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褚玉不知道那大祭司是怎么做到的,但翌日一早孟行微就送来一张图纸。
“无上派那大祭司请你帮忙炼两样灵器。”她道,“师尊也已看过,让你自己斟酌着铸还是不铸。”
桑褚玉接过图纸。
正是那大祭司之前提到的戈与盾。
不过比起寻常可见的戈盾,图上的两样灵器要繁复许多。
要求也高,就连长戈的柄都得用即将化灵的枫木。
即将化灵的枫木
这能上哪儿去找。
她看时,大师姐又道“若你同意,我就去回话,明天那位大祭司会亲自送木材过来。”
不愧是大客户。
东西都自个儿备好了。
桑褚玉对这两样灵器还挺感兴趣,想了想说“行,正好这两天没什么事做。”
第二天,雪势大了不少。
桑褚玉听着窗外的呼号风声,忽想起大祭司半掩在面具底下的苍白下巴。
那人看起来好像有些畏寒,也不知今日还来不来。
刚这么想,她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不轻不重,在打铁声中并不明显。
她走过去开了门。
屋外,披了身鹤氅裘的大祭司几乎将门口堵得严实。
“雪天叨扰。”他道。
“没事,进来吧。”桑褚玉侧身让道,顺手从他那儿接过一截枫木。
她掂了掂,旋即感受到浓郁的灵气。
的确是块好木。
哪怕不做什么处理,就单放在房梁上,也能辟邪驱魔。
“我正在铸戈头,还得要一会儿。你在那儿坐吧,壶里有热水。”
桑褚玉让他顾着自己,没有多加招待的意思。
刚来剑派时,大师姐将她当成了才入门的新弟子,恰巧师尊又不在,便直接送她去了弟子院学规矩。
但她在山间晃悠惯了,一天没到就难受得跟浑身有蚂蚁在爬一样。
光是一杯敬师茶就学了三四道。
头道茶水太烫,全泼洒去敬了地仙。
第二杯又添了太多茶叶,一口酽茶下肚,涩得夫子直呼这辈子没喝过这么咬舌头的茶,仿连喉咙都被茶叶子给嚼了。
学到中途,又从山间跑来一大群猴妖豹妖,俱是来找她玩儿的,将整个弟子院搅得天翻地覆,临了连屋顶上的瓦都被顺走几片,说是结实,要带回去做窝。
所幸师尊及时回来了,带她出了弟子院。
看见那缺了瓦的屋顶,师尊也只笑说宗门里教的都是些凡间规矩,平白将她框死了,让她以前如何,以后便如何。
自那以后,她再没学过什么宗派规矩。剑派里的师兄姐也乐得惯她,处处纵容。
由是她平日里只管炼器,其他的一概不操心。
大祭司也未多言,走至铸器阁角落的桌旁坐下。
他没饮茶水,而是稍侧过眸,看见炉旁的桑褚玉高举起锤子,重落在烫红的铁器上。
因是用的妖火,那铁器上还附着着一层淡淡的金芒。乍看之下,竟如落日熔金。
视线再一移,便落在她脸上。
她神情专注地盯着那块铁,面容间瞧不出多少情绪。但那细碎的金芒映在她眼中,又折出别样的神采。
片刻,他移回视线,望向那袅袅升起的白烟。
他沉默得像截密林里的幽木,连呼吸都难以察觉。
桑褚玉都快将他忘了,裴雪尽却忽然在脑中提醒“何不从他入手”
她手微顿“入什么手”
“此人寡言,与那温鹤岭确有几分相像。”
已经开始帮她找替身了是吧。
桑褚玉又开始落锤“他是巫召野的爹。”
“原是这般。”裴雪尽稍顿,“那确然不当。”
桑褚玉反好奇另一件事“大祭司在小说里出现过吗”
裴雪尽道“在我目前能看见的内容里,他仅为温鹤岭驱散鬼咒。”
虽然是帮她的系统,但他也不能提前看见过多剧情。
“鬼咒驱散成功了吗”
“成功了。”
“那他还挺厉害啊。”桑褚玉由衷道。
毕竟连百药谷都没能解决这麻烦。
“厉害的应该是你。”裴雪尽顿了顿,“你强行将鬼咒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活活捱过了九九八十一日的苦痛折磨,最后”
“好了。”桑褚玉打断他,“再听下去就要把这东西敲碎了。”
裴雪尽默了瞬“你打的戈头很好。”
“你转移话题的方式也很硬。”
“多谢。”
“不客气。”
话落,桑褚玉将戈头浸入灵水。
“滋啦”灵水翻涌,缭绕的白雾将她的面容遮掩得影绰不明。
给戈头回火的时候,角落里的大祭司突然开口“不知召野与温仙友有何处相似”
桑褚玉盯着噼啪炸响的火焰,面容如常。
这是在怀疑她的用心
也是。
外人靠近自己的儿子,不警醒点儿才怪了。
