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这般, 就是所谓的好朋友么
闻雪舟陷入了沉思。
他和喻南渊相处至今,其实从未认真思考过两人的关系性质,他一直以为两人间仍是同门之谊,也在尽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却不知在喻南渊看来已算是同龄友人了。
朋友这对闻雪舟来说是个陌生的概念。
他虽自小在弟子众多的逐星峰长大, 时常去的鸿月峰上也有一众师兄师姐围着他转,但他并没有和两峰任何一位同门结为友人, 逐星峰这边的弟子大多比他年幼, 鸿月峰的弟子则是比他年长,不管哪一边,他都没有同龄人。
至于师门之中那些同龄人, 闻雪舟就所知更少,因为他在宗门里的地位还有他的天资, 那些同龄人鲜与他为伍,他们离他都很远。
闻雪舟自认为能理解他的萧师姐同样离他很远很远,与其他人的区别是, 他和萧清音像两个站在高峰上的人,其他人都在他们脚下, 而他们各自占据一个峰头,从不彼此相望。
闻雪舟的世界永远是孤独的,不过他并不寂寞,向道之心足以填补他所有闲暇的时间,无人在他身侧,更便于他钻研自己的道。
他从未觉得自己很需要一个朋友或是别的亲密的关系, 喻师兄会和他相熟是个意外。
闻雪舟想,其他同门可能是有些怕他的,怕他的性情、实力, 也怕他身后作为长老的父母。
他在自己与他人间以冰铸就了一面透明的壁垒,虽能使两方相互看见,其墙的本质却是沉默地拒绝着所有人的靠近。
喻南渊是有生以来唯一一个隔着这面墙朝闻雪舟示好的人。
不止是示好,喻南渊还会敲动冰墙的墙面,每日捧点东西作为礼物置于墙下,那些东西不会过分贵重到给人带来负担,因此让闻雪舟不便拒绝,喻南渊那套果子的说法也让他很是新鲜。
以前也有许多人因闻雪舟的帮助向他道谢送礼,可是喻南渊和那些人太不一样了。那些人终会离去,或是因已经两不相欠,或是因闻雪舟冷淡的回应感到没了趣,唯独喻南渊无论他什么态度,总是会在墙外乐此不疲地笑着对他说很多话。
喻南渊有时是自说自话,有时则是热情地找寻各种话题和他讨论,很多时候,闻雪舟可以从喻南渊那里得到一种轻松无压力的平等感,到了现在闻雪舟才明白,他之所以有这种平等感,是因喻南渊是在以朋友间相处的方式和他结交。
闻雪舟终于幡然明悟,有朋友原来是这种感觉。
只是,师兄他又究竟是何种心态说出这番话的呢
闻雪舟投向喻南渊的眼神越发复杂。
师兄这是在向他表明,他只要和自己做朋友就足以
每隔一段时间,闻雪舟就发现自己看不懂喻南渊。
他知道但凡他问,喻师兄就不会对他说谎,每每都会如实坦言,可不是每个问题都能无所顾忌地问出口的。
闻雪舟无法准确定义两人的关系,他想,既然喻师兄希望如此定义,那这样也好,因此面对喻南渊讨认同般的说法,闻雪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不会对此反驳,喻师兄要理解为默认也可。
两人面前的小弟子就不会想得那么多,即使意外于一向独行侠的雪舟师兄居然交到了朋友,小弟子还是信了九成,毕竟喻南渊同闻雪舟靠那么近都没被后者避开,话里话外透着股天然的熟络,又是第一个被闻雪舟亲自带上逐星峰顶的师兄,他这些话多半是真的。
小弟子得了喻南渊的瓜子,只觉这位师兄笑眯眯的一看就很好相处,对喻南渊的态度不由更为亲昵,遂打开了话匣道“喻师兄的姓是哪一个喻苍吾峰在外游历的喻长老也姓喻呢。”
喻南渊“”
他还以为自报家门对方就能反应过来他是谁,谁知道逐星峰弟子们的消息是真的很落后
“就是喻长老的那个喻。”喻南渊痛心疾首,深表惭愧,“我是他那位不成器的儿子。”
