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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
    诸洋扶着应酬完的晏峋下车, 一早接到电话等在门口的郑姨迎上来。

    “怎么喝成了这样”郑姨小声问。

    诸洋给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别说了。

    前些天晏峋和他说,那天不会去公司, 结果没到中饭的点就来了。那天之后,晏峋就把什么事都往身上揽,简直比三年前,他们毫无根基的时候还忙。

    晏峋在处理公事上的自制和果决他向来是敬服的, 可这回, 即便晏峋还是那副淡漠井然的模样,他还是知道完了。

    宋朝欢肯定是没留下。

    郑姨立刻会意。

    那天宋朝欢回来,晏峋让她顾着厨房里的菜就好,还特意确认了两回中午烧的菜色, 都是宋朝欢爱吃的。

    结果临开饭, 却看到宋朝欢过来厨房同她说再见。

    笑着告诉她,如今自己的落脚点,往后的打算。

    郑姨本来还想劝她两句的,可看见她脸上温软却灿然的笑意, 那些想叫她留下的话,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毕竟, 那才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该有的明媚模样。

    宋朝欢走了,郑姨有些空落落地去找晏峋。

    却在游廊里看见孤零零镶在窗框里的男人时,顿住了脚步。

    这个角度望过去, 那位置以往看见的, 从来都是宋朝欢。

    她突然有些不敢去和晏峋说,自己还是想走了。

    她怕晏峋依旧会告诉她你不用走,太太过两天就会回来的。

    这一回, 她不知道该怎么附和他。

    被诸洋送进正院,那隔着一道主屋的栀子香汹涌而来。

    晏峋头微垂,脚步一顿。

    郑姨以为他都站不稳了,焦急道“诸助理你扶先生进去吧,我去厨房做点解酒汤。”

    “晏总您还能走吗”诸洋问着就要上手扛他。

    晏峋突然觉得他们有些烦。

    他并没有喝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抬手将诸洋的手挡开,晏峋直起身,站好,叫住郑姨“不用去,我没事。”

    他嗓音低又哑,声调却同平日没两样,郑姨有些吃不准,开口道“我还是”

    “不用,”晏峋坚持,“去休息吧。”又对诸洋说,“你也回去吧。”

    即便担心,也从没想过要逆了晏峋的意思。

    因为在他们看来,晏峋从来是无往不利的。

    将人打发走,院子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

    天气愈发地热,蝉鸣呱噪。

    晏峋只觉得还是很吵,人不自觉地朝东厢游廊去。

    后院的草木没那么多,要安静些。

    走进后院,视线下意识朝敞开的窗框里看去。

    满月下,那幅被他折起来,又捏皱的素描纸,还躺在案几上。无人敢动。

    他有些不懂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那天,他是想好好和她解释李思的事情。

    好让她继续住在这里的。

    晏峋不明白,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可为什么在看见宋朝欢,仿佛真的对他毫不在意了的态度时,会那么生气。

    甚至把事情弄得,好像更进退两难了些。

    余光里,晏峋看见那张宋朝欢一年四季都喜欢坐的竹藤摇椅。

    他突然觉得有些累。

    好像从七年前那个夏夜开始,他就像一台不停运作的机器。

    没有一刻敢停下来。

    好像一停下来,就会被视作无用,就会被放弃。

    他不明白。

    明明如今的晏峋,才是对她宋朝欢最有价值的。

    她为什么,还是能走得这么心无挂碍。

    呼吸有些重,晏峋走过去,坐下来。

    这藤椅对他来说有些小。

    他单膝弯曲,另一条腿朝前抻着,仰靠在椅背上。

    阖上眼。

    胃里灼烧般的难受。

    他已经很久都不需要喝成这样了,但今夜他面对合作方恭敬斟来的酒,来者不拒到令对方都有些害怕起来。

    合作方老总直给诸洋使眼色,想弄清楚是不是他们哪里做得不周到,得罪了他。

    晏峋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此刻,被酒精迷惑的情绪,不受控地想到了从前在他下车时,就会等在门口的女人。

