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隐月表情的这一僵,沈怅雪就已经明白了。
他捂着嘴吃吃笑出了声“师尊果然是。”
钟隐月耳尖红了红,愠怒道“别笑师长”
沈怅雪含笑点着头,放下了手,还是笑吟吟的“弟子知错。”
“你哪儿知错了”
沈怅雪憋着笑,两肩都因为笑意阵阵发抖。
片刻,他把笑意压了下去,说“不过,弟子倒是觉得很好。克己复礼,也未必就定比离经叛道更为高尚。”
钟隐月怔了怔。
沈怅雪依然在含笑看着他,钟隐月却有些愣神原文里的沈怅雪,可不会说这些话。
看出了钟隐月眼神不对,沈怅雪问“师尊怎么这样看我”
“没。”钟隐月收回眼神,道,“没想到你会说这种话罢了。我印象里,你一向都很规矩的。”
沈怅雪不仅仅是规矩而已。原文中,他克己复礼又严于律己,修道之事上从来不做出格的事,平日行事又谨小慎微,一点儿出格的事都不会做。
沈怅雪笑笑“规矩久了,也想疯一疯。”
“也是,被四四方方的规矩圈得太久,也会厌倦的。”钟隐月说,“没关系,你在我这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先走了,你这些法宝我都放回山宫的仓库里去。你这个紫虚瓶我也拿走了,你就用我拿给你的这个就好。乾曜宫的东西,能不要就不要了吧。”
沈怅雪点头“劳烦师尊了。师尊,今晚还来吗”
说到这儿时,沈怅雪不知不觉收起了笑。他表情不自觉地绷紧了,满脸的小心翼翼,眼睛闪烁又亮晶晶地盯着钟隐月,还紧张兮兮地耸起肩膀,双手绞着衣角,脸上通红了一片。
钟隐月被逗笑了,点着头道“我来。白天我有事要忙,你闲着就四处转转,我晚上还来你这里。”
沈怅雪眼睛里一下子更亮了,捣蒜似的狂点头。
他红着脸,瞧着当真好捏。钟隐月看得心花怒放,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将他的法器都拿走了。
乾曜宫的东西皆被钟隐月扔进了角落里。他看都没再多看一眼,转身便带上了门,挂好锁,离开了。
转眼日落西山,夜幕渐沉。
“离秘境没多少天了。”
温寒说着,叹着气,往院子里的篝火里添了一把干柴。
天气暖了,但晚上还是有些冷。院子里早已没了落雪,一群人吹着晚春风,团团围着一团篝火,围坐在院子里。
“没关系的,这几天师尊给我们特训如今我们都长进了不少,还有师姑一起去,能撑过去的。”苏玉萤说。
“但是我还是紧张啊。”温寒说,眼神又飘向沈怅雪的宫舍,“说起来,沈师兄自打过来就没怎么露过面呢,师尊的特训课业他也没上过。”
“没办法啊,来的第一天就生了大病。”苏玉萤说,“我还想进去看看的,但是师尊不
许,怕师兄把病过给我们”
“师尊担心得挺对的。”温寒支起胳膊托腮,道,“沈师兄也是倒霉,来第一天居然就发了烧,怕不是乾曜宫的那些前同门在给他扎小人。”
苏玉萤压低声音“说起这个啊,虽然每次我们一说起来,师尊都要让我们闭嘴沈师兄真是乾曜长老让过来的”
“我也觉得奇怪呢。”温寒拧起眉,放下托腮的手,纳闷地低声嘟囔,“就算是魔尊在前,师尊又为什么非拿乾曜宫的首席弟子打赌我倒是知道师尊有些在意沈师兄的事,但至于到会把乾曜长老得罪到老死不相往来都要抢过来的份上吗”
陆峻听到这儿,也纳闷起来“你说得对啊,这可是当着明面挖墙角了,挖的还是堂堂正正的首席弟子。魔尊这事,师尊还是当着全山门长老的面挖的人这和把乾曜长老的面皮从脸上硬撕下来,扔地上狂踩没区别了。”
“对吧”温寒说,“师尊这也太拼了”
“这么一说,温师兄。”苏玉萤说,“你不是说那日兔妖狩猎的时候,沈师兄就怪怪的吗我记得那日还是师尊和沈师兄留到最后,坐了同一马车回来的。”
