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鬼咒影响,温鹤岭此时已经头昏脑涨,听不大清话了。
他只觉头上传来一阵剧痛,下意识想抬手阻止。但现下他连掀开被子的力气都没有,仅徒作挣扎。
桑褚玉眼也不眨地盯着渐涨出血色的兔耳内侧。
拜入剑派之前,她常年在太衍山的森林禁地里游荡。因为控制不好妖火,闹出不少麻烦。
是在太衍山顶遇着师尊,跟她修炼了一两百年,她才逐渐掌控了妖火。
森林禁地不允外人进入哪怕是太衍剑派的弟子。因此修炼期间,她只跟两个人打过交道。
一个便是师尊。
后来她随师尊入了剑派,成了她最小的亲传弟子。
头回遇见温鹤岭,就是在前往剑派那天的路上。
恰在山道迎面撞见,青年神姿高彻,从容不迫地与师尊交谈。
见着跟在师尊身后的她了,也仅是略一点头。态度疏远,只怕转眼再见就会认不出她。
那日她所见的温鹤岭,同其他人眼中的他并无区别抗拒外物,对何事何人都疏冷漠然。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桑褚玉垂眸看着温鹤岭的脸。
因她使的力气大,那对与他清冷面容极不相称的兔耳不住颤栗着。长耳内侧的经脉在捏弄下变得越发明显,逐渐泛出烫意。
她在心底问系统“原文中提过温鹤岭是妖吗”
“未曾提及。”
没有么
她没什么表情地攥紧了兔耳,就势往上一提。
温鹤岭痛吟一声,被迫微仰起颈,视线错乱恍惚到落不着实处。
“温仙友为何会化出妖相是受鬼咒影响,还是”桑褚玉凑近,轻作嗅闻,“半妖”
她没有在他身上嗅见妖息。
但若是半妖一族,却有收敛妖气改修灵术的本领。
温鹤岭答不出话。
她的手指揉弄在耳朵上,指腹摩挲的声响格外明显。
隔绝了其他响动,直往耳里钻。
以至于他的半边身子都变得僵麻。
脸也疼得一时惨白,一时又涨出淡淡红晕,如白玉映霞。
许是太疼,他凭空生出些许气力,掀开薄被,想要推开她的手。
但桑褚玉不过轻一按,就压下了他的胳膊。
“若这副模样叫温家人看见,也不知是会厌嫌,还是袒护。”她忽想起什么,“仅露出对耳朵吗尾巴呢,也会长出来吗”
温鹤岭神志不清地看着她。
她像是揉搓一团泥巴似的捏着那耳朵,神情始终冷淡,却比明晃晃的恶意更叫人难堪,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耳朵被她捏得发烫。
滚了火似的烧着,一直烧到面颊、身躯。
不行
他颤抖着抬手,试图运转灵术遮掩住妖形。
不能让人看见。
但灵气刚溢出指尖,就遽然溃散。
他开始难以抑制地低喘,脸上的鬼咒印记如粼粼波光浮动着。
桑褚玉打量着他的脸。
出乎意料的是,那难以辨清的情绪中并无羞愤。
裴雪尽恰时提醒“时间快到了。”
桑褚玉松开手,看也没看一脸痛色的温鹤岭,径直出门。
出去后,她却没离开,而是绕至后院。
等了片刻,她靠近窗子。
房间里已听不见半点儿痛喘。
温鹤岭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气息平稳,仿佛刚才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同第一回一样,桑褚玉直接将糯米丢进窗子便走了。
糯米落地,砸出闷响。
床上的温鹤岭眼睫微颤,缓睁开眸。
视线逐渐聚焦,他忍痛移过视线,借着房中摆置的大瓷瓶看见了那对突兀的兔耳。
“青鸦。”他嘶声唤道。
房外的小童子推门而入“仙长有何事吩咐”
温鹤岭气息微弱地问“方才可否有人来过。”
“人”青鸦迟疑片刻,摇头,“回仙长,医师走后就没人来过了仙长可是要叫什么人”
“无事。”温鹤岭道。
无人来过。
那适才所见,难不成是在做梦。
若是做梦,妖耳被那人捏揉的疼痛未免太过真实。
就连头顶都好似还残留着灼痛,也仿佛还能听见指腹摩挲过耳部内侧的声响。
他紧闭起眼,脸上血色渐褪,半晌才道“抑形药。”
青鸦一愣“可仙长,医师先前嘱咐过,说是吃太多抑形药反会加剧伤痛。”
“取来。”温鹤岭吝言道。
青鸦神色微变。
他是跟着他从温家过来的,知晓他说一不二的脾气,也清楚他有多抵触妖形,只得应好,连忙转身去取药。
从竹林绕出去后,桑褚玉远远就看见了巫氏父子。
他俩背朝着她,正在洞府门口说话。
桑褚玉缓吸了口气。
不等裴雪尽提醒,她忽提声喊道“温仙友”
同时快步朝那方跑去。
巫召野只觉这声音颇为耳熟,闻言回身。
旁边的大祭司则是在注意到他的反应后,才也望向这边。
待两人转过身,桑褚玉放缓脚步。
“原来是”她看着巫召野,眼神黯淡些许,“抱歉,我认错人了。”
她的神情变化不大,细微处的失落和勉强却分外迫真。
