆撤掉,桌子收拾好,她还是坐在原地,想了想,挪到一边的书桌前,拿了笔给他留纸条。

    写什么方姝也不知道,思维发散,胡乱叮嘱了他好几条,比如以后好好吃饭。找个好人就娶了吧,别让自己孤老终生,想一想以后老了一个人,就觉得可怕。

    再之后还有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就这样吧。

    怕纸条被人看见,方姝准备搁在枕头底下,枕头刚拿起来,发现下面早就压了另外一张纸。

    方姝心跳快了快。

    纸条拿起来,拆开上面果然是熟悉的字。

    你还好吗

    方姝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不好,我不好,一点都不好。

    糟糕透了,再也没有比现在更糟糕了。

    殷绯醒来时本能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眼睛很涩,有微微的刺疼感。

    前一天晚上他给她留了纸条,今天起床后第一时间朝枕头下摸去。

    这是他俩经常交流的地方,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肯定会看,所以那枕头下理所应当的,压了一张略有些厚度的宣纸。

    拿出来瞧了瞧,上半部分是他给她留的,下半部分是她给他留的。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殷绯低垂下眼,看向展开的手心。

    她没有发现,他受伤了,是被烫的。

    没有。

    方姝看完纸条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抖,薄薄一张纸似乎都有些拿不住,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她居然没有死吗

    不可能,受了那么重的伤。

    殷绯放下纸条,看向他的手心,现在还很疼,但是她完全没有留意。

    是他没有包扎的原因吗

    你被人救了。

    没有伤到要害,而且处理的及时,只是昏迷,没有生命危险。

    被救了

    被谁救了就不能多说两句话吗

    方姝刚要去问,陡然醒悟过来,除了他,似乎没别人了,那种伤没有重金,请不到神医是不可能把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

    很显然,只有皇上有钱有能量请到大神医。

    是你救的吗太感谢了,爱你么么哒

    殷绯手一抖,纸条轻飘飘掉在地上。

    过了半响,才有人微微矮下身子,将纸条拿在手里,重新读了一遍。

    不是第一次收到这种略微不合礼法的留言,似乎也习惯了。

    殷绯压下多余的想法,在纸条的下面回了一句。

    是我们救的,不是我。

    方姝瞪大了眼,不太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我们意思是说除了他,还有他的军队吗

    没这道理啊,他的军队不就代表他吗还用得着特意提一嘴

    难道是

    方姝陡然站起来。

    太后

    确实有些奇怪,太后都跑了,居然又被抓了回来,也太快了,按理说她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想找她都要花一番功夫才对。

    除非是她自己跑回来的,她跑回来干嘛救她

    方姝当时已经失去了意识,后面的事她一点都不晓得。

    而且这几天一直联系不上自己的身体,只有每次穿成皇上的时候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其它时间都处在一个摸不着身体,黑漆漆一片的状态。

    她知道,受了那么重的伤,想好起来很难,陷入昏迷是正常的,所以联系不上自己的身体,但是连在皇上的身体上时都找不到,看不到,问长庆,长庆也说不晓得她的身体在哪,委实有些奇怪。

    她想问的,但是怕给他添麻烦,而且他都说了,她是活着的,那就相信他。

    方姝压下这事,问了另一个她十分关心的事。

    救我的人,除了你,还有太后是吗

    因为出了事的原因,春秋射猎中断,现在在往回赶,皇上坐了马车,马车在山里颠簸的很,没办法处理奏折,便几乎全天都在睡,尤其是白天赶路的时候,所以方姝有很多机会跟他互相通信。

    基本上你睡完我睡,我睡完你睡,一天可以留好几条言。

    这种稍稍轻松的气氛,让方姝一颗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有空问他细节。

    那天我中箭后都发生了什么

    殷绯手上的伤快好了,她还是没留意。

    嗯。

    先回答她第一个问题,然后是第二个问题。

    那天你中箭之后,母后回来救你了。

    那是他第一次瞧见母后神情有些动容,不顾脖间抵来的剑,挣开束缚去救她。

    箭刺的很深,后面是软木,使不上劲,还会弄疼她,只能从前面露头的地方拔。

    箭头上有火油烧过的痕迹,她去拔箭的时候烧伤了手,力气不够,箭也没有。

    后来他拔的,所以他也受了伤。

    好奇怪啊,为什么太后会救我

    真是不可思议,难道她做的那些事成功了真的把太后从黑暗的边缘拉了回来

    还有啊,你是怎么解决那些人的。

    最后一个问题,我的身体在哪呢

    殷绯一条一条的回,正好她三条问题的中间都留了空,刚好够他写字。

    这要问你自己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第二个问题有些长,他尽量缩减了回答。

    我把何清带在身边,何清制止的。

    起因是何清,结果也该何清收尾才是,他一出现,不动用一兵一卒,将那些人劝走了。

    他答应三天之内不动他们,给他们逃跑的机会,三天后全城搜捕。

    至于何清,无论他们来与不来都是一样的,就像他们忠于何清一样,何清也忠于他,他要何清死,何清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死。

    所以救他没用,他不会跟他们走,也救不了。

    最后一个问题很好回答,他如实道。

    在母后那里。

    砰

    马车突然停了一下,方姝不小心撞到了脑袋,发出不小的声音。

    她捂住脑袋问,“怎么了”

    长庆一脸为难,“太后的意思,奴才也不知道为什么”

    方姝来了兴趣,几步下了马车,去看太后的方向。

    太后也刚从马车上下来,提着裙摆走到河边,身边云夕雾夕伺候着。

    她从云夕手里接过一个竹筒,竹筒里不知道装了什么,黑乎乎一片,纤纤玉手略一倾斜,里头如墨似的液体哗啦啦流进水里。

    荡起墨灰色的花儿,一丝丝一缕缕,初始十分明显,渐渐与河水混杂,消失不见。

    太后很开心,拍着手道,“原来墨倒进河里,真的可以变回水啊。”

    其实没有变,只是小众被大众同化而已,当初发生变故,太后被黑暗同化,现在又发现变故,她一样可以被光明同化。

    方姝抬头瞧了瞧刺眼的阳光,今天天气很好,暖阳肆意洒在河边的人身上,本就保养得当的女人瞧着越发完美,没有半点瑕疵。

    或许有,比如她的手,缠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布。

    那是因为她才受伤的,方姝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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