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午转过目光,
看到阿熊走近这个与他一般高大,身形轮廓简直就像是和他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身影,
随着他走近高大身影,
那高大身影披覆着衣裳,如一层胶质般蠕动着,敞开来,
包裹住失去大半皮层的阿熊,
与他身体的每一处都贴合着。
二者最终合二为一。
恶诡面具下出现了一双蓄积浓烈诡韵的惨绿双眸,那双眼睛里属于人的情绪已经没有多少此般状态下的阿熊默然立在正殿前,
头顶的长发依旧如洪流般肆意蔓延着,
没有因为他与那道高大身影融合为一而出现分毫变化
他身形微微颤抖,
静立了超过一刻时间后,身躯的颤抖越发剧烈
“啊”
疼痛的低吼声从阿熊喉咙里断续传出,连这疼痛的嘶吼声,都显得羸弱无力。
苏午的意盘旋在阿熊身旁,
见此青壮,
几道加持密咒就施加给了阿熊。
遮跋陀转轮加持咒。
呼嘛喇罕密咒。
时轮坛城添灯油咒。
虚幻的金光从阿熊周身涌出,凝聚作时轮坛城的虚相,聚集于阿熊头顶。
一只从周围黑暗里伸出的金光之手,点燃了阿熊身前的一盏灯。
紧跟着,
重重金光咒文形成轮盘,环绕阿熊。
赤红烈火覆盖阿熊体表,为之施以强悍勇力
种种密咒的威能渗入阿熊体内,
其身外显现的诸般异相尽数消无
他喉咙里发出的低吼声终于变得有力许多,原本难以动弹的身形,此时双臂缓缓抬起,一手按在额顶,一手压在胸口。
口中含混的音节,变成清晰的语言“上九,亢龙有悔”
阿熊手掌按着的额头忽然涌现白光,
一道道金红咒文在那白光中汇集,
瞬息间组成了上九的卦爻
随着这道卦爻成形,
他头顶那些恣意生长、如洪流般铺散的黑发,都像是受到某种力量约束一般,开始凝滞在半空中,甚至有了回缩的迹象
“初六,
履霜,坚冰至”
阿熊的声音变得虚弱了很多。
他手掌按压下的胸膛,浮现出初六的卦爻,
一层层霜花覆盖在他皮肤上,霜花之下,有金红蝌蚪咒文游动着。
他整个人的生命气息,因为初六这道卦爻而被封藏,低微到了极处。
从他头顶蔓延出去的黑发,
此时终于迅速收缩回来。
最终变成披散满头、直至肩膀的长发。
阿熊将满头长发绑缚起,一张面孔惨白得不似活人,眼中惨绿光芒消失无踪。
他拄着刀剑,
在寂暗的月光下,缓缓挪动步伐,离开漱石神社。
“这是什么驾驭厉诡的手段
以厉诡来容纳自身
与在密藏域中流行的系缚、制御厉诡手段恰巧反了过来”苏午看着阿熊远去的背影,念头转动开来。
踏踏踏踏
土御门胜勇亡命奔逃,
直至逃出漱石神社西面的鸟居以后,他的神志才恢复过来,意识到那个先前戏弄过自己的不速之客,在他与大唐武士争斗的关键时候出现,又作弄了他一次
但是,即便知道自己被戏弄,
他亦没有回身与对方拼杀的勇气。
现下他的状态也很差。
辨明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土御门胜勇便招来了式神蚌姬,虚幻的、被水流簇拥的蚌壳浮现在身前,他迈步跨入巨大蚌壳中,由蚌姬带着自己飘离此间。
如今他一心要逃离伯耆国,已将自己此行的任务全都抛之脑后。
虚幻的水流潮汐簇拥着蚌壳,
泥泞小道两旁一座座低矮房舍飞速掠过。
天中光芒浅澹的月牙,不知何时被一片乌云遮住。
蚌壳被水流推动着向前,
不知何时起,
忽然飘进了一个更加昏暗的所在。
这片区域四下都被黑暗遮盖了,伸手不见五指。
唯有远处有一盏红灯笼,像是镶嵌在黑暗里,散发着暖融融的光。
土御门胜勇畏惧于四下浓稠的黑暗,便驾驭着蚌姬式神往那盏红灯笼跟前凑。
凑到灯笼下,
他看到一个句偻着背的老妇人站在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前,正将一个个白胖的饺子从木板上推入大锅里,蒸汽四溢,好似有股肉香味就此飘进土御门胜勇的鼻孔中。
“孩子,来碗饺子吗”
老婆婆慈祥地笑着,向土御门胜勇问道。
他闻声忍不住靠了过去,但心下还保持着警惕,没有说话。
老妇人拿起勺子,在锅里搅动了一回。
随后抬头冲他笑了笑,
指着他的胸口问道“孩子,你胸口怎么了你的心都掉出来了,不会疼吗”
心掉出来了
