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多,薛卫国和时爷爷赶来医院,时湛在门口接到了他们。
薛卫国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走到急诊室祝辞的床前。
这时护士正在给祝辞换盐水,祝辞看了看薛卫国难看的脸色,有点底气不足地喊了声,“外公。”
薛卫国把祝辞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确认他没什么异样,然后才沉声训斥道“你还把我当外公生病为什么不跟我说”
祝辞第一次看薛卫国这么严肃的神情,没有分辨什么,乖乖地低着头任他数落。
薛卫国又说了祝辞几句。
他知道祝辞这孩子比较独立,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做主,肯定是不想打扰他休息,可这恰巧说明了,祝辞不依赖他,在他面前还脱不掉壳子,没法真正亲近他。
薛卫国赶来医院的这一路上,心里是既担忧又失望。
同时还有深深的惘然。
他这一生呼风唤雨,只有在子孙关系上,从没有顺过心。
薛卫国只有薛宛一个独女,以前满心扑在事业上,在与儿女相处这件事上他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他与薛宛的关系就像是上司和下属,通常只有命令与服从。
他顽固又自傲,摆着家长的架子,自以为他的人生经验,足可以掌控薛宛的一生。
薛宛不说能继承他的衣钵,至少也会顺风顺水。
可薛宛长大后就变得叛逆了,处处反抗他,嫁给了个他压根看不上的凤凰男。
最后还为了那个男的离家出走。
薛卫国梗着一口气,十几年没跟薛宛联系,等着她回来认错,可最后等到了她去世的消息。
后来他想学着放软姿态,好好跟唯一的外孙相处。
可是到头来,连祝辞也没有真心把他当成亲人看。
时爷爷看出薛卫国情绪不大好,于是劝慰说,“孩子没事就好了,少说两句,小辞啊,医生有没有说什么”
时湛把医生交代的话转述了一遍。
薛卫国拍拍时湛的肩膀,“这次多亏了你,小时,你是好样的,小满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运气,下次让小满带你一块来b市玩,外公好好招待你们。”
时湛点头应下。
到了中午,祝辞复查的结果都出来了,确实跟医生说的一样,并不严重,用了药后他已经好转很多。
医院床位紧张,医生开了药后就让他回家休息。
回去的车上,时爷爷腿脚不便,坐在副驾驶座,薛卫国则是跟两个小的挤后排。
前面祝辞自认理亏,对着薛卫国又是道歉又是哄,还装虚弱,总算是把薛卫国哄回来了,没再板着张脸。
这会儿薛卫国往前倾身,对时爷爷说,“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了,让你们爷孙两陪着我们东奔西走的,不急着回家吧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饭吧。”
时爷爷摆摆手,“你看你,老了还这么见外,我们以前住一个宿舍,你帮我的也不少。”
薛卫国这才露出点笑来,是啊heihei
两位老人在闲聊。
祝辞坐在薛卫国和时湛的中间,后排空间不小,但他跟时湛都身高腿长的,挤在一块几乎是手臂贴着手臂,大腿贴着大腿。
初秋的衣料还很薄,祝辞能明显感觉到时湛身体的温度,他忍不住往时湛脸上瞟了眼。
时湛正在闭眼补眠。
他歪着头靠着车窗,窗外阳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了层暖色的光,祝辞能看到他眼睛下面一圈很浅的暗色。
祝辞怀疑时湛昨晚压根没睡多久。
因为他早上六点被护士喊醒的时候,发现盐水不知什么时候换过了。
急诊室病床很多,值班护士早上六点来记录情况,在这之前有任何异常都需要按铃呼叫,包括换液体。
换言之,时湛一直留意着他的输液袋。
祝辞心里有鬼,所以从醒来后都不大敢看时湛,在医院里闭着眼装死,出了医院玩手机装聋。
这会儿时湛没注意他,他才暗自偷看两眼。
恰好这时车子拐弯闯黄灯。
司机师傅下脚有点猛,薛卫国一直拽着拉手,只是往祝辞那边倾了倾,祝辞没东西可扶,反应也慢了一拍,整个人往时湛身上倒过去。