    她不会问他怎么喝成了这样,也没有力气单手扶他。

    只会藏不住担忧地靠近他,让他把整个人,都倚靠在自己肩上。

    明明是纤弱不过的身量。

    却好像自以为能撑持住他。

    骨子里的那点恶劣,让他故意将重量压在她身上,慢腾腾地被她撑进主屋,放到沙发上。

    任由她去拧了热毛巾,替他擦脸,擦手。

    她做事总是慢吞吞的,可每次这样的时候,却总有种手忙脚乱的从容。

    叫人发噱。

    等他微睁开眼,小姑娘看着醉意濛濛的他,总会有些担心地笑笑,怕吵醒他一样,小声温柔道“你先靠一会儿啊,我去煮点醒酒汤,你喝了再去洗澡。”

    他有时会翘起唇角,乖乖点头,学着她的样子说“好。”

    有时又会忍不住拉住急着要去厨房的她,作弄似的闹她。

    胡闹地一地狼藉,好像那个喝醉酒的人,反倒是她。

    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就像夏夜温淡的月光,要是没看见,总叫人有些闷倦。

    其实宋朝欢,并不是会伺候人的性子。

    她可能不知道,她做的醒酒汤,一点都不好喝。

    他都不明白照着菜谱那么简单的,把切块的苹果和橙子一块儿扔进冷水锅里,煮开放温加点蜂蜜的东西,怎么能难吃成那样。

    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淡弧。

    猛然一惊,那笑弧转瞬即落。

    晏峋抬手,掌心覆上眼皮。

    下一秒,男人撑着藤椅扶手站起来。

    他突然烦躁到有些煎熬。

    酒精的确是太会麻痹人,叫人情绪失控的东西。

    他该去洗个澡清醒一下,而不是坐在这里闲情逸致地赏月。

    洗完澡出来,毛巾擦着头发。晏峋微侧头,就看见那间敞开门,却没开灯的衣帽间。

    动作一顿,毛巾无意识地在发尾掖了两下,垂到身侧。

    烟灰色的真丝睡衣,泅上水渍。贴着肩骨,冷气一吹,更显冰凉。

    属于宋朝欢的偌大的衣帽间,仍塞得满满当当。

    他替她买的那些东西,她一件都没有带走。

    胸腔有规律地起伏,呼吸并不重。

    可身体里的某一处,却好像横亘着一支细长软韧的针。随着呼吸抽疼。

    那痛意并不显深刻,却绵长到让人无法忽视。

    只在七年前那个晚上,有一丝外泄,向来掌控得游刃有余的情绪,仿佛在宋朝欢提出“离婚”后,就再也不能随意支配。

    这样的失控感,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老太太那些话。

    “晏峋你看,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有人愿意留在你身边,是因为你还有利用的价值。”她笑着对那个,刚换了新保姆的小晏峋说,“一旦你的价值达不到他们的预期,你就没有用了。”

    “人有了牵绊,就有了弱点。晏峋,晏家人不需要弱点。”

    漠然盯着那堆没人要的东西。

    晏峋想,其实他并不需要她。

    正如宋朝欢不需要这些衣服。

    宋朝欢是在门店开始装修后,才下定决心,给孟沅老实交代的。

    越洋电话打过去,等待接通的时间里,不免想起俩人分开那日的场景。

    孟沅出国那天,孟阿姨有场手术,是她一个人去送的。

    在机场,孟沅抱着她。

    不愿叫她看见她脸,只将眼睛磕在她颈窝里。

    却极力控制着发声的音调张扬的音调,好似她只是同从前一样,搭国际航班的头等舱,或是沈确的私人飞机,去国外看场秀。

    “我走了啊,别太想我。反正很快就回来了。”

    宋朝欢紧紧回抱住她,咽了口,想努力把哽在喉间的那团异物咽下去。

    却最终只发出个单一的,用力的“嗯”。

    机场上空的广播里,响起孟沅那趟航班催促值机的声音。

    宋朝欢觉得怀里的人,簌簌地抖了起来,像在笑。

    “朝朝,”她声音抖落地破碎又凌乱,同她说,“要是幸福是件这么困难的事情,那我往后的好运都交给你。”

    很努力地笑了笑,轻声道,“不许让我失望啊。”

    仍是那样,骄傲到有些不讲理的语气。宋朝欢眼泪一下落下来。

    怀里的人却蓦然松开她,头也不回地朝安检口走去。

    像躲在滂沱大雨下的车里,挡风玻璃的雨刮哗哗作响,也只是徒劳地让车外景象清晰片刻。

    压抑的、迷茫的、酸涩的,所有难言的情绪,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那个模糊不清,仿佛在她车前大雨里瑟瑟发抖的背影,在即将消失不见的那刻,宋朝欢笑着同她说“好。”

