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雪舟前脚刚走,喻南渊不过翻个身的工夫,云意宗掌门就到了。
掌门大人进门就抻手施展了一记袖里乾坤,圆几上立时摆好了五六尊碧玉小瓶,数盘凝结露珠的新鲜水果,并若干碟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糕饼点心,满满当当堆了整桌。
喻南渊无奈又翻回身来,看掌门大大咧咧地在闻雪舟坐过的雕花木凳上坐下,全无元婴道君和一派掌门的架子。
燕琨掸了掸衣裾,佯怒“本事不小啊,一睡就是七天七夜”
他嗓门中气十足,声音隐隐在屋内回荡,震得喻南渊耳朵嗡嗡的。
“舅舅。”喻南渊回忆着原身的语气唤出声。
“很好,还认得我是你大舅。”燕琨收起厉色,亲昵地拍拍喻南渊的脸,探身细细端详了一番,“气色恢复得还行。”
喻南渊也端详着这位掌门舅舅的相貌,燕掌门外表年龄三十有余,头发皆包于一顶南华巾下,面白无须,眉眼亲和,不笑也似在笑。
燕琨给喻南渊掖了掖被角,虚指圆几上的几尊碧玉小瓶“这些是你夏觅长老炼制的养灵丹,每日一粒不可落下。”又指向零食,“睡了七天肚子也空了,这些是给你填肚子的。”
“你的伤势,雪舟该和你说过一二,我再与你详说。你的经脉为剑意所伤,而非仅是剑气,哪怕是极为稀薄的剑意也不是好受的。那江姓小子剑意里的杀伐之气很是霸道,你虽因祸得福疏通了淤塞关窍,境界松动,却也真元受创,元气大伤。”
“养灵丹温养你破损的经脉,我又向闻砚卿那老家伙借来雪舟重新了布置你洞府内的聚灵阵法,用以补充你丹田不断逸散的灵气,如此双管齐下,你安心给我躺上半月,少想有的没的,忍耐半月也就痊愈了。”
“借来师弟”喻南渊恍然大悟,“难怪我一醒来,闻师弟就在我床前。”
“你闻师弟得亲父真传,布阵之术门内金丹期下无人能出其右,他前两日都来探望,我便问他要不要帮这个忙,他爽快应了。”言及此,燕琨语气颇为感慨,“瞧瞧人雪舟,再瞧瞧你平日交的那些狐朋狗友,七日里没一个来看过你的,还不如雪舟呢。”
喻南渊心想,毕竟都是冲着他的灵石法宝来的,过于真实引起不适。
让他讶异的是,小师弟竟主动探视还答应了帮忙,他为求自保说的那些话到底是冒犯,小师弟果真菩萨心肠。
燕琨板起脸道“不过就算他们来找你,你也别再见了,要不是他们再三煽动,你今天也不会躺在这儿,这件事你当吃个教训,日后再不可那般行事。我这些年也是事务繁忙没空照顾你,你爹又罢了,等他回来,你好好给你爹赔罪,父子间不应生分。”
喻南渊听燕琨千叮咛万嘱咐,比原身记忆里的便宜爹还亲爹,典型的“我家孩子不乖肯定是有人带坏”式家长,怪不得把原身溺爱成了仙山一霸。
其实燕琨连亲舅也不是,原身生母云氏举家满门被魔修屠戮,只剩她一脉独苗,因燕云两家交好,燕家将云氏接走抚养,燕琨从小将其视若亲妹。
云氏过世后,喻长老悲戚欲绝,无暇他顾,小南渊等同被燕琨一手带大。燕琨喜玩乐,常抱着小外甥去山下坊市游街赏花,日落方回。
原书里燕琨得知外甥痴傻,大动肝火狠狠责罚了江然,江然称自己初悟剑意掌控生疏,自愿受罚,受罚期间得到新机缘,解决了宗门内一个不小的隐患,一身杂灵根洗成了顶级变异雷灵根,成就后天罡雷剑体,实力一骑绝尘,跻身宗门精英弟子之列,于情于理燕琨再难拿江然如何。
此后燕琨想方设法为原身寻访恢复灵智的灵丹妙药,书中未再提及这对舅甥的后续,也不知最终找到灵药了没有。
喻南渊以为,区区炮灰角色,没后续多半不是什么留白伏笔,只是单纯被作者遗忘了。
掌门大舅说得没错,只要他好好苟着,就能苟来个偷偷闭关突破,惊艳整个云意宗的化神期老爹。
喻南渊深吸一口气,做出懊悔不已的痛切模样“我知道了,舅舅,那些人只贪图我东西,出的主意都是害我,我不会和他们见面了。我技不如人才落此下场,我爹以剑成名,儿子却输给练气期剑修,从今以后我潜心修行,不再堕苍吾峰之名。”
燕琨没料到喻南渊能说出这串通透的话来,百感交集,宽慰道“江然此子在剑之一道悟性不凡,练的是最难的以魂炼剑的路子,你是气宗路子,自不敌他。他少年人年轻气盛冲动行事,冷静得也快,考核结束后就自请领罚,这罚,舅舅还忘了说你也要受的。”
这点喻南渊不意外,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人私斗致一人受伤,师门规矩在那儿,追究起来两个都跑不脱。