他下意识伸手在时湛腿上撑了一把,但还是把时湛挤醒了。
看到时湛睁开眼,祝辞干笑了一下,收回手,坐直了说“不好意思。你继续睡吧。”
时湛捏了下脖子“没睡着。”
靠着车窗睡很颠簸,是挺难睡着的,祝辞也没多想,随口道“那要不你靠我肩上吧。”
说完后他自己先是一愣,然后扭头看时湛。后者似乎也怔了怔,还没等祝辞收回话,他就从善如流地靠了过来,枕着祝辞的肩膀。
他们两人身高相差就二四厘米,时湛靠着祝辞也不用刻意歪着上身。
“谢谢。”
祝辞“”
他就是客气一下,没想到时湛一点也不客气。
时湛的头发搔刮过祝辞的耳缘和侧脸,祝辞有点痒,但又不敢动,只好维持着僵硬的坐姿。
过了一会,时湛开口点评上了“有点硬。”
祝辞“”
他磨了磨牙,“那你滚。”
他又不是没靠过时湛的肩膀,又硌人,还高,他靠着更不舒服,他都没说什么,时湛哪来的臭脾气,还嫌弃上了。
时湛闷声笑了一下,没动。
祝辞臭着脸别开头,也没真的把时湛推开。
看在时湛昨天陪夜一晚上的份上,他就不计较了。
没过多久,出租车在小区大门口停下。
祝辞扶着薛卫国一起走,刚走到保安亭附近时,就听到了一阵争吵声,祝辞不经意地朝那边看了一眼,脚步立即停住了。
脸上也变得冷沉,不同于平日装模作样地摆臭脸,他连眼里都露着股锋
锐至极的戾意。
薛卫国有些奇怪地看了看祝辞,然后也转头看去,登时老脸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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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穿着皮夹克的中年男人正在跟保安推搡争吵。
“我说了我是28幢业主的爸爸,你要是不信,你就去叫我儿子出来”
“先生,按照我们的规定,你没有门禁,也没有业主联系方式,我们是不能放你进去的,你要是再胡搅蛮缠,我们可要报警了啊。”
“你还敢报警我回自己家有什么问题,叫你们主管出来,我要投诉你”
薛卫国两腮的肉都在颤抖,怒喝了一句“祝启宏”
祝启宏脸红脖子粗地跟保安互喷唾沫,听到有人喊他,不满地转过头来,一看到祝辞,他脸上露出一丝喜意,喊了句儿子,就提步要走过来。
很快薛卫国又接着说“你在这里胡闹什么”
祝启宏这才注意到薛卫国,自从他们一家搬离b市后,祝启宏就没见过这位以前的岳父,所以一时没认出来。
认出来后,他立马就停住脚步,下意识地弯下点腰,搓了搓手,有点迟疑,又带点讨好地喊道“爸。”
薛卫国瞪圆了眼,祝辞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身体都在发抖。
“你跟我女儿早就离了,老子从来没认过你,你马上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离小满远一点”
薛卫国平时和和气气,但一发怒,久居上位的威严一分不减,足以吓退人。
祝启宏缩了缩肩膀,但是硬着头皮说“我就跟小满说几句话,就几句。”
说完,他浑浊泛黄的眼里带了丝希冀,看向祝辞。
祝辞冷冷看着祝启宏消瘦的脸颊,还有谄媚笑着时,露出的那口被烟酒熏黑的烂牙,不由厌恶地别开了脸。
这个他这辈子最恨最恶心的男人,早就已经跟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
早年的祝启宏并不是这样的。
二十多年前,他凭着真才实学从偏远山村考到b市顶尖大学,相貌出众,又谦逊温柔,很快就和同一大学的薛宛谈起了恋爱。
大约艺术家都是疯子,薛宛也是,她那时对祝启宏非常痴迷,薛卫国始终不待见祝启宏,她就跟家里闹掰,离家出走到h市。
可祝辞小时候并不觉得她妈有什么不对。
因为他也很喜欢他温和幽默的爸爸,每天晚上他都会蹲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守着祝启宏回家的脚步声。
直到后来祝启宏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甚至不回来了。
祝辞渐渐长大懂事后,才知道了祝启宏不回来的原因。
