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隐月在外面声音很大地训着弟子们。
沈怅雪还是没什么力气,又拉起被子,睡了过去。
发烧的时日总是头痛,睡起觉来又昏昏沉沉的,一睡过去便是一整天。
钟隐月每到中午晚上都会亲自煮粥来,还会好声好气地哄着他,把粥喂进了他嘴里。
不知是因为发了烧,还是的确太缺师长者的关爱,病着的沈怅雪越发爱撒娇了。他总是要钟隐月喂他,吃完了又要钟隐月坐过来,抱着他的腰闭着眼睛,靠在人家身上小憩。
发烧也不是重病,躺了两二日沈怅雪便好了。可即使是要好全了的这会儿,他依然没骨头一样软趴趴地歪在床上,说着没力气,要钟隐月亲自喂他。
钟隐月无可奈何。
他就这么喂粥喂到沈怅雪大病痊愈,能自如地下床走路为止。
瞧着自己的病好了,沈怅雪这才因为不能再跟人家装虚弱收了手。
大病初愈,钟隐月觉得他还是虚弱,病好后的这几天还是给他煮粥,且不让他出门吹风。
怕沈怅雪吃得腻,钟隐月做粥做得花样极多。
今日是瘦肉粥,明日便是蔬菜粥,后日又往粥里放了一把香菇来煮。
今日一早,沈怅雪一起来,钟隐月便端着一碗肉沫滑蛋粥进来了。
见他又下地走来走去的,钟隐月边把粥放到桌子上边问“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沈怅雪摇摇头。
“师尊不必忧心,病已好了数日了。”他说,“我早已没有任何不适师尊也该放我出去吹吹风了。”
“也是,你病好已有好些时日了,是可以出去转转了。”钟隐月说,“这些衣物放这儿好些天了,你待会儿都试试吧,先把粥喝了。”
钟隐月说的正是放在宫舍木桌上的这些衣物。
前些日子,沈怅雪发烧那日后的次日一早,钟隐月便去玉鸾宫里寻来了好几身白衣,一直在这儿放着。
沈怅雪一直躺在床上,没能换上这些衣物。
后来他虽好了,可钟隐月又不许他出门受风,他便一直穿着里衣在宫舍里呆着,也没机会穿上这些衣物。
看看经书擦擦剑,躺在床上发发呆,他就这样有一天没一天地混着日子。
不过他偷偷趁钟隐月不在的时候换过几次,换好之后就自己在屋子里美滋滋地转圈,有种终于脱离了乾曜的快感与实感。
但怕钟隐月发现他这般不听话,继而生气失望,沈怅雪每次穿着衣服转完圈后都会赶紧脱下来,按照原样叠好,放回去。
钟隐月没发现过他的小动作。
这会儿,沈怅雪依着钟隐月的话,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坐到桌边,两手捧着碗,老老实实地喝完了粥。
喝完粥,他起身来,终于当着钟隐月的面,光明正大地换上了这几身白衣。
五六身白衣都很适合他。沈怅雪人高肩宽腰细,这等身腰
就是穿个破布片子都好看。
钟隐月看得两眼发直,傻笑着连连点头,夸了他几句好看。
寥寥几句,沈怅雪就红了脸。
他又低下头,手绞着衣角,犹犹豫豫地低声说“师尊不嫌就好。”
“我嫌你什么,你这般好看。”钟隐月说,“快坐过来,我给你拿法宝。”
沈怅雪点点头,听话地坐了过去。
沈怅雪身上的法宝其实没多少,耿明机也不爱在他身上大出血。
除了那一把听悲剑,便是一些用于日常的法宝。除了放东西用的紫虚瓶以外,就是能更快聚气,能让灵气在需要时更快流转的辅助法器曜仙石;一个用来传讯的玉镜,除妖卫道时要用的锁妖袋;乾曜山弟子用于巡山的游月灯,还有一把铜钱串成的流苏。
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
沈怅雪从紫虚瓶里放出来一个灵木箱子,把箱子打开以后,里面就是这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钟隐月站起来,俯视下去打眼一看说好听的是杂七杂八,说不好听就是一堆纯垃圾。
全是原文主角在路边打怪时会掉的东西,以及这年头路边小贩会卖的物件。
这些物件加点灵气,过了仙人之手,也算是“法宝”,只不过是最低级的法宝。
原书设定里,会有下山的仙人把物件这般加一加灵气,然后就给凡世小贩去贩卖,也能捞一笔钱。正经仙家人都不会挣这种黑心钱,故而这种太低级的法宝,在天决门,一般被叫做“下二滥的玩意儿”。
这种下二滥的玩意儿却装满了沈怅雪的箱子。
钟隐月望着这一箱子的垃圾,一时无话。
半晌,他从里面捞出来一串血珠子“这什么”
“血珠,乾曜长老给我的。”沈怅雪规规矩矩地把双手放在腿上,正坐在桌前小声说,“这些都是长老给我的。长老给我的东西,是乾曜门里,最多的了。”
不费事的垃圾当然不嫌多了。
这血珠子一看便是从山下小贩处买来的红珠子手链,在他手里过了一把灵气,就给沈怅雪了。
钟隐月叹了口气,在这箱子里翻了翻,没一个好东西。
他合上箱子,不再去看,转头看向他寥寥无几能上台面的几个法宝无非是仙石和锁妖袋,一把游月灯和铜钱流苏。
