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含光、陶祖从那朦朦胧胧、绵延不尽的此岸群山间,瞬息落回身形,至于现实之中。
前者目光落在后者身上,再未挪开。
后者感应到李含光的目光,撇嘴笑了笑,此下亦未言语甚么。
在场众人俱将目光聚集在了那向苏午跪倒,口称师父的青衣鹤氅女冠身上。
此前情势变化太快,群道之中有大半人看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剩余的小半道士,虽隐约看出了些丝端倪,但让他们理清个中脉络,也是强人所难。
通玄天师玄中子缘何会变作一女子
这位高道大能不是天师道掌教天师请来的帮手么怎么又会显露真容以后,突然就向不良帅拜倒,口称师父
不良帅真实身份究竟又是谁人
种种困惑萦绕于群道心神之间,他们迫切想要探明个中究竟,一个个都保持着沉默,按捺着性子,静观着当下事态的发展。
而先前朝着通玄天师叩拜下去的张大洲,陡然见到祖源天师向苏午跪倒,顿时满面惊愕,他心念电转之际,似乎想到了别事,脸色由惊愕渐转为灰败绝望。
群道的疑问,与苏午心头疑虑亦有重叠。
苏午盯着跪倒在地上的初玄看了良久,初玄在师父的目光下,亦难免心生忐忑,不知自己做错了甚么,师父为何会以这种目光盯着自己她心头惶恐,一时不知所措。
良久以后,苏午叹了口气,转而向陶祖说道“还请祖师为我屏退无关人等。”
先前陡见苏午身旁健硕老者跃至此岸,显化赤日阳神,李含光对陶祖的身份不免有许多猜测,此下又听到苏午唤陶祖为祖师,他眼中目光闪动,内心里萦绕的种种疑问,并不比在场任一人少。
而群道再一次听到祖师这个称呼,有些道士的眉头禁不住狠狠地跳了跳
祖师这个称呼在今时出现的次数太多了。
不良帅这般修行之辈,既称这老者作祖师,这位老者又是哪个道脉的祖宗
此岸风景,能见者终究是少数。
在场道士之中,能感应到陶祖与李含光先前出手的,亦根本没有一个他们离此岸还有很远很远距离。
是以,他们也只是因苏午称陶祖为祖师而惊诧,在陶祖、李含光二人未有刻意显露甚么的情况下,他们甚至发觉不了二者已至此岸的修行
陶祖听到苏午这样称呼自己,面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容,他背着手,侧身与李含光说道“后进
你来屏退四下无关之人,给他们师徒留些空间”
后进这般称呼,人多用于自我谦称,陶祖这般直称李含光为后进,未免显得张狂。
他虽是此岸阳神,但李含光在此般修行上,显然比他也差不到哪里去。
众人一听健硕老者如此称呼李含光,眼神都有些微妙,欲看看李含光会有甚么应对李含光神色淡淡,一手掐指决,轻声道“道在不可名”
这轻言细语须臾消散在风里。
昏沉天幕里,忽似垂下一道道轻纱布幔,笼罩在了四下众人的视野间众人视线也不受这透明的纱幔影响,依旧能望见身边同伴,但当下的高岗上,却失去了苏午与初玄的踪影。
二者仍旧停留在这片高岗上,只是被那不可名的事物覆盖遮掩了起来。
“你还这样年轻,已然跃升此岸。
于当今之世,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仙真了。”陶祖看了看四下随风舒卷的布幔轻纱,继而将目光投向李含光,眼神满意,如今泥沙俱下、藏污纳垢的道门之中,终究还有他看得上的后进弟子。
而且这弟子还是出自他茅山的
再看看那祖天师门下都是些甚么货色
一想到这些,陶祖自是高兴且满意的,甚至还有些得意。
“却说不上数一数二。”李含光摇了摇头,向陶祖说道,“今天师道中,还供奉有一位仙真,即汉道士张果;
