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睛乌麟犬庞大的身躯徐徐蒙上一层金光, 他一身长长的乌黑毛发本就依稀泛金,此刻更是根根无风自舒,从皮层深处逸散出了雄浑的灵力。
逐星峰上的鸟兽因辰九的灵力波动不安分起来, 天空盘旋着青鸾凰鸟,松鼠野兔流窜在林间门,仿佛都在期待着接下来的一刻。
鸟兽的骚动停息下来时,辰九身形的变化也刚好终止。
金睛乌麟犬蓬松厚重的毛发化去了, 马匹大小的体态缩小成人类的身姿, 一对威风尖长的毛茸茸犬耳仍藏在漆黑发间门,但其身上逐渐显露出蜜色结实的肌理,虽还留有兽类的特征,其他部分已基本是人类的形态。
人形的辰九在喻南渊目测看来依旧高大魁梧, 约莫足有两米多高, 他相貌俊朗,眉眼间门能找到楚长老面目的影子,以身份地位而言该是像楚长老所出的儿子,但辰九的人身长得更为英姿挺拔, 而楚长老温文尔雅较显年轻,加之修者容颜不老, 两人若站一起反像是一对兄弟只不过辰九是兄, 楚长老是弟。
辰九是从兽化人,周身失去犬毛保护后没有任何遮蔽物,光溜溜大剌剌地趴着, 夏长老却全然不在意辰九赤裸的身体, 像是极其习惯这一幕,她淡定地扣紧冰晶小瓶,把小瓶慎重收好, 接着就从储物袋里抛了一套男子衣物盖到辰九的身上。
做完这些,夏长老紧锁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每月都为了这滴金汗兴师动众,实在是累煞她也,好在此后一月可算是暂了桩心事,无需天天记挂着了。
月初便能获得一滴金汗,这等好运以前都是没有过的,夏觅心情舒畅,看喻南渊和闻雪舟的眼神都更柔和温婉几分,如看两颗带来喜气的福星。
她展颜一笑,说道“小九一会儿后就会醒来,我便先回玄日峰去了,你们不用多管他,待他醒了,他自会往坤衍峰找你们楚长老。”
说罢她自另一只手腕上套着的手串上解下一只雕刻精美的玉白凤扔向山道,玉雕触及地面,立时化作一只鲜活的白凤。此白凤坐骑玉质通透,若非眼部雪白并无瞳孔,当真是栩栩如生,以假乱真。
夏觅轻盈跨上白凤,临行前,一双妙目在喻南渊和闻雪舟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道“对了,我新出炉了一批金丹修士适用的灵丹,不巧未带在身上,本是打算让徒弟明日登门相送,你们一人今日若得闲,可上玄日峰一趟自取。”
夏觅交代完毕,所乘白凤清唳一声,振翅飞去。
夏长老离开后,只剩下一人一狗留在原地。
喻南渊望着地上还在呼呼大睡的黑耳青年,心想,夏长老说是不用管他,可他们放着熟睡的辰九前辈就这么走了似乎也有些不妥,那到底要不要管呢
相比之下还是闻雪舟更有经验,他看出喻南渊似在思索,遂提出建议“师兄不如与我先去峰顶见我娘亲,师兄运气好,她正好是今日回程,这时该已到了。等上了逐星阁,我叫些弟子来照看辰九前辈便可。”
喻南渊想想也是,点头爽朗回应“师弟思虑周全,那我们这就走吧。”
他虽是对辰九身上的祥瑞之气多有好奇,现下那金色汗滴也已被夏长老揣走,如今周围的些许生机之力早都散干净了,他就是留下来观望辰九的状况,可能也不会有额外的新鲜发现。