“那日一回来,师尊又很立刻地突然就去闭关了,连第一天去向掌门报告都等不了,那报告的事也是让青隐师姑去拜托了灵泽师姐帮忙虽说师尊也早就说了会去闭关,但不至于这么急急忙忙地,大半夜一回来就立刻去了吧”
“师妹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说,师尊是为了沈师兄去闭关的吧”陆峻说。
“毕竟这也太巧了嘛。”
“怎么可能”陆峻哈哈笑起来,“自古以来,谁人闭关不是为了自己的道师妹莫要想多了。”
苏玉萤“唔”了声。
“不过师尊宠沈师兄倒是真的。”温寒叹气,“沈师兄发烧这几日,他每到中午晚上就要借用别宫的厨房,亲自下厨。我入门已经九年了,压根就没吃过师尊亲手做的粥饭。”
陆峻说“也不怪师尊的,沈师兄瞧着在乾曜宫受了许多委屈。师兄忘了前月除妖卫道下山时,他同门师弟师妹都敢在我们外人面前那般对他不敬,私底下更不知会如何对他了。”
“对呀对呀,冬天时乾曜长老还原因不明地责打了他那会儿咱们山宫被乾曜山为难,来的乾曜弟子都是吃白饭的,就只有沈师兄一个帮了师尊许多。师尊人好,自然记挂着他。”
“或许是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师尊知道了许多事吧所以才会这般看不过去,硬来也要让沈师兄离门。”
温寒话音一落,围在篝火边上的几人突然都陷入了沉默。
众所周知,如果不是被逼急了,钟隐月是万万不会做这种刀尖舔血的事情的。
那可是天下第一的耿明机,得罪他只有坏事。
宁可冒着耿明机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原谅玉鸾山的风险
一时间,关于乾曜长老的数种糟糕猜测纷纷涌上他们各人心头。
诡异的沉默之中,温寒赶忙打了两声哈哈“好啦好啦,怎么都这般严肃不说了不说了,师尊偏爱沈师兄也正常他又并非是冷落了我们,这些天师尊都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在我们身上了”
“师兄说的是啊”陆峻也笑,“师尊给我们的法宝也都是顶好的,沈师兄如今也是我们的同门大师兄,师尊偏心一些又有何妨不碍事不碍事。”
苏玉萤跟着笑了笑。
她是向来不在意的,她打从前就觉得沈怅雪人好,也隐隐约约察觉出他日子过得不好不易。
谁都会偏爱可怜人,苏玉萤光听着就也很可怜他。
她转头,忽然发现白忍冬摸着下巴望着篝火沉思。
苏玉萤突然发觉,白忍冬都没怎么说话。
于是她问“师弟,怎么一直不说话”
她一叫,白忍冬才回过神来。
“啊,没有。”白忍冬说,“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奇怪”
“沈师兄礼成的那天晚上,我明明在那处打了四桶水,都放在井边了。可那晚回来一看竟然一桶都没有了,全都只剩下了空桶。”
“是山里的野兔子什么的偷偷喝了吧”温寒说。
“那也不能全给喝了吧”
“大概是谁给用了吧。”苏玉萤说,“沈师兄那天刚来,也不可能一天就用了你四桶水啊。他那般循规蹈矩的,那些水又一看就是别人打上来的,没问过人,他不会用的。沈师兄,有问过你们吗”
温寒说“没啊。”
陆峻也摇头。
“那便不会是沈师兄了。”苏玉萤很肯定,“再说沈师兄那般温文尔雅,也不会一晚上就用那么多水。”
“是啊,又不是水牛。”温寒说,“算了,几桶水而已,你别这么纠结。”
