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路无言走到家里。
薛卫国脸色有点发白,他坐在沙发上发愣,一下子像老了十岁,脊背都佝偻下来。
祝辞却很平静,给薛卫国和时爷爷倒了杯热水,“外公,时爷爷,你们先坐,我去厨房看看陈姨需不需要帮忙。”
这个时候薛卫国看到他只会越来越难受,还不如让薛卫国静一静。
时湛说“我跟你一起。”
祝辞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去厨房,默契地不提刚刚在小区门口发生的事。
厨房里,陈姨正在修理黑鱼。
陈姨不久前才收到薛卫国的消息,说祝辞昨天晚上肚子疼去医院了,今天晚上弄些好消化的菜。
她生怕是她昨天烧的哪个菜没弄干净,所以今天洗菜更仔细了。
祝辞走到她身后,探头探脑地说“陈姨,你买了这么多菜啊。”
陈姨被他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然后关心地问道“小辞,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好些了吗昨天怎么会吃坏肚子的”
祝辞安抚她说“不是吃坏的,医生说是阑尾炎,不过不严重,现在我已经好了。”
陈姨这才放下心,“那你再休息会,别累着了。”
“我真没事了。陈姨,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吧,分点活给我们两个做吧。”祝辞拿手指了指时湛,“我同学会做饭。”
时湛配合地点了下头。
陈姨显然不放心他们两个,笑着说“不用不用。”
不过她拗不过祝辞,婉拒两次没用后,她想了个法子把他们支出厨房。
“早上我买了只公鸡,养在后院,本来想晚上做瓦罐鸡的,但是小辞你病刚好,不能吃太油的,过两天再杀吧。”陈姨笑眯眯地发布任务,“你们把鸡捆一捆,别让它到处拉屎。”
时湛“”
祝辞“”
两人面面相觑。
祝辞眨巴了下眼,朝时湛传递信息你既然会做饭,抓鸡也不在话下吧。
时湛却没回应他期盼的眼神,瘫着脸去看其他地方。
祝辞家后花园还挺大的,以前他妈就爱侍花弄草,花园里常年姹紫嫣红,花香扑鼻,还摆了秋千架和几张藤椅,很有小资情调。
后来陈姨也把花园整理得井井有条,没有荒废掉。
祝辞打开侧门,一眼就看到了那只老公鸡。
后花园里有座连通地下室的通风井,井边用围栏栏出了一圈空地,那只大公鸡就在空地里慢悠悠地溜达,地上放了点米饭和水。
祝辞有点怕被啄,所以只能远远地瞻仰大公鸡的雄姿,然后咽了咽口水,伸手拱时湛的手臂“你去”
时湛沉默。
祝辞用激将法“你是不是不敢”
时湛“嗯。”
他承认地太快太干脆,祝辞噎了
噎,狐疑地看着他“真怕啊”
时湛言简意赅“小时候被啄过。”
祝辞别过头,憋住笑“”
他忍不住想,时湛这人真是白长了这么高的个子,看起来好像很可靠,实际上又怕黑又怕鸡,说出去都没人信吧。
他在心里乐了会,然后又苦下脸,这下怎么整他也怕啊。
但是前面还信誓旦旦,死皮赖脸问陈姨讨来活,要是完不成岂不是要丢脸了。
祝辞想了想,突然灵光一现,对时湛说“我家好像有电瓶车挡风被,可以套着那个抓。”
超市离得不远,陈姨通常都是骑电瓶车来回,祝辞看到过她套着挡风被,这会应该收起来了。
时湛说“你坐会,我去找。放在哪”
“一楼的杂物室吧,楼梯边上那个小门。”
时湛转身走了。
祝辞能坐绝不站着,刚好午后太阳光正好,不晒,暖洋洋的,他就拉开藤椅坐了下来,跟那只公鸡大眼对小眼,盘算着待会该从哪下手。
杂物室开着门,里面塞的东西并不多,时湛很快就看到了挡风被。
他抱起挡风被离开杂物室,刚走出门,隐约听到客厅传来的说话声。
杂物室藏在拐角后,从客厅看不到。
时湛原本不想偷听两位老人说话,正准备离开时,忽然有人说到祝辞,他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
客厅里,薛卫国抹了把脸,勉强打起精神,脸上却还是显而易见的颓丧,“老时,今天让你看笑话了,看在我的份上,别说出去,我怕知道的人多了,我外孙心理受到影响。”
时爷爷皱眉说“你瞎说什么,我你还不放心”
薛卫国点点头说“是我多想了,你以前嘴就严。”
其实薛卫国也知道,他家这点子丑事,是瞒不住的,当初在b市商贵圈里就传得沸沸扬扬。