闻雪舟领着喻南渊穿过逐星峰的山门,守峰珍兽是两头生了羽翼的苍狼,本是镇守于山门之外,方才因金睛乌麟犬的骚乱,它们熟悉个中流程,自觉退居山门后,待夏长老取好了辰九的金色汗滴,两头苍狼这才回归原位。
有闻雪舟引路,守峰珍兽自不会拦住喻南渊,两人过了山门,就顺着蜿蜒的山道朝峰顶行去。
逐星峰山道曲折,左弯右绕,间门或有灵兽停留在山石坂道上嬉耍,它们不像是其他野生灵兽那样怕人,即便两人走近也丝毫没有要躲让的意思,反而是两人需要主动避开它们,这点令喻南渊连连称奇。
逐星峰被命名为逐星,正是因为它乃是云意宗十峰里最高的一座奇峰,峰顶几近藏入云中不可得见,与无念峰上的无念塔一般高度,站在逐星峰顶,等夜幕降临后,真如伸长手臂就可摘得天幕星辰一般。
喻南渊想,两千年前金睛乌麟犬母兽说不定并非是随便选了一座山峰生产,而是特意看中的最高的逐星峰,因为愈是靠近九重穹宇,那峰顶上空的灵气就愈加纯净,对金睛乌麟犬这样的亚仙兽定是有益处的,也能供母兽更快地补充生产所耗损的灵气。
喻南渊抬头仰看峰顶,目测了一番大致的高度,隐隐心惊。
如此高峰,怎能不使人心生畏惧。
他窝在洞府里抄了半个月的师门门规,很是清楚云意宗内并非每处都能畅通无阻地飞行,像掌门燕琨那样拉开空间门之门横穿两地倒是无碍,但真若飞在空中,像是十峰顶端连接护宗大阵灵纹之处就是师门禁地,不可随意接近,一旦靠近只会被禁制挡回,连灵兽坐骑们也不例外。
当时看到这条门规的喻南渊,直呼这不就是修仙界版的空气墙吗
他看各路修仙小说的修士们毫无顾忌地满山乱飞,还以为真有那么百无禁忌,到云意宗来方算长了见识。
涉及护宗大阵构筑的不止是峰顶,为防影响到阵法的运转,峰内许多地带俱都禁止飞行,像是他的苍吾峰上,以金丹期的神识扫一扫便能看得很是清晰,整座峰上至少有十几处是禁飞区,就像是现代的无人机,并不是哪里都去得的。
有别于苍吾峰等副峰,作为主峰的坤衍峰、乾元峰和明心峰三峰除却峰顶则基本没有什么禁飞区,且那禁飞区是位于极高之处,不会影响到峰上修士们的正常飞行。
喻南渊边爬山道边将神识放出,他识海广阔,神识覆盖一座峰轻而易举,故他很快看出逐星峰上的禁飞区都在何处,又共有多少个。
算起来,逐星峰作为云意宗最高峰,其上禁飞区比苍吾峰更多更密,所以不论闻雪舟还是夏长老,他们都止步于山门口就停了下来。
当然,这也有美观上的考虑,低空飞行到底是有碍修士仙姿,毕竟马路上的车辆通常也不会开上行人走的人行道。
不论如何,禁飞区太多就意味着眼前这漫漫山道喻南渊只能一步一步地拾阶而上。
想到这一点,攀登之旅才刚刚起步,喻南渊的心就先累了。
他虽每日上下苍吾峰,苍吾峰的高度也就是逐星峰的三分之一。
金丹修者神行百步日行千里都不在话下,并不畏这寥寥的几步路,但到底不若元婴期能缩地成寸,而喻南渊在鸿蒙天中享尽了开挂般的瞬移的好处,难免有点由奢入俭难。
就是不让他亲自走,他学生时期玩网游的时候也是能上坐骑就上坐骑,半点路不肯让游戏角色自个儿跑的,谁让坐骑跑得更快呢。
喻南渊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起初想在下山那日遍访诸峰的想法各个方面都太过天真了,实乃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也亏得他没跟掌门舅舅说清自己具体要花几日去做这些,闻师弟则是看破不说破,体谅地尊重了他的自尊心。