小弟子瞪大眼睛,脸色一变“你是那个混”他急忙眼含歉意地捂住嘴。
怎么和传闻中那个纨绔废材一点儿不像啊,师兄们明明都说那人根本不屑以正眼看人,脾气也不好,怎会是眼前这个平易近人的好师兄他不会是哪里听错了吧
混世魔王是吧jg
喻南渊无比确定逐星峰弟子们的情报库是时候该更替一下了。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那个以后会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的喻师兄”他爽朗道。
丢下进入混乱状态的年轻弟子,喻南渊拍拍像是在发呆的闻雪舟的肩“师弟”
从他那句好友起,闻师弟就在旁发呆好一会儿了。
也许是活了这些年才交到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小师弟受到了比较大的冲击
不妨事的,他都懂,喻南渊善解人意地想。
他交到第一个朋友时也感动得无以复加,每天都只想和对方一起玩凹凸曼和怪兽对波。
闻师弟一定是嘴硬不承认他们是好友,实则心里早认了,否则当时就会矢口反驳他。
并不知道自己在喻南渊心中变成了小可怜的闻雪舟内心轻叹一声“无事。我们走吧。”
两人沿着栈梯一路登上了山壁的最高处,从逐星阁的正门进去后,竟是别有一片洞天。
精心设计过的园林假山映入眼帘,一方草坪上,一位姝色明丽,秀美绝伦的妇人被一群孩子们围绕在中间,最矮的孩子只达她的腰际,最高的那个看上去也不过才十五六年纪。
妇人的面容和闻雪舟高达八分相似,两人犹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像是各自的性转翻版,那么这位妇人的身份不言自明。
此刻这位妇人正笑意浅浅,挨个摸摸孩子们的头,像极了一幅母慈子孝的温馨图画。
喻南渊怔了怔,转头去看闻雪舟。
小师弟是独生子来的吧,那这些小萝卜头
闻雪舟正害怕喻南渊误会,对方一眼刚瞥过来他就立即解释道“那些是家母此次出游收的弟子。”
喻南渊心虚移开眼神,他可什么都没说啊。
美妇人这时方抬起头向他们招手道“舟儿,快过来让为娘看看。”
闻雪舟观喻南渊表情就知对方必是差点想岔,只是家母传唤,他也只能止住话头,向喻南渊微一点头,让其暂时在门前等他,旋即依言往叶长老的方向走去。
喻南渊见叶长老对着亲生儿子嘘寒问暖一番,闻雪舟亦说明了辰九之事,随后叶长老推了推身前一众小萝卜头的背,似是要把他们交托给闻雪舟照理。
孩子们一个个睁着黑不溜秋的天真眼眸,稚嫩的嗓音声浪起伏
“雪舟师兄”“闻师兄”“小师兄”
喊得是稀稀拉拉,参差不齐。
闻雪舟瞧着已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他甚是熟练地清点了人数,确认了几个孩子的名字,然后便转身领着一串小尾巴朝逐星阁内部而去。
喻南渊在不远处观望到现在,忽然明白小师弟为何总是忍不住照顾人,又为何偶尔会流露出严厉的神态了,可能是自小就帮着叶长老带孩子,习惯成自然,已经改不掉了。
闻雪舟与孩子们的身影消失后,喻南渊看向草坪上的叶长老,摆正脸色上前作了一揖“晚辈苍吾峰喻南渊,拜见叶长老。”
出乎他意料的是,叶长老款款走来将他身姿扶正,竟向他温言道“何必这样见外,你是如萱的儿子,叫我一声叶姨也是可以的。”
喻南渊有些讶异地看着叶长老与闻雪舟几乎一模一样的双瞳。
叶长老面露感慨地顺便理了一下喻南渊的领口“我和你娘亲当年志趣相投,是多年的好友,我与你闻叔的好事还是你娘亲促成的呢。”