    可惜,她终究是叫孟沅失望了。

    电话很快接通。

    孟沅像在走路,声音有些起伏,心情却像是不错“怎么啦我的小宝贝儿。”

    孟沅的长相,是那种叫人不容忽视,很有攻击性的美。给人的第一印象,也是那种被宠坏的骄纵大小姐。

    宋朝欢一直觉得她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偏偏长成这样的孟沅,还老喜欢逗她。中学那会儿,孟沅开心了就喜欢捏捏她脸,看着她脸红,叫她“小宝贝儿”。

    宋朝欢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脸颊,才心虚地说“那个,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嗯。”

    “我和晏峋,离婚了。”

    “嗯”孟沅一顿。

    “已经领好离婚证了。”宋朝欢小声说完,紧张地等待起她的审判。

    结果

    “漂亮。”孟沅简洁明了。并且没问她为什么离婚。

    要不是捏着电话走在路上,甚至想开个免提解放双手给她鼓鼓掌。

    宋朝欢眨眨眼,没想到是这个待遇。

    瞬间放下心来,甚至有种难得的蠢蠢欲动的小骄傲。

    像是明白宋朝欢不言语的内心活动。

    “你喜欢的时候呢,就算我再不看好,我也希望你幸福。但你要是不喜欢了”孟沅说着,“呵呵”两声,“那我可要好好和你说说我有多不待见他了”

    宋朝欢觉得,孟沅绝对是把“哪条狗都配不上我闺蜜”这个理念,贯彻得淋漓尽致。

    等她终于细数完晏峋的n宗罪,宋朝欢听她突然笑出声来。

    是那种想克制又克制不住,占到天大便宜的兴奋与快乐。

    宋朝欢有点困惑,只听她说“朝朝,这下你真的可以养我了。”

    虽然不知道晏峋那狗逼到底有多少钱,但总不可能比和她在一起之后,没靠家族庇荫的沈确来得少。

    离婚无孩,年轻貌美,身家没个千也有百亿,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儿

    忍不住。

    想想都要笑出声儿。

    “朝朝,你说我是接着在德国念完法硕呢,还是回国啊”孟沅畅想起来,突然觉得花钱和用纸又没有什么区别,“要不你来德国买个古堡陪我上学吧,我都已经念了小半年了,都适应了,不念完还有点儿可惜呢。”

    “德国的硕士含金量挺高,我回去也好找工作哦不对,就我这还要找什么工作啊,开个国际贸易财税律所算了。再买个私人飞机,要比沈狗那架庞巴迪逼格高的。就湾流g650吧,咱俩飞回去看我妈方便点”

    宋朝欢越听越汗流浃背,心虚异常地小声道“那个沅沅,其实我”

    简短解释完,电话那头陷入了失去信号般的沉默。

    紧接着是震天的质疑“什嘛”

    宋朝欢眯着一只眼睛,微耸肩,悄咪咪把手机挪远耳朵。

    孟沅花了十分钟,才气血不畅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所以晏峋那狗东西,居然也半个子儿都没给你。”孟沅平静地阐述了一遍事实,又觉得自己很不能理解,“可我怎么觉得就算你俩有婚前协议,他也是那种一定要给你塞一大笔钱,不要还得跟你冷脸的人呢”

    想起孟沅当年喝醉了边哭边骂“那狗东西以为这样我就能哭着回去求他做梦”

    宋朝欢眨眨眼“大概是也想我哭着回去求他

    “哈”孟沅觉得自己突然明白了,“这些男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真想替他们控控脑干里的水。”

    宋朝欢微抿唇,跟孟沅在眼前一样,上下上下,无声点头。

    谴责完狗男人,孟沅听她说,现在在外婆留给她的小院子里安顿,倒也放心下来。

    又骂骂咧咧念了几句,突然话头一转,问“宋昭知道你离婚了吗”

    宋朝欢一愣“还没和他说。”

    的确也要和宋昭说一声。外婆离开的时候,就让他们有什么事情,一定要互相告之,互相扶持。他们都是答应了的。

    就算她结婚离婚,都是自己任性做的决定。

    但也总要找个机会,告诉宋昭。

    孟沅倒也没多问,只关照她门店装修的时候多盯着点儿,别吃亏。

    宋朝欢一一应下,咽了一口,叫她“沅沅。”

    “嗯”孟沅直觉不对,肯定道,“还有事儿。”