毕竟薛卫国就薛宛一个掌上明珠,结果还非要倒贴一个穷小子,为了祝启宏,甚至跟家里撕破脸,这种稀奇事搁到哪都能笑一天。
薛卫国这张老脸早在十几年前丢尽了。
可他现在已经不在乎颜面不颜面了,他只想祝辞能好好的,别再被祝启宏那个混账祸害了。
时爷爷宽慰他“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看小辞这孩子,心理素质很好,冷静,也有想法,比你想的要成熟懂事多了。”
薛卫国苦笑着说“老时,你不知道,就是因为他太懂事了,我才放心不下。”
时爷爷思索着道“老薛,你别嫌我多打听,我们这么多年没联系,我只在小宛小时候见过她,后来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薛卫国深深地叹了口气。
可能是这些事在心里闷了太久,今天祝启宏的出现就像个点燃的引信,一下子把安稳的表象炸地七零八落,也把薛卫国的思绪拉回到了以前。
他弓着背,慢慢地说起以前的陈年旧事。
当
年薛宛第一次带祝启宏回家吃饭的时候,薛卫国就不喜欢祝启宏。
不是因为祝启宏的家境,相反,薛卫国很佩服能靠自己闯出一片天的寒门学子。
但是祝启宏这人太圆滑,太完美,处处滴水不漏,完全顺着宠着薛宛,薛宛喜欢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好像没有脾气也没有私心。
接触几次后,薛卫国就跟薛宛摆明了态度,谈对象他不干涉,但要结婚没门。
薛卫国是典型中式家长,甚至更顽固更说一不二,他习惯了做主薛宛的人生,可他没想到在结婚嫁人这样的大事上,薛宛竟然会一反常态地悖逆他。
她偷偷跟祝启宏领了证,等薛卫国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怀上了祝辞。
木已成舟,薛卫国再怎么火冒三丈,也不会逼着薛宛去打掉孩子,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祝辞在b市长到三岁的时候,薛卫国和薛宛之间嫌隙愈渐加深,矛盾不可化解,薛宛举家搬离老宅,带着祝辞来到h市发展。
之后父女两就断了联系。
连祝启宏出轨,林小英上门羞辱,以及薛宛出现精神问题住院这些事,薛卫国都一概不知,全是在收拾薛宛后事时,家里的保姆陈姨告诉他的。
也正因为他执拗的不闻不问,祝启宏离开、薛宛住院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祝辞都是一个人。
那时候还在上小学的祝辞过着怎么样的生活,薛卫国不得而知。
大约五年多前,祝辞刚上初一,那天是祝辞的生日,薛卫国刚想像往常那样给祝辞打点零用钱时,却猝不及防地接到医院的电话,告诉他薛宛病重正在抢救,而他是薛宛留下的紧急联络人,让他马上到院。
薛卫国一下子就懵了,夫妻两个抛下所有公事,从b市匆匆赶到精神病院,却只来得及处理薛宛的后事。
一切快地就像是场梦,到了晚上,薛卫国来到他从未踏足过的这幢别墅。
祝辞当时就窝在沙发里,外面天很黑,他只开着一盏小台灯,通红着眼睛小声问薛卫国,是不是他不闹着要跟妈妈一起吃生日蛋糕,妈妈就不会出事了。
薛卫国摸了摸祝辞的头,说不怪他。
薛卫国从医院方了解到了所有的经过。
薛宛入院时就表现出极为强烈的轻生倾向,所以很长的一段治疗期内,医院建议家属不要探望,以免再触及她敏感的神经。
最近治疗效果见好,薛宛的病情有所好转,院方放松管制,祝辞才兴高采烈地带着蛋糕去看她。
薛宛很清醒,还能微笑着跟祝辞讲话,看护的人没发现什么异常,就出去吃中饭,把病房留给难得相聚的母子两。
可就是这么半小时,薛宛躲进卫生间,用私藏的美工刀割腕了。
两只手割得全是斑驳狰狞的伤痕,等被人发现时已经命悬一线。
救不回来了。
薛卫国说完后,客厅里沉默很久,时爷爷才满脸唏嘘地说“当年居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小辞那时候刚
上初一还这么小,他怎么挺过来的。”