祝启宏早在薛宛之前就有了女朋友,也就是林星依和祝艺洋的妈妈,林小英。
祝启宏跟林小英是同村的,两人一块考出来,只是不同校。
在薛宛对祝启宏表示出好感后,他同意了,却隐瞒了跟林小英的关系。
毕竟薛宛家境实在太好了,好到可以让祝启
宏不用再勤工俭学,不用再省着钱吃饭。祝启宏没法拒绝。
可读书人骨子里还有股清高的傲气,他瞧不起薛宛这种娇生惯养,靠着家里就能上名牌大学的大小姐。
所以他不仅没跟林小英断,还用薛宛的钱养着林小英。
两人无数次讥讽薛宛的恋爱脑,却用着薛宛的钱和人脉,有了更好的生活,更顺遂的前途。
就连生下的孩子,也跟祝辞差不了几天。
还一样,都是在最好的医院病房出生的。
这曾让林小英恍惚觉得,她的人生应该也是跟薛宛一样的,她不是从山村出来的土包子,而是珠光宝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富家千金。
她的孩子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不会比祝辞差一星半点。
可她这场幻梦有一天破碎了。
薛宛发现了祝启宏出轨,悲伤欲绝,她很爱祝启宏,但她还有自我,她没有再不求回报地为祝启宏付出。
而祝启宏那点工资,支撑不了林小英和两个小孩富庶的生活。
可薛宛和祝辞却照样过着令人艳羡的生活,林小英被那落差感打败了,她在某日带着两个小孩上门。
祝辞直至今日,对那天发生的场景,依然记忆犹新。
他听到动静,走下楼梯,然后就看到一个陌生女人歇斯底里地对薛宛说“你才是小二”。
那女人说了很多很多。
她跟薛宛从没打过照面,可她好像恨死了薛宛,她不管不顾地用话刺痛薛宛。
她知道薛宛的软肋是什么,她也知道说什么会让薛宛崩溃。
要对付这样一个养尊处优,感情丰富,几乎没受过挫折的大小姐,实在太简单了。
不出她所料,薛宛抑郁症发,住进了医院。
从那天起,祝辞就知道,他再也不会等祝启宏了。
而自从初中时薛宛自杀离世后,祝启宏也确实没有再出现过。
头两年他大概是沉浸在新家庭的幸福美满中,早把祝辞忘到犄角旮旯了,连条信息也没有。
后面倒是骚扰过祝辞几次,祝辞把他拉黑后,他就消停了。
祝辞自然不会觉得他是突然愧疚心发作,亦或是迟到的父爱。
因为林星依无意间跟他提起过,祝启宏染上了赌瘾,闹出过丑事,在大学的体面工作被辞退了,成日在家里抽烟喝酒,却还是戒不掉赌,不知不觉债台高筑。
原本温文尔雅风光体面的大学教授,逐渐变得暴躁易怒,动辄摔东西,冲着家里人发泄。
林星依和祝艺洋宁愿周末留在学校,都不想回家。
这也就能解释他为什么来找祝辞了。
毕竟薛宛所有名下财产全给了祝辞,祝启宏一根毛都没捞到,而他欠的那些债,只要祝辞愿意,可以轻轻松松帮他还清。
得知缘由后,祝辞就更不可能理会祝启宏了。
可祝启宏把他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没有联系方式就上门堵,祝辞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保安说起了。
祝辞一看到祝启宏,就不可遏制地想起这些令他作呕的往事。
尤其是祝启宏喊出了他以前从来不会喊的“小满”。
更让祝辞恶心地快吐了。
他压根没理会祝启宏祈求的话,直截了当地对保安说“叔叔,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他继续骚扰你的工作,你就报警吧。”
保安认得祝辞,于是点点头,帮祝辞开了门,“你们快进来。”
祝启宏见祝辞不理他,再也装不下去了,目眦欲裂地怒吼道“祝辞,我是你老子,你敢不理我”
祝辞扶着气得颤颤巍巍的薛卫国往门里走,时湛和时爷爷偶尔听闻别人家的私事,不好说什么,只做未闻,跟在他们后面走进大门。
祝启宏眼见祝辞越走越远,又气又急,口不择言道“你这个小兔崽子,老子白生你养你了,你跟你那个妈一样,狗眼看人低,都贱”
保安掏出了电棍,这回有了底气,指着祝启宏说“马上走”
祝启宏脸一阵红一阵青,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转身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