不过因她出现得突然,巫召野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问“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
想到身旁还有别人,他又及时住了声。
“来送东西。”桑褚玉应道,看向他身旁那人。
幽荧族的大祭司。
在他们来无上派之前,她就听说过幽荧一族。
传闻居住在天显境南部的盘郁山川中。
那处多岚雾瘴气,幽荧族人擅巫祝,多出蛊修,剑术也不错几年前的剑门大比就设在太衍剑派,她见过几个幽荧族的蛊修。
使的剑法与太衍甚而是天显境其他任何剑派的剑法都不同。
当时听说幽荧族的大祭司也去了无上派,同门还在她面前戏言,说是族里的大祭司都跑了,那幽荧一族岂不得乱成一锅粥
乱没乱成一锅粥她不知道,但这位大祭司自从入住无上派,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二三十年来都没露过面。
算起来,这还是她头回看见他。
仅瞧从那半边面具中漏出的一双眼,他和他儿子没什么相似的地方。
巫召野生得一双桃花目,总透出些疏放神气,为人也机警有锋。他父亲却全然不似他那般锋芒毕露,眼睛要狭长些,眼神也内敛许多,不见笑。
不过她更好奇他为什么要戴面具。
怕脸吹着风吗
还是单纯恐于与人交流,不想叫人看见脸
扫过一眼后,她收回视线。
经过刚才的“错认”,虐心值她已经拿到手了,再多留也没意思。
但正要说走,就听见巫召野道“以前不见你常往这儿跑,这段时日倒是来得勤。”
桑褚玉懒得想借口,敷衍道“要送东西。”
“哦,送东西。”巫召野哼一声,“你要送的东西还真不少,现下你们剑派也负责起邮驿行当了”
对于她突然往这儿跑得勤的事,他心中隐有答案多半是冲着温鹤岭来的。
但许是因为视她如敌手,在分出高低、争出胜负前,他再容不下旁人横插进这抗衡中。
故此,他又竭力说服着自己驳倒这一可能性。
桑褚玉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要真是邮驿行当,还得给钱。”
巫召野笑了两声。随他身躯微颤,那些银饰也碰撞出清脆声响。
这时一旁的大祭司忽道“桑姑娘。”
他嗓音清润,却又有些乏力。
桑褚玉微怔。
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大祭司在喊她。
他怎知道她的名姓
大祭司道“先前的驭蛊铃,多谢桑姑娘。”
桑褚玉“原是你的东西。”
上月无上派托人送来一幅图纸,说是请她帮忙炼铸一枚铃铛。
她看着那铃铛不错,就顺手炼了枚。
这天底下铸器师多,却习惯用凡火灵力炼器。
她则不然,用的是本命妖火。
虽不知道她铸的灵器比之其他铸器师如何,不过自打她来了,太衍和无上两派就时常找她炼灵器。
但师尊不让她炼铸太多,便是外界有求,也得师尊过目在先,再由她自己来斟酌打不打。
大祭司应是“不想桑姑娘还记得,那枚驭蛊铃打得很好,一直未有时机当面言谢。”
“没事。”桑褚玉道。
言不言谢都在其次,反正他给钱大方。
光是那一枚铃铛,她就拿到了十枚上品灵石,抵她小半年的报酬了。
完全是笔大买卖。
大祭司又问“不知最近可有时间”
“怎么了”
“另有两样灵器,想请桑姑娘炼铸。”
看着面前的“大客户”,桑褚玉有些心动。
但不等她开口,巫召野便问“什么灵器”
大祭司的神情被面具遮掩,声音却温和平静“不日要在无上派驱邪,需一戈一盾。”
“这些东西在山下都买得到。”桑褚玉顿了顿,“无上派的武器阁里肯定也有。”
“未得妖火冶炼,皆为凡品。”大祭司简言。
巫召野眼神一移,看向桑褚玉,忽说了句“就是寻常驱邪罢了,从器阁拿些不就行了哪需要重新炼制。”
寻常驱邪
分明是要帮温鹤岭疗伤,竟还瞒她。
桑褚玉也没多问,只说“要在器阁拿东西,还是重新炼铸,都是你们门派的事,由你们自个儿定夺去吧。不过若是想找我炼器,得先问过师尊。她开口了,我才会炼制。”
大祭司却说“冼仙长闭关未出。”
桑褚玉眼眸微动。
师尊闭关的事只告诉了几个人,他从哪儿知道的
“要先问过师尊。”她又重复一遍,再不多说,转身便走。
见她走远,巫召野睨向大祭司“若要承接鬼咒,还是制人偶更好。温师兄他”
他话说一半,突然住声了。
大祭司“如何”
巫召野却没说出话,脸色愈发古怪。
他陡然想起方才桑褚玉唤的那一声“温仙友”,又思及昨日她说的那怪话。
所以她难不成,是将他错认成了温鹤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