喻南渊复又望向云雾之上的峰顶,不禁腹诽,逐星峰这么高,峰上弟子们的下盘功夫都一定非常扎实吧如是想着,他悄悄看了眼闻雪舟的腿。
闻雪舟走在他前方几步开外,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姿态也端方好看,衣摆摩擦扫过,偶尔显出下面笔直的腿型,看起来的确矫健有力。
闻师弟近乎天天攀爬逐星峰,定然磨练意志,坚定的道心指不定就是这么培养出来的,相比之下,喻南渊深觉自己还是太过浮躁,有许多精神都需要向小师弟学习。
喻南渊运气调息,将翻腾的心绪压下去,待得平心静气,才又跟上闻雪舟的脚步。
两人规律的脚步声叩响山道,有一人相陪共同爬山,好像也不是那么煎熬。
既是身边有人,喻南渊就总忍不住想和人聊上几句。
闻雪舟自是寡言少语,喻南渊主动打破寂静问道“师弟称叶师叔今日返程,可是此前不在云意宗内”
闻雪舟心知喻南渊是又对他话里的随意一处起了好奇心,他这个师兄总是这样好奇心旺盛,明明比他年长,问题却比师门更小一辈的师弟师妹们还要多。
闻雪舟老实作答道“家父前阵子闭关,家母便外出寻觅良徒,每年皆是如此。昨日家母向我来讯,说她将在今日回宗。”
喻南渊听之一愣,真是赶早不如赶巧,若不是在萧清音的金丹大典上被莫绮双拦住发生变故,他原本计划的是在当日上访诸峰拜见门派长老们,没想到就算那天无事发生,他即便真爬上了逐星和鸿月两峰也只会连闯两个空门。
这诸般巧合,隐约有些天定因果的意味。
喻南渊皱了皱眉,他自结丹那日感到被天道针对后,总对所谓的天道和因果有一股反逆之心。
他将这念头暂且抛掷脑后,忙又问“那不知闻师叔他”
闻雪舟猜出喻南渊想问什么,道“家父也正是今日出关。”
喻南渊哦哟,巧了不是。
该说不愧是虚琅双侣吗秀恩爱于无形之中。
喻南渊不打算再聊人家父母间门的事,识趣换话题问道“师弟的洞府是在半山腰,还是在逐星峰顶”
闻雪舟为喻南渊介绍道“逐星峰大半区域都供峰上灵兽自由活动,其他设施多是在峰顶之上。最外围是灵兽的养教所,然后是闲置洞府与弟子居所,最里面是库房和娘亲所住的逐星阁。”
“所以师弟是住在峰顶。”喻南渊自然领会。
闻雪舟稍稍顿了一下,犹豫地说“逐星峰弟子众多,师兄到时便知道了。”
见师弟态度有些遮掩,喻南渊的好奇心再度被勾了起来,他试着再问,闻雪舟却卖起了关子,只道逐星峰顶的设施形制与众不同,十分罕见。
问不出答案,喻南渊决定聊些别的,他将先前在鸿蒙天中修行时的疑问说出,两人如苍吾峰上那般论起道来。
一旦忘我地谈天说地,心理上的时间门便过去得很快,得益于此,登顶之际,喻南渊还有点遗憾,觉得这逐星峰其实也可以再高上几丈。
无愧于闻雪舟卖的关子,逐星峰顶果然是另一番景致,喻南渊初次前来,当场怔愣了半晌。
一座座亭台楼阁靠着山壁层层往上垒高,有些像吊脚楼的模样,又因密集有序,也很像现代人的小区居民楼,当然,是每户都带着花园院落的豪华居民楼。
有些个半悬空的阁楼之间门由空中拱桥相连,能看见有弟子伴着灵兽走在拱桥之上。
护宗大阵的灵光符文照耀下来,衬得居于最上首的那座锦阁牌匾上的“逐星阁”三字熠熠发光,犹如瑶池仙所。
在登上峰顶前,喻南渊确实想象不到峰顶会是如何景象,他以为那么多建筑都挤在山顶,相比空间门会有点紧张,却不料横向发展不了,还可以往上发展。