喻南渊更是大为震撼,原身母亲居然还做过虚琅双侣的媒人,往深一步说,岂不是没有云如萱就没有闻师弟的出生,没有闻师弟他就可能在当时被江然一剑刺成傻子
想得太远了,喻南渊堪堪住脑。
叶长老看他的眼神有一些怀念“你真是像你娘亲,这么站在我跟前的样子,让我不禁想起一些曾经的往事。”她很快从回忆中拔出,往后退了一步端正仪态,“舟儿前段时日受你照顾了。”
喻南渊悻然道“叶长老客气了,是我受了闻师弟许多照顾才是。”
更准确地说,是他给小师弟添了很多麻烦。
“嗯”叶长老板起脸,声音冷了几度,“叫叶姨。”
喻南渊诚惶诚恐,只好听话称呼“叶姨。”
“这才对嘛。”叶长老满意地绽开笑容,侧身往阁中走去,“来,进去说话。”
叶长老虽是比喻南渊高出一个辈分,但怎么看也就只有二三十岁,仍然青春美丽,如同一个处在最好年华的少女,笑起来明媚胜过初绽的昙花。
恍然间,喻南渊好似也看到闻雪舟对他露出了相同的一副笑容。
他只见过小师弟浅笑和苦笑的模样,像叶长老这样的笑容是绝不会出现在闻雪舟脸上的,喻南渊在一瞬走神过后,着实感到几分可惜。
假若小师弟开怀一笑的样子能够这样好看,他还挺想天天都能看到的。
喻南渊跟随叶长老入了逐星阁中,方听得叶长老道“你的事情我都听舟儿说过了,那时我还不大相信呢,如今见着你,我却是深信不疑了。我天性敏锐,人的眼睛很难骗过我,性情是好是坏,我一看他们的眼睛就能有所察觉。我能看出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心性纯善,没有害人之心,以前你或是受别人影响走了歪路,不过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
她话锋一转“听说你还未找到心中的道,如今你跟着舟儿上了我这逐星峰,可有想拜本长老为师”
喻南渊拜师的心自是真诚的,只是他跟着闻雪舟上这逐星峰以来,还没有看过峰顶其他的地方,弟子们是怎样和灵兽们交流又是如何驱使灵兽,诸般种种他未曾亲眼见证,且逐星峰是他随意点的第一座峰,别的峰他还尚未游览,不敢妄下决断。
“可是还没有想好”叶长老问。
喻南渊不好意思地承认“是。”
叶长老低笑一声,宽慰地说“没关系,不用着急,你且慢慢想。我是很想收你没错,但更重要的是你心中是否有所触动,若急于求道,择了不适合自己的道,那才是祸害无穷,毁了仙途。换言之,你要是什么时候对御兽起了兴趣,随时可来逐星峰告诉我,当日就能行拜师之礼。”
喻南渊惊讶不已,难以置信拜师入门如此简单,反问道“无需考核”
门派选内门弟子都还要以秘境试炼考校,亲传弟子反倒不用了吗
叶长老像听了句极荒唐的话,玉手掩住嘴忍俊不禁“乖乖,你现在是金丹期,做掌门师兄的亲传弟子都能免试合格了,长老们反而要抢着要哩。”
她随即放下手敛了敛神色“我且为你讲讲我这逐星峰上的规矩吧。我是火土双灵根,自然修的是火土属相的功法。其他灵根的心法我不是不能教,但术业有专攻,徒弟再信任我,我倒怕教坏了好秧子,这一点,我不大适合做你的师父。”
喻南渊没想到叶长老这么耿直,刚说完想收他做徒弟,下一秒竟丝毫不掩饰,直说自己做不好他的师父,这令喻南渊更认真地把叶长老接下来的话听了进去。
“入我这逐星峰没什么门槛,你若待久些便能知道,峰上弟子都来自太元州五湖四海,也不拘灵根天分,我收徒很随性,只要是嘴甜听话孝敬师长的,杂灵根也好,天灵根也罢,我都一视同仁一并收入内门之中,不会放任他们流落成记名和外门弟子。因此,我座下的弟子数量是云意宗长老里最多的。”