我家师父常静帧如今正在经历魔身种道大法第七重劫关,他至第七生之时,虽不曾成就元神,但已近道,有栽下道种之相,第七重劫关过后,他或能种道功成,再兼身负利器,轻易可斩此岸;
贫道从前修行之时,亦曾以性识观见天河倒悬,那沧浪江水之中,有老叟纵舟垂钓,其于天河之中借舟而行,不至沉淹江河之下,修行必远超此岸。
而且,那传授贫道灵文金记的仙人,同样不只是此岸人物。
如今更有前辈与张午这般修行高道今时之天下,何等精彩若贫道这便数一数二了,未免太寂寥了。”
“是是是。”陶祖连连点头,道,“你能这样想,不骄不躁就最好,不过你的师父如今大概是指望不上了”
说到这里,陶祖忽似想起了甚么一般,打了个哈哈,直接调转了话头“哈哈哈,也不知道他们师徒俩甚么时候会出来”
说出去的话,再想要收回,却没那么容易。
李含光早对陶祖的身份上了心,今下又听其提及自家师父的些许言辞,再兼先前不良帅亦称其与家师乃是旧识此般种种牵连之下,便是陶祖要调转话头,含光子都会把话头强行拽回来“前辈也见过家师
家师自迈入第七死后不久,我便再感应不到与他有关的任何因果,前辈看似是知道些内中根因
那句指望不上了是甚么意思”
叶法善亦在旁默默倾听自家师兄与陶祖的对话。
众道表面上不在意,暗下里亦俱竖起了耳朵张午与通玄天师的热闹,他们看不着,心里原本有些失望,当下这与天下道首有关的隐秘,总归不会就这么错过。
“不知道,不知道。”陶祖一边摇头,一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他的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我什么都不清楚,别来问我”
陶祖朝高岗某处连连使眼色,又道“你问知道的人去”
那被纱幔遮盖的高岗某处,便有置身于不可名中的苏午身影,一见陶祖眼色,李含光顿时会意,他按捺下心中飞转的念头,向陶祖稽首行礼,以表谢意。
群道见连这个热闹也看不得,俱是失望不已。
众人的目光转至失魂落魄的张大洲身上,相互之间眼神交流了片刻以后,武魁道掌门白胜忽然出声道“不知今下这场比试,该如何分出胜负”
白胜递出话头,众妙宗掌教尚庸眼观鼻,鼻观心,不咸不淡地道“也是,通玄天师都称了不良帅作师父,他俩必是再打不起来了,这场比试总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了罢” 尚庸先前因张大洲言语蛊惑,首先与苏午比试,结果大败。
此后张大洲也没有甚么表示,双方之间,自然暗生仇隙,尚庸当下找到机会,立刻接住话头,对张大洲出声暗讽了起来。
他言辞看似平淡,其实内中讽刺辛辣通玄天师对天师道意义重大,被尊为祖源天师,位格比之祖天师都更高一层。如今你张大洲随便找个人,便给他安上了通玄天师的尊号,今下你这通玄天师,又称张午作了师父,这张午莫非是太上玄元
若并非如此,你岂不是随便找了个人,就认其作通玄天师
此岂不是乱认祖宗,罔顾纲常的无耻之举
与尚庸话中的辛辣讽刺相比,他提出的问题反倒显得清淡了许多。
张大洲被尚庸一番言语臊得面色紫红,五脏六腑尽如火烧一般,差点一口血喷出喉咙。
有些道士与天师道交好,不愿见张大洲这般被架在火上烤,于是出声岔开了话题“这场比试至于此时,已然是难再进行下去了,待会儿还是须看比试双方如何讨论,拟个章程出来。”
“是啊
先前不良帅展现出那般骇人手段,天下间也没几人可以比拟。
今下若是干脆认输,还能留些颜面给自己,给宗派”
“你我终究是外人,说道这些,局内人也不一定能听得进去,还是看他自己会如何选择罢”
周围道人们的言辞,像是一根根针般扎在张大洲心上。