“大祭司是在说昨天的事他俩平时都常穿宗袍,又恰好是在温仙友的洞府前,难免认错。再者”她稍顿,“我还以为温仙友已大好,却不想”
这话仅说了一半,但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哀苦无奈。
大祭司默不作声地望着她,许久才道“待驱散鬼咒,温仙友自会恢复如初桑姑娘可唤我巫盏。”
桑褚玉往炉子里拨了点妖火。
直呼名字
她与巫召野年岁相差不大,正常来说不该唤他伯父什么的么。
不过仅腹诽一句,她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与人界修士铸器不同,她炼铸东西要快得多。铸好戈头后,她拿了那截枫木走到桌旁,摊开昨天他送来的纸。
“这纸上沾了雪水,有些图纹太模糊了,可能要再画一遍。”
“纸上未施术法,抱歉可有纸笔”
半晌,桑褚玉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纸笔。
他的嗓音好听,蜿蜒在幽林里的河流一般。但有时会突然蹦出几个陌生的字词或语调她猜那应该是幽荧族的语言。
她找出纸笔给他,坐在旁边看他画图纹。
那些图纹和他面具上的纹路相差不大,像是某种符文。
正看着,余光里忽闯进道扑闪的影子。
她顺势望去,看见风雪横刮的窗外竟有只蝴蝶。
那蝴蝶色近靛蓝,蝶翼上又有黑金色的翅脉花纹。模样漂亮少见,飞舞间丝毫不受风雪影响。
“这时节竟还有蝴蝶”她下意识道。
巫盏也看见了那蝴蝶。
“可否开窗”他忽然问道。
桑褚玉只当他闷得慌,点头“可以啊。”
她不怕冷,往常寒天雪地也常在林间乱逛。
巫盏起身上前,推开窗户。
那蝴蝶翩跹着飞入房中,最后竟停在了他抬起的手指指背上,悠悠活动着翅翼。
桑褚玉“原是冲你来的,难怪不怕风雪。”
“是传信蝶。”巫盏微低着头,耳上的银坠子晃动在发间,“召野问我去了何处。”
桑褚玉盯着那停驻在指间银环上的蝴蝶,忽说“以前也常有灵兽跟我一块儿玩。”
“是么”
“豹子野猴,老虎毒蛇。”她顿了顿,“可惜不能像你这样拿手指托着。”
许是想到以手托着那些野物的光景,巫盏轻笑出声,轻飘飘落在耳畔。
“若真能托起,倒也难得一见。”
桑褚玉的目光还锁在蝴蝶的蝶翼上。
翅翼花纹繁复诡谲,盯得久了,竟如水涡般旋转起来,吸引着她的心神。
渐渐地,她越发挪不开眼,思绪也归于平寂。
就在她朝那蝴蝶迈出一步的瞬间,巫盏动了下手指。
蝶翼停止扇动,僵滞在他手上。
“蝶翼陆离,会迷惑人的心智。”他道,“不宜看太久。”
桑褚玉倏然回神,又想起那回剑门大比上,一个幽荧族的蛊修仅拔出剑,对方就主动弃剑认了输。
最后被查出是剑身上刻了蝶纹,有致幻之用,那蛊修也因此被罚下试炼台。
也正是因为常有此类事发生,其他宗门弟子对幽荧族多敬而远之。
“桑姑娘。”巫盏忽道。
“何事”
“脸上。”巫盏道,“受了伤。”
桑褚玉移过眼神,借着角落堆放的铜镜看见了脸上的灼伤。
是被迸溅的火星子烫出来的,烧出的小孔般落在右颊,其间隐见一点血。
“不打紧。”她浑不在意道,“待会儿回去擦点药就行了。”
常年铸器,免不了受这些伤,她早习惯了。
“久不处理,不碰也疼。”巫盏手指微动。
那僵停的蝴蝶忽扇了两下翅膀,慢悠悠朝她飞去。
想到方才险被迷惑,桑褚玉下意识后退一步。
巫盏恰时道“仅作疗伤,不会有事。”
话落,那蝴蝶无声落在她脸上。
落下的瞬间,右颊便漾开一丝微弱痒意。
桑褚玉尽量克制着拂开蝴蝶的冲动,随即,面颊又有沁凉感是那蝴蝶在散开蝶粉,星星点点,恰好敷在灼伤上。
巫盏看着身前右颊落蝶的人,掩在面具底下的双眼微见浅笑。
借着铜镜,桑褚玉看见右颊上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免惊奇“还真好了。”
这是妖火灼出的伤口,寻常的治疗诀根本不起效,她每回都得涂特制药才行。
巫盏“一点人界把戏。”
“看来这蝴蝶也不仅是迷惑人心的蛊物。”
巫盏召回蝴蝶,又翩翩落在指上,只道“鲜有非黑即白的道理。”
桑褚玉没心思听他这些话,脑中仅有一个念头
不愧是能带儿子四处解蛊咒的人。
就是体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