白忍冬皱皱眉,一看就是放不下这件蹊跷事四桶水,这儿一共才四个人。他是在同门都把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之后打的,临被钟隐月叫去山宫前他还看了,四桶水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那儿的。
不会是同门用的。
大约真是野兔子吧,毕竟沈怅雪看着确实循规蹈矩温文尔雅,不会一口气就用四桶,他又不是水牛。
白忍冬说服了自己,点着头把它放下了。
次日一大清早,上玄山宫中,响起一声什么瓷器被狠狠摔碎的声响。
上玄山一大清早的清净就被这么生生打破了。
山宫门前扫地的弟子正犯着瞌睡,这一声吓得他差点没跳起来。
“你说什么玩笑话”
乾曜长老的怒吼又从山宫里传出来。
听着十分愤怒,声嘶力竭地,气得不轻。
扫地的弟子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抱着大扫帚,悄悄上了几层台阶,装作扫着阶上尘土,眼睛偷摸往里瞟。
秘境时日已近,今日一大早,上玄山宫中便又有长老大会了。
这会儿,诸长老刚到齐没多久,乾曜长老竟然就发了这么大的火。
扫地弟子往里一瞧,见乾曜长老又猛地拍桌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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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朝着坐在末尾的玉鸾长老怒吼“让一个弟子住进长老山宫,你是被魔尊打坏了脑子不成”
扫地弟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的内容及意思,眨巴眨巴眼。
他顺着乾曜长老的目光看过去,就见玉鸾长老坐在自己的末尾之座上,淡定地喝着茶。
被人如此拍桌叫板,玉鸾长老完全不以为然,甚至端起茶杯悠哉悠哉地喝了半杯茶。
他不回话,座上诸长老也没人敢回话。
有几位长老面面相觑。
掌门坐在高位之上,也沉默着,还偏过头叹了口气。
乾曜长老被尴尬地晾在原地,手还放在桌子上。桌上还留着茶液,湿漉漉的,一时收手也不是,就那么放着也不是。
他的手僵硬地动了一下,又不动了。
他连手该怎么摆都不知道了,就那么气得嘴角抽搐地瞪着钟隐月。
钟隐月还在淡定地喝茶,仿佛乾曜长老不存在。
扫地弟子心中唏嘘。若是换做几月前,谁都不会这么对待钟隐月,甚至连打扰他喝茶都不敢。
几月前的钟隐月境界比诸长老都差了一截,在这长老大会上可是末尾中的末尾,说什么话都会被人踩一脚可自打前几日他大战魔尊,并和魔尊打了平手后,那情形便不复存在了。
现如今,长老大会上没人再敢踩他一脚。
都没人敢提醒他长幼有序,莫要无礼,不要不回乾曜长老的话了。
“玉鸾”
被无视得太久,乾曜长老终于受不住了。他一甩袖子,勃然大怒道,“不过是和魔尊打了平手,你就真想在这天决门当家做主了不成我在和你说话,你耳朵都被打聋了吗”
钟隐月放下茶杯,抬眸凉凉瞥了他一眼。
他目光凉薄,又杀气腾腾,抬眸瞥的这一眼如一把警告的锋利眼刀,直戳耿明机眉间。
耿明机猛一哆嗦。
他眼底划过一丝慌张他突然有些害怕钟隐月。
他一慌,钟隐月又突然弯了眉眼,朝他一笑。
“乾曜师兄原是同我说话呢”他笑着,“师兄喊得这么大声,我还以为是这杯子惹了师兄不高兴,师兄是在和碎了的茶杯嚷嚷呢。”
耿明机“”
钟隐月把手中茶盏轻放到一边的桌子上,笑说道“师兄这么急做什么,我也不是非要今日就把他接进来。我只是说,我有这想法罢了。”
“说什么胡话,连这想法都不应有”耿明机厉声说,“仙门弟子,怎能与仙门长老同吃同住,成何体统”