张大洲坐立难安,此时周围人的目光皆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他也无处可躲。
他硬起面皮,环视四下,忽然发现
化龙派王据当下已不见影踪,早轻悄悄地溜走了
张大洲见状心中一动,他抬起眼睛,忽然撞上李含光投来的目光。李含光眼神淡淡“化龙派自今日以后必除名矣,天师道传至阁下手中,已有千余载岁月,阁下忍见天师道绝迹于世间么”
这番言语说得张大洲心头冰凉,再没有不该有的想法
轻纱布幔自天顶垂坠而下,群道身影在纱幔后变得若隐若现,渐至不可见。
苏午看着跪倒在草丛中的初玄,叹了口气,走近对方跟前“你缘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说话间,眉心故始祭目张开,映照出了跪在地上的女冠诸般因果,那一道道因果轨迹,皆与苏午自身紧密勾连,只有少数几缕飘散向了冥冥之中,不知去向。
初玄重得新生以后,斩落过去因果,其已是北帝派门下大弟子初玄,与从前那个钏宝儿再无瓜葛,也正因为此,导致她与苏午因果牵连最多,苏午其实已等同于她的再生父母。
看着自初玄身上蔓延缠绕至自身的诸般因果,苏午心中顿生莫名感觉。他未有作声,只是看着跪倒在地的初玄,听到初玄忐忑不安地回道“钟大先生授魔身种道大法于弟子,弟子历死劫修行此法,今下性识聚拢,躯壳由死返生,便出现了这里”
“你在何处落葬”苏午问。
初玄答道“弟子在伏牛山脉龙脉伏延之末尾落葬,当时劫关之下,弟子也难再挑选更合适的葬地,只得在伏牛山脉落葬了。”
“钟大先生称你与婴初离开景室山门,云游各方去寻葬地了你怎么会又在伏牛山脉伏延末尾落葬
你经历了何等死劫却连当时的钟遂都不曾感知,未有援手”
初玄抿了抿嘴,小声道“当时弟子确与婴初师弟分别下山,各自寻找合适时机,修行魔身种道大法。
但是弟子下山以后,未出伏牛山脉,便遇着了自己的死劫。
当时有一诡道,自称通玄天师,言它与我有缘,称我是它因果化身之一,要令我归回本尊,我自不从,与他争杀,最终濒临死劫,以魔身种道大法将他封押”
苏午听罢初玄所言,看着初玄问道“如此看来,你的第一劫身,便是这自称通玄天师的诡道了”
“是”
初玄微声应是。
她手掐法印,一道道符箓自她头顶飞纵而起,于她身下铺展而开,天地劫运如海翻沸,丝丝缕缕劫影交汇在初玄膝下,形成了一道劫影长河,那劫影长河之中,浮出一个一身明黄道袍的人影
那道人影,遍身苍白,没有五官脸容,不见指纹与掌纹
此即是所谓通玄天师的诡道
“通玄天师,便是这样没有五官与掌纹,他先前曾试图移转弟子面容与他身上,弟子正是因为看他这副诡异模样,料定他乃是鬼祟之类,所以与他拼命相搏。”初玄向苏午出声解释着,她看向那劫影长河中浮现出的通玄天师,眼神依旧有些惊悸。
可见她当时遇见了何等惊险的情形,今下即便经历过一次生死接关,也难忘怀当时情景。
“既然当时须要修魔身种道来转死为生,可见当时,已临死关”苏午缓缓出声,同时伸手按向通玄的头顶天灵,“也或许,你当时已经死了,今下之所以能生,并非是因为你修成了魔身种道大法”
初玄从未见过苏午对自己这般陌生而忌惮的神情,她心中更加惶恐,解释道“可是弟子修成了劫身”
“今下究竟你是他的劫身,还是他是你的劫身
也或者说,究竟我的徒儿初玄变成了通玄天师,还是通玄天师成为了我的徒儿”苏午手掌按落初玄头顶,他的身形化作了血红太阳,覆淹了初玄的身影,“如此种种,却说不定了”
赤红太阳覆盖之下,初玄自身所有隐秘,尽被洞穿
苏午照彻初玄性识内外,却未见到有分毫异常
他便借势为初玄灌顶,栽种了自性,继而收拢人王象升,伸手拉起了神色惶惶的初玄“没事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