前几个还算看得过眼。
钟隐月拿起最后那把铜钱,询问“这是什么”
“五帝钱。”沈怅雪说,“乾曜宫的主宫弟子人手一个的。”
主宫弟子便是能去长老山宫里侍奉的弟子们,都是长老们的贴身弟子,最得长老之心。
“这哪儿是五帝钱,就一串铜钱而已。乾曜宫主宫弟子人手一个,你手上没有说不过去,他便随意给你串了一把罢了。你们剑修对这东西需求不高,有个什么东西挂在腰上就好,平日无人细看。你若是没有,会遭人议论,他才拿这个顶替的吧。”
钟隐月把它放回到桌子上,脸色难看道,“我早知道他对你不好,可没想到能到这份上。乾曜宫这般厉害的山门,一个首席弟子的箱子里竟然全是这种东西”
沈怅雪缩缩肩膀,低了低头,没回答。
他似乎很尴尬。
被人看透了家底,完全不体面的真实被这般血淋淋地扒开,看了个干净,尴尬是自然的。
他这个样子,钟隐月也不忍再说。
“你不傻,也下过山,这些东西好不好,想来也用不着我特地向你解释。”钟隐月说,“这些东西,我就帮你收了吧。这个紫虚瓶里,是我给你挑的东西。”
钟隐月把自己手上的紫虚瓶交给了他。
沈怅雪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接了过来。
“东西不少,你看着挑着用就好。”钟隐月说,“你这些东西我就都收走了还是扔了比较好你若是想留,我替你留着。”
沈怅雪摩挲着他给的紫虚瓶,闻听此言,抬起眼皮瞥了眼手边的灵木箱子。
“请师尊扔了吧。”他神色淡淡,“师尊说得没错,长老对我究竟好不好我是该明白的。”
他都知道。
他或许早已经知道了,只是若想不生邪念地修道下去,便只能哄骗自己,乾曜长老待他是好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他体面。
可若是真的将他视作弟子,将他看得重要,又怎么会如此凉薄
人若想要偏爱,有的是偏爱的法子。
耿明机只是真的将他视作畜生罢了。
钟隐月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应声说好。
“那我帮你丢掉。”钟隐月说,“我先回山宫了。再过四日就要入秘境了,很多事都还要准备。晚上我会再过来一说这个,我还有事想与你商量。”
“师尊想问何事”
“你离不开我,不如,我在山宫里为你铺个床位”
沈怅雪狠狠一怔“”
他两眼蓦然睁大,茫然极了,还眨巴了两下。
“你毕竟身世不好,乾曜又那般对你有人告诉过我,若是猫狗兔子这类动物感到不安,且不安得太过分的话,为了引起人的注意,什么都干得出来。”
沈怅雪后脖颈淌下冷汗来。
他眯起眼来笑了“师尊,这是听谁说的都是莫须有的事”
“我也忘了是谁同我说的了,似乎是过去一旧友。”钟隐月说,“他曾在家中养过一只幼犬。那小东西还小时,他便一直陪在身边,后来那狗大了,越发离不开他了。每次他一出门便大声吠叫,一瞧不见他更是急得满屋子叫,还发抖不停,实在难缠得紧。”
钟隐月突然讲起他人的事来。
沈怅雪还是头一次听他这样说起旁人,觉得新鲜极了,便随口道“想必那只狗是将师尊友人当成生母或生父了。”
“他也是这么想的。可他毕竟平日里还有事情要忙,实在无法将它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可若不戴着,那只狗就会撕咬自己,或一个劲儿地以头撞墙,总之是一个劲儿地想弄伤自己,让他注意。”
“我那友人实在无法,便领着它去看了郎中吧。”钟隐月说。
沈怅雪诧异“师尊所在之地,有郎中能为猫狗看病么”
“自然是有的。”钟隐月说,“看过郎中后,郎中就与我友人说,那狗是有了分离焦虑症。”
“何为分离焦虑症”
“一旦与某人分离,便分外难受。”钟隐月笑了笑,“心中难过,害怕,担忧为了让那人多看几眼,某些动物就会拼命残害自己。虽说我觉得你不会如此,但你这几天瞧着的确是分外不安。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宫舍之中,倒不如同我去山宫住吧。”
沈怅雪犹豫道“这不可的长老山宫是仙山高位,弟子从不能住入其中,与长老同吃同住的。”
“不可的事就让它可呗。”钟隐月满不在乎道,“规矩就是要破例,才能有新的规矩。规矩这东西,存在就是为了让人打破的。”
钟隐月一脸大义凛然。
沈怅雪望着他怔了片刻,笑出了声。
“师尊,”他笑着说,“师尊从前,定是离经叛道的学生吧”
钟隐月表情很不自然地一僵。
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高二时故意跟学校对着干去染的一头红毛还真让沈怅雪说中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