闻雪舟没有说话,静静瞧着喻南渊吃惊的神态,等他消化心中的惊奇。
喻南渊回过神来,终于察觉到闻雪舟沉静中跃动着探究的目光。
难道师弟是在向他炫耀,等待他的反应
“厉害。”喻南渊文学素养贫乏,做不到出口成诗,只能干巴巴夸出这两个字,但其感慨是发自真心实意,“不是亲眼所见,一定以为身在梦中。”
闻雪舟听罢,唇边有微微笑意。
喻南渊心道,也许闻师弟是第一次不,应该就是第一次向人介绍他住的地方。
没有什么好朋友能炫耀这些,就只能和他炫耀了,闻师弟好像有点可怜。
思及此,喻南渊把自己六分的兴趣装出了一百分,左看右看语气兴奋地问“师弟,我们该怎么上去”
他看见山壁上修有无数栈梯,就是不清楚要上哪一段梯子最终才能抵达最上方的逐星阁。
这些楼阁、栈梯与拱桥交织在一起,喻南渊都错觉自己不是在逐星峰,而是在机关迷宫云集的鸿月峰上。
虚琅双侣的恩爱程度在喻南渊心中再上一分。
同时他心里还想,闻师弟从小在这两峰的迷宫里长大,三维立体想象力必是不俗,怕是早就练出了闭眼寻路的能力。
闻雪舟看不见喻南渊心声,说着“师兄跟我来”,随即走路生风地迈向其中一座栈梯。
山壁底下亦有修行御兽一道的弟子们走动,闻雪舟在逐星峰外是年轻一代中排行偏低的小师弟,在逐星峰上倒是如大师兄一般的存在,两人一走近,每名弟子见了闻雪舟都向其见礼,而认识喻南渊的却一个都没有。
闻雪舟向弟子们说明了喻南渊的身份,又向喻南渊解释道“逐星峰弟子与灵兽同吃同住,隐世避俗,少有外出,若要同别峰交换材料物资,都可驱使灵兽代劳,此方久而久之自成一片天地。”
喻南渊暗自吐槽,这好像是宗门里套娃了一个小门派,麻雀虽小自给自足。
一名弟子打量着喻南渊奇道“雪舟师兄还是第一次带其他峰的师兄上来。”
看样子是不知道喻南渊和闻雪舟同日结丹之事。
喻南渊对弟子的说法并不意外,但还是有些得意地想,那是因为小师弟以前没有他这么要好的师兄弟,现在他能被小师弟亲自带到峰上,证明他是小师弟唯一亲近的同龄人。
虽然这其实是喻南渊厚着脸皮搭便车讨来的机会,可也没见过别人请求闻师弟这样做,且不说闻师弟少与人走动,就是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闻师弟也不一定待他们和待自己相同,喻南渊对此颇有自信。
喻南渊再次想到闻雪舟没什么友人,忽起一意,抓了把瓜子给这位弟子递去“我姓喻,你可以叫我喻师兄。”
闻雪舟“”
怎么又来这套,发瓜子都发上他们逐星峰了。
小弟子性格单纯,哇的一声接过瓜子,当即就改了口“喻师兄好,多谢师兄”
喻南渊作为奖励给弟子手中又添了些瓜子,各色种类都来上一点,然后笑着指了指自己“喻师兄我”他再指向闻雪舟,“在门内同你的雪舟师兄最为交好,所以他才带我上来观览。”
而且以后指不定真能做你们的师兄。
“噢”小弟子脸上写满了恍然大悟。
“”闻雪舟满头问号地去看喻南渊。
感觉到闻雪舟疑惑的视线,喻南渊看向身边人笑得更为灿烂“师弟,对吧,我们是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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