    宋朝欢头皮一紧,小声道“嗯。”

    “”孟沅脚步一顿,深吸一口气。能被宋朝欢放在离婚后面说的,一定是她觉得自己更会生气的事。

    “嗯,”孟沅把语气放得很平静,随意道,“你说。”

    宋朝欢稍稍宽心,把自己偶然间查出有先心病的事情告诉了她。

    如今不管要做什么手术,都是她自己决定和签字了,反倒觉得应该好好对自己负责。也准备告诉完孟沅之后,去孟阿姨的医院重新看下。

    可这回她说完,电话那头却是关机般的安静。

    宋朝欢赶紧软声解释“我这情况不是很严重的心脏病,你知道的。”

    要不是孟沅晕血,凭她当年拔尖的成绩,大概率也会继承孟阿姨的衣钵。况且,孟沅小时候大多时间,都是在心外科值班室里度过的,耳濡目染,那些专业知识就算不精通,也知道个大概。

    “呵。”孟沅终于冷冷地笑了声。

    宋朝欢只觉得后颈的皮都绷紧了些,倏地挺直脊背,乖乖坐好。

    “宋朝欢。”连名带姓地叫她,“你胆儿肥了是吧”

    “”宋朝欢快速眨巴了两下眼。

    孟沅这是,气得京片子都冒出来了。

    北城附院,心外科全国排名前三。

    孟主任的专家号一号难求,每周放号两回,宋朝欢和孟沅掐着点,半夜捧着手机瞪大眼睛,还是一次都没抢到。

    孟沅打电话给孟钰抱怨,明知道不可能,却难得胡闹撒娇似的让她给个亲情号。

    孟钰好笑,给她支招“叫朝朝先挂个普通号来做检查,看了检查结果再说。”

    孟沅立刻会意,一本正经在电话里“谢谢孟主任”,随即告诉了宋朝欢。

    一大清早,宋朝欢到附院,取了预约的门诊普通号。

    这样的三甲医院,人总是不断的。宋朝欢到等候区,寻了个第二排的空位坐下,等待叫号。

    也就只有这样的时候,她才有心思低头看一会儿手机。

    她加了几个面料市场店主的微信,翻开他们的朋友圈,准备好好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料子。等挑中了,这两天便去囤一些。门店装修好之前,先做些旗袍出来,开业的时候也好有挂样

    正对一块芙蓉缠枝纹的水绿色宋锦看得入迷,指尖放大了相片,想仔细看看那料子是新织法,还是木织机的老织法,宋朝欢只觉得头顶心被人有些用力地摁了下。

    脑袋一低,她有一瞬间的懵,却下意识觉得,这是熟人才会做的事。

    又确信这莫名有些怨怼,还有些亲近的动作,不是孟阿姨会对她做的。

    于是茫茫然地抬起头来。

    却在望进人群的那一刻,更滞顿了。

    那个摁她发心的人,正边朝前走,边侧转回头看她。

    见她视线对上来,干脆转过身,放慢速度倒退了两步。

    男人戴着淡蓝色的口罩,黑色短发利落清爽,只漆黑眉目露在外面。

    白大褂里,浅蓝灰衬衣领口微敞,脖颈处挂着黑色听诊器,口袋里别了两支蓝黑色水笔,名牌晃荡。

    即便落到了那一队查房医生的最后,颀长身形依旧叫人瞩目。

    但他胸口绣的,是北城附院的名字。

    见她迟迟怔愣,男人一侧眉梢微挑,仿佛隔着口罩都能看出他面无表情,有些无语地在无声问她不认识了

    宋朝欢眨了眨眼,有点儿懵。

    他身边同事,仿佛比她还迷惑,握着听诊器的,拿着病历夹的,纷纷回头,探长了脖子来看。

    不知是什么逗笑了他,下一秒,宋朝欢看见他微侧了下头,长睫开阖间,有些凌厉的狭长凤眼下,有一瞬间卧出浅浅的眼苔。

    又不知想到什么,再看她时便即刻消失。

    男人和她一样,是那种窄而深的双眼皮,眼尾却是微挑的弧度,耷拉着眼皮看人时,有些凶。

    但宋朝欢知道,他刚刚一定是笑了。

    “宋昭哥”宋朝欢依旧有些没回神般,傻傻地坐在椅子上,开口声线仍温软,却是有些孩子气的语调,轻快道,“你回来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