“弟子与长老同吃同住,怎就不成体统了”钟隐月反问。
“当然不成体统,坏了规矩,像什么话”耿明机道,“长幼之分都乱
了套,玉鸾师祖就是这么教你的”
“师尊教我的,是要悉心照顾每位弟子。”钟隐月说,“敢问师兄,乾曜师祖又是如何教师兄对待门下弟子的师祖可是与师兄说过,可随意责打学生,并让他大冬天的跪了一天一夜,又赶他去柴房过夜不成”
乾曜长老脸上一青。
沈怅雪正站在钟隐月身后,他今日是玉鸾宫的随行弟子。
闻听此言,他敛了眼眸,轻轻咳了一声,未发一言。
“门中规矩如何,我还是清楚的。”钟隐月又拿起手边茶盏来,“只是规矩这东西,若是一味循着去走,不作任何改变,那便是迂腐。凡世朝廷尚且还会变法改革,门中的规矩更不该一成不变。”
“弟子住进长老山宫,也未尝就是坏了规矩,坏了辈分。让他随我同吃同住,也不是更方便他跟着我学规矩吗”
诸长老再次面面相觑。
广寒长老踌躇开口“可这毕竟”
“当然,我也不是想让诸位今日就立刻同意我这提案。”钟隐月笑着,“我虽有实力,但也不能靠着这个在山中横行霸道。不如这样,若是此次仙门大会,我门下弟子能夺下桂冠,诸位就同意我今日所说之事。”
“当然,若是他住进我山宫,日后出了事,也愿意听候掌门及诸位处置。”
长老们再次面面相觑。
破窗效应到哪儿都是好用的,钟隐月这个后置的前提条件一出,众人都点着头欣然接受了。
先帮钟隐月说话的是灵泽长老“我听着可行,掌门。主宫弟子们每日要从别宫来到山门来寻我等先侍奉着吃穿,若是能住进山宫中,平日也能方便许多。”
广寒长老也点了头“确实不错,师弟说的也正是。若是一成不变,我等便是迂腐了倒不如让玉鸾师弟以身先试。”
“掌门,白榆也觉得不错。”
座上长老接一连三地点了头,乾曜长老脸上越发青了,几乎都要没血色了。
到最后,掌门也慢慢悠悠地点了头“好,那”
“慢着”乾曜长老高声打住,“掌门您怎可被三言两语就带着走了就算规矩不变是为迂腐,那也不能在这般坏规矩的事上做尝试再说就算沈怅雪如今不是乾曜门的弟子,那也是我捡回来的能不能进山宫与长老同住,那自然也是我说了才算”
钟隐月被逗得笑出声了“师兄,什么时候门中弟子变成谁捡回来的就听谁的了”
“你闭嘴谁捡来的,当然听谁的”
“那怎么不见灵泽师姐非要做我门下白弟子的主”
乾曜喉头一哽。
“师弟说得没错,师兄。”灵泽悠悠开口,“弟子去了谁门下,认谁做师尊,便是听谁的话。他是谁人带回门中来的,不甚重要。虽说我等对他有恩,他若愿意,无需他言,便自会将我们看作恩人,多加孝顺。”
“这等事,强求不来。况且,跨过弟子门中长老,非要伸手管教他门弟子乾曜师兄,或许您这才是坏了规矩。”
耿明机被说得脸腾地红了。
他咬咬牙,气得瞳孔颤抖,又怒而抓起一旁广寒长老放在桌子上的茶盏,啪地又给摔地上了。
茶香碎了一地。
广寒长老一哆嗦,心疼地望向地上的碎渣,表情跟要哭了似的毕竟上玄宫中的茶是上好的。
“沈怅雪”
乾曜长老突然猛地瞪向他。
沈怅雪一哆嗦,懵懵地抬起头,茫然地看向他。
耿明机抬手指向他“你”
还没蹦出来两个字,钟隐月突然抓起自己手边的茶盏,砰地扔到了耿明机脚边。
茶盏就在他脚边炸成了碎片,碎屑与茶液一并炸到了他的白衣上。
茶叶将他的衣边染得脏污。
耿明机吓得一激灵,往旁边撤了半步。
他愣住了,要说的话也全给忘了。
片刻,他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钟隐月。
钟隐月两手握到一起,翘起一条腿,仍然含笑看着他。
“乾曜师兄,”钟隐月笑着说,“这是我门中弟子,师兄可没资格教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