因发展与书中轨迹不同,喻南渊只受内伤,还冲破了经脉淤滞,燕琨对江然所为没有那样愤怒,甚至起了惜才之心。
“可是我还不能动弹。”喻南渊狗狗眨眼。
江然受罚是有机缘的,他不想去和江然抢机缘,能躲则躲。
“没让你现在动弹,伤好再说。”燕琨瞪眼,“你根基不牢,切忌急躁,正好趁此机会稳定境界冲击一番筑基中期,及至后期亦无不可。”
喻南渊眉开眼笑“那这段时日我多研读道法,如果闻师弟过来,也同他论论道。”
他就像那开学前出了意外住院的新生,所幸有学霸上门送笔记,焉何不请教呢
“唉。”燕琨一叹,整肃了神态,“渊儿肯上进,舅舅自帮你规划。”
他曾认为渊儿心性不适合寻仙问道,若是无缘,日后做个富贵闲人也无不可,有他庇佑自能平安一世,谁知这一剑倒有令浪子回头之奇效。
来年陀罗秘境,渊儿或许有机会参加。
燕琨道“你错失选拔,我不能打破规矩将你塞到哪峰长老下做亲传,不过苍吾峰无首座坐镇,早该安排你移居别峰。你可愿去其他长老峰下修行”
喻南渊点头点头。
燕琨又道“本来我峰上人口简单,足够清静,离得近我也好照拂你,只是你舅舅我天资驽钝,修行上无甚本事,指点不了什么,就不耽误你了。”
前代掌门选他做接班人就是看中他飞升无望,但任劳任怨踏实肯干,不如留在掌门位置发光发热,压榨尽最后一滴价值。他结婴千年,一半时间都在为门派鞠躬尽瘁,头发掉得驻颜丹都不管用,再过几百年还没提升境界,就要靠延寿丹续命了。
“舅舅说哪里的话,舅舅给我的是他人都不能给的。”
喻南渊这话真心实意,喻长老走后,燕琨就是喻南渊唯一不可替代的亲人。
燕琨摆手“你跟随你爹入了剑修法门,我云意宗非是剑修门派,除了你爹,唯一剑修长老是你镇守无念塔的古师伯。”
燕琨话语在此停顿,好似等待喻南渊回复。
喻南渊忙道“我不学剑了。”
厉害的未必是适合的,原身剑心并不坚定,水木双灵根过于温吞,影响气宗一脉的修炼上限,他看他还是放弃改走别的流派吧。
大道三千,丹器阵符剑音蛊法,非物所拘,殊途同归,重要的是找到自己心向往之的。
燕琨就等这句话“渊儿想学什么”
喻南渊老实摇头“以前没有想过,我想每样都试试再做定论。”选志愿这事儿急不得。
燕琨道“无妨,这十余天时间,你且慢慢思虑,待有了想法,玉简传讯于我。”
喻南渊应了。
舅甥两人相对无话,室内只闻香炉间香灰洒落的极细微声响,檀香燃烧的白烟静静游散,在空中有一瞬显现出聚灵灵纹的形状,而后隐没于八方各处。
“渊儿。”燕琨忽凑拢了些,满脸八卦地压低了嗓子,“我听弟子们谣传,你相中的其实是雪舟那孩儿,而不是萧清音”
都说剑修和雪最配,出了个剑修道君的苍吾峰却是蝉鸣阵阵,竹影婆娑,一道悬于云中隐崖的瀑布飞泉为松竹与山刃切割,分作数道雪白支流而下,终年冲刷峰脚的深潭,灵泉拍击青石,迸裂的水雾浇洒着竹林间山花烂漫。
闻雪舟顺着苍吾峰石阶下来时,呼呼山风带动竹海浪潮,竹叶摩擦声混着清脆泉流声,尤为悦耳动听,将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闻雪舟舒展了眉头,步伐不由轻快几许。
黄昏夜幕交替之际,一串白鹤掠过万里层云向西飞去,那也是闻雪舟的目的地。
云意宗十峰分主三峰与副七峰,副七峰各自独立,每座皆与中央三座主峰由巨大空中索桥相连,十座仙峰俱都壁立千仞,拔根于奔涌不息的海流之上,共同构成护宗大阵的一部分,太极广场居于正南方向,作为阵眼连接山门,门外登仙梯下就是受云意宗荫庇的凡人城邦。
闻雪舟要从苍吾峰回自己的洞府,就必须要穿过主三峰任意一峰,经过门派弟子聚集最密的场所。
他在宗内总是醒目的,修士耳聪目明,诸弟子议论之声不绝于耳,闻雪舟的眉又皱了起来。
“闻师弟又去苍吾峰了那日你们都看见了,闻师弟抱着那个人去找楚长老的,看来传言句句属实。”
“那喻南渊分明是对萧师姐怎的一夜之间转性变卦为了自证甚至刺自己一剑,是个狠人。”
“那是江然刺的为了萧师姐刺的哎呀,乱死啦。”
“我哥哥的师妹的朋友的家仆和江然睡一屋,我的消息最可靠,你们且听我说来”
“萧师姐熬出头了,可怜雪舟师弟羊入虎口”
闻雪舟脚下生风,乃至用上了登云步法,如同逃跑一般速速从乾元殿口离开。
这七天,有关喻南渊对他倾诉真情的谣言渐成门派弟子们修炼之余的新谈资。
比较绝望的是,这不是谣言。
“这不是谣言。”喻南渊在一派掌门面前脸不红心不跳地睁眼说瞎话,“我对师弟之心,日月可昭。”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