薛卫国说他要是大哭大闹的,我反而还安心一些。就是他太安静了,什么事都压在心里,才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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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爷爷“没想过带他回b市”
薛卫国摇头说“他不肯。非要留在这。”
时爷爷环顾着这幢别墅,“可能是不想离家吧,留在这好歹有个念想。”
薛卫国安静了会,声音慢慢低下去,“就是每次看到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家里,我这心里是真不好受”
时湛站在墙后,默不作声地听着,过了一会,祝辞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时湛,你找到了没”
客厅里两人马上噤了声。
时湛于是转身走去后花园,祝辞蹲在围栏外,捏着鼻子对他说“我靠,鸡屎太臭了。”
时湛“你凑这么近,肯定臭。”
祝辞指了指那只大公鸡,说“它瞪我,它明显不服,我想给它打服。”
时湛睨他一眼,看起来不太相信他有这胆子,“打了”
“正准备打,你就来了。”祝辞撒谎也面不红心不跳,“快来制裁它。”
时湛套上了那件挡风被,问祝辞“有绳子吗”
“有。”祝辞掏出一条尼龙绳,后花园里有些盆栽要捆扎,他随便解了一条下来。
“我抓住它,你捆脚。”
祝辞点头。
两人严阵以待,气氛比参加省级竞赛还要严肃沉重,仿佛此刻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只公鸡,而是一道世界数学难题。
时湛慢慢蹲下身,瞅准时机,趁大公鸡背对着他,一把掐住了它,大公鸡受惊,立马咯咯咯地叫起来,边叫边扑腾着翅膀挣扎,无能狂怒,到处乱啄。
时湛整个人都僵了,不知道该拿手里的公鸡怎么办。
祝辞憋住笑,连忙说“你得抓它翅膀,对,把翅膀往后折。”
时湛绷着脸,艰难完成了高难度动作,公鸡挣扎不动了,祝辞赶紧拿绳子把它两只爪子捆在一起。
捆好后,祝辞呼出口气,站起来拍了拍手“搞定。”
时湛嗯了一声,跟着站起来就要脱挡风被,祝辞朝他瞥了眼,后知后觉地看到挡风被上的花样是一个倒三角眼,面无表情的动漫人物,简直跟时湛本人有异曲同工之妙,祝辞快笑死了,掏出手机阻止他,“等等等等,你先别脱,我拍张照。”
时湛低头看了一眼,似乎明白过来祝辞在笑什么,他一点也不配合地把挡风被脱了。
祝辞啧了一声,“来不及了,我已经拍好了。”
时湛“删了。”
祝辞捂住手机“我不删。我不发给别人。”
时湛没有再抓着不放了。
祝辞暗自松口气,他点亮屏幕,明知时湛看不到他手机界面,还是用手挡了挡。
其实他没拍挡风被,按下拍摄键前,他把摄像头往上挪了挪,他拍
的只是时湛的脸。
不过这是个不能被时湛知道的秘密。
这时时湛突然开口喊他的名字,“祝辞。”
祝辞关掉手机,抬眼看他“干嘛。”
时湛顿了顿,然后说“你介不介意,多收一份房租。”
祝辞一怔,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时湛说“我想走读,家里离校太远。”
祝辞很快反应过来。
时湛是在问能不能住他家
确实他家离学校车程近很多,但是时湛怎么突然要走读了
他想着就问出口了,“你不是都住校两年了,干嘛突然走读。”
时湛面不改色,有理有据地说“孟煜川晚上会磨牙打呼,而且他觉得我晚上刷题影响他睡眠质量。”
“你爸妈知道了会同意吗”
“没事。”时湛像是早就想好了,“他们有个保密项目要做,在外地,回不来。”
祝辞诡异地沉默了“”
其实家里这么多空房间,别说是一个时湛了,再来十个人也能凑合睡下,只不过一想到时湛要跟他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祝辞有点摇摆不定。
他觉得他应该要矜持一下,犹豫一下,不能立马同意。
否则岂不是显得他很迫不及待
祝辞咳了一声“让我考虑”
他话说到一半。
“房东,”时湛掀起眼皮看他,“收留我么”
说完后,时湛想起祝辞喝醉后呢喃的那句“家里没人在等我”。他低声说“以后我等你。”
祝辞“。”
他一下子哑火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