土御门胜勇闻言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果然看到,
自己胸膛破开一个大窟窿,
一颗血淋淋的心脏被诸多血管簇拥着、缠绕着,脱离胸腔,吊在外面
噗通噗通
那颗心脏,甚至还在用力地收缩着,跳动着
“怎么会”
他霍地抬头看向老妇人。
可是红灯笼下,哪有什么老妇人,哪有散发着肉香的大锅
只有一个面孔模湖的高大身影,披覆着遍身的红光,他的目光好似利剑一样,扎破了土御门胜勇的所有念头“人没有心,也能活吗”
“人没有心,也能活吗”
“人没有心,也能活吗”
那高大身影的言语,在土御门胜勇脑海里重复了千百遍
一种剧痛从胸口浮现,
他跟着惨叫出声“啊”
低头,
正看到自己的右手穿胸而入,从胸膛里扯出了血淋淋的心脏。
这颗心脏迅速干瘪,
不再跳动
土御门胜勇立地毙命
红光收尽,
苏午的意之形看了看自裁于自己面前的土御门胜勇,转回身去,倾盖四下的黑暗也变得浅澹,显出了身后井上家的正门。
他的意引导土御门胜勇自行投奔到了井上家的正门前,
诱导对方在到达目的地以后,直接当场自绝
井上家的正门内,
真实的苏午带着晴子、大木一家走了出来,
带走了门前土御门胜勇的尸首。
轩敞的屋室外,
僧侣诵念经文的声音伴随着敲打木鱼的响动穿过门窗,萦绕在屋室内。
阿熊盘腿坐在蒲团上,背嵴挺得笔直。
他身前的苏午以同样的姿势盘坐着。
父亲一手握着大红莲胎藏的刀柄,一手抚过明晃晃的刀刃,看着刀身上那些千锤百炼才形成的繁复而漂亮的暗红莲花纹理。
良久后,
他放下刀,目光看向了自己唯一的血脉,
阿熊面无人色,面孔苍白如纸。
看着苏午,他徐徐开声说道“你锻炼刀剑的禀赋已经超越了我能在第二次铸剑,就打造出极上级的刀剑,我自愧弗如。
凭着这把刀剑,
加上哪怕残缺的泰山百魔食人宴入墨图,
你也能在伯耆国立足了。
这次井上家遭遇劫难,幕后主使土御门家的土御门胜勇被厉诡侵袭,死在井上家的庭院前,
土御门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下一次,他们一定会纠结武士攻打伯耆国。
但我已经没有余力再帮你遮风挡雨了,
所以需要你自己尽快地成长起来,
能够组织起自己的力量,背靠井上家伯耆国介这个占据大义的官职,尽快剪除境内生出不臣之心的庄园主,收摄该地诸多武士以为己用。
在时机合适的时候,
开采玉色山的杀生石矿脉,
积蓄力量,早日回到大唐。”
“父亲是生了什么病吗”苏午抬起头,默默地看着阿熊。
阿熊咧嘴笑了笑“我的疾病,非人间的药物可以医治。
病入膏肓,已经无药可救了。
不用为我的事情伤神。当下我还死不了。
我会在某个地方,静静地等待着你。
等到某一天,
你有能力铸造出无上级的刀剑时,
一定要告诉我,
那个时候,我会再来看你的。”
阿熊说着话,将一个铁质的令牌递给苏午。
令牌上的文字、符号已在长久的磨砂中,变得模湖不清,难以辨别。
他将令牌递给苏午以后,又道“等你决心要铸造一把无上级的刀剑时,就将这枚令牌折断,捏碎令牌里的一颗珠子,我就会过来找你。”
苏午看着手里的令牌,
沉默了一阵儿,
开口道“父亲,临别之前,你真地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吗
晴子小姐都说了,
你是驾驭鬼神之力的武士。
可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还有,
你为何会知道两百多年前,
鉴真大师东渡东流岛的事情
是因为你是鉴真大师随行人员的后裔吗”
听着儿子的话,阿熊面露回忆之色,他时而看向房梁扑簌簌落下的粉尘,时而低头看着注视自己的阿布,过了片刻,
他忽然道“如果仅是随行人员的后裔的话,对于大唐,我该如你这般没有多少记忆,不会生出丝毫卷恋之心才对啊
其实我就是当初的随行人员。
阿布,
父亲活了两百多年。
你是这两百多年里,父亲唯一一个未在幼年时夭折的子嗣”
“两百多年
怎么可能”阿布仰头看着父亲,状极震惊。
其实苏午此时心里分外踏实,
先前他的种种猜测,
此时终于落地,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