“几百名的弟子,我当然不能照拂到每一个人,但他们也无需我日日盯着,彼此间会相护照顾,每名年长的弟子都能充当年幼弟子的师父,年幼的弟子又给更加年幼的弟子做师父,假如你来了逐星峰,最需习惯的便是这一处。若无法接受同门互为师长的氛围,或许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我们逐星峰豢养了满山的灵兽,峰上的弟子也只会御兽,年纪小的弟子,他们多会同灵兽一块儿长大。灵宠契约与坐骑契约不同,是对灵兽而言并不平等的契约,一经生效,灵兽就要无条件听从主人的命令为主人奉献一切,一生也只能认这一个主人,而在灵兽战死后,主人却还能与新的灵兽结契,所以,在逐星峰最大的禁忌就是故意伤害灵兽、虐待灵兽与捕杀灵兽,入我门者皆需发此心魔誓,一经发现,必将废除修行逐出师门,送往论法堂处置。”
“修行半途想要择其他道的,哪日要想离去自可随意,逐星峰不会阻拦,但需遵守一点,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哪怕离开逐星峰去了别的峰甚至云意宗外的别的门派,也都不可以抛弃杀害自己从小收养的灵兽。”
叶长老说了这许多,神情缓和些许,轻声问道“你会觉得这规定太过严苛吗”
她看似问得漫不经心,喻南渊却有种感觉,叶长老这语气轻缓后的最后一句才是最关键,最重要的一个叩问。
喻南渊迎上叶长老眸色淡薄的双眼,这双眼射出的目光如有实质,似要看穿他的内心,而喻南渊自问问心无愧,自能直面目光回答。
他沉然说道“万物生而有灵,众生本生而平等,无高低贵贱之分,灵宠契约令灵兽只能奉献于修者,修者就当尊重这份牺牲,逐星峰的规定既是让弟子们敬重一切的生灵,更是要让弟子们谨记守得仁善本心。若是不能遵守,就是有违了初心,也有违了世间自然道法,有违道法之人,诛杀相伴共生的灵兽与背叛师门无异,天地也将诛之。”
听完喻南渊的回答,叶长老默然半晌。
“我更想收你为徒了。”她笑了笑,收回锐利的目光,“说来,有一个人我想让你见见。你跟我来。”
叶长老带喻南渊去的地方是逐星阁深处回廊里的一排房间,意外的是,喻南渊在此和闻雪舟重逢了。
再次见到闻雪舟时,对方身后跟着的尾巴长度翻了好几个倍,个个都是和先前那串差不多年岁的小萝卜头,只不过之前被小萝卜头们包围的是叶长老,现在则是闻雪舟。
喻南渊心知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还是颇想吐槽这实在太像是鸡妈妈带小鸡仔了。
可惜眼下这副可不是什么兄友弟恭的温馨画面,而是十个孩子里九个都在哭闹不休的地狱图景。
瞧见叶长老的身影,部分小萝卜头挂着金豆豆呼喊着师父跑了过来。
闻雪舟心里正在无语,他本想着把喻师兄送到逐星阁就算了事,岂料临危受命接了一手母亲新收的小徒弟,等到把一干孩子送到了临时弟子房,还道能就此走人,没成想又跑出另一批孩子哭着闹着要找师父。
他耐心细问了番,才知道前面看见的那批仅仅是第一批,这里还安置有第二批,第三批这一整排弟子房中住着的近百个孩子才是他娘亲本次收徒的全部成果。
娘亲总是这样,捡完就撒手当甩手掌柜
闻雪舟头疼地揉着额角,转眼便见亲娘和喻南渊前后走来,顿时如蒙大赦。
他急急走到喻南渊身前问“师兄,你的那些瓜果呢”
喻南渊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哭声,心有灵犀地领会了闻雪舟的意思。
“有呢有呢。”喻南渊豪气大方地甩出好几袋子。
“只是”他心里冒汗,“这恐怕是有点不够发吧”
喻南渊第一回感到自己的点心储量还是太贫瘠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