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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只是,谢隐不想与谢家任何人有关联,不如意事却十之八九。

    自从回京以来,谢隐已经明确地归于东宫所用,深得太子信赖,早出晚归。与谢承煊都无甚交集,更别提谢家其他人了。

    而此日,谢隐回府时,却有一个身影等候在谢府堂前。

    正是三夫人。

    望见她的那一刻,谢隐恍了神。

    昔年谢隐还在京都时,她还是刚刚嫁给谢承煊的新妇,会一手拉着谢陵,一手拉着谢隐,温柔地陪他们一起玩。

    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只多了几分雍容沉稳的气度。她正向远处张望着,像是在等候游子归家的母亲。

    见到谢隐的那一刻,她便笑了,在谢隐下马时伸出手去,像是要扶着孩童一样,谢隐眼皮一跳,立时便向后一仰,从另一边翻身下马,颔首道“见过叔母。”

    三夫人一怔,笑道“是我疏忽了,还将你当做阿随那般年纪来照顾呢。阿陵,快过来,自从你回来了,便在忙政事,叔母还没有好好看看你。”

    若是谢陵归家后,必然要向长辈们挨个请安的。三夫人这话说得婉转,给足了谢隐理由。

    若是谢承煊来同他说什么家常话,谢隐可以有一百种法子将他给气走。可是换做三夫人,这样温柔慈爱地对他说着话,谢隐反而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阿陵瘦了。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三夫人拉着他,上上下下地看了看,心疼地说道。

    其实谢隐仔细地比较过自己与谢陵的外表,当真是极其相似,连身形也是一样。谢陵虽然是文臣,但是射御极佳,挽弓射箭毫无阻滞,儒雅的鸦青长袍下也是一具蕴含力量的身躯。

    只是,大概在长辈眼里,归来的游子总是在外面吃了苦,总是不如在家人身边过得好。

    对于谢隐来说,这个道理过于陌生了。

    好在,三夫人见他一直沉默,便点到为止。只道“云瑶她们也想你。政事再重要,也不能与家人生分了。今晚一家人吃个便饭,你一定得来,知道么”

    她语气柔和,却不容拒绝。意味深长道“就算弟弟妹妹哪里做错了事,你是兄长,哪里有同他们计较的道理能好好地说清楚,就不要置之不理。你难道不知道,你在他们的心里有多重要吗”

    谢隐移开目光,无话可说。

    自从他回谢家后,从不赴谢家家宴,因为他明白,自己难以在这种时候去扮演谢陵时过境迁,他与整个谢家,都是陌生的。

    可是三夫人亲自来寻他,听着幼时记忆中一样温柔的话语,他也无法拒绝。

    一直到他踏进堂中,谢隐的神色都是冷冷的。

    只扫了一圈晚膳的坐席,谢隐便明白了,为何今天非要赶着拉他过来,聚在一起。

    谢承煊旁边,坐着三夫人,依次是谢随、谢云瑶;谢承煊左手边则空了一个位置,旁边则是初盈。

    初盈垂首,垂下的发丝掩过侧脸,看不清神色。

    三夫人微笑道“阿陵,来,坐你初盈妹妹旁边。”

    按年纪来说,初盈排第二,这样的排序自然没有错。可是如今她已经上了陆家宗谱。

    谢承煊和三夫人如此做,想必是想要告诉她,谢家大小姐的位置永远为她而留。

    初盈怎么会不明白。

    但是,像她这样心思敏感的孤女,对于他人的情绪捕捉极为敏锐。这几天,她早已察觉到了,谢陵并非政务繁忙,也并非是如云瑶所言“为了她好”。

    而是刻意的,避而不见。

    谢陵当真不想再做她兄长了。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了。

    谢承煊同她说了半天话,旁敲侧击地解释,送她去陆家,是以防万一,是为了她好。初盈静静听着,只道遵从家中安排,初盈毫无怨言。

    谢云瑶在一旁嘴快“毫无怨言这主意是阿陵哥哥出的,自从阿陵哥哥回来,你们一句话都没说过,我们又不瞎”

    惹得谢承煊狠狠瞪了她一眼。

    话语在谢隐入座那一刻戛然而止。

    谢隐入座后,初盈便不着痕迹地向另一边侧了侧身,以袖掩唇饮下杯中物,一丝眼角余光都不曾向旁边落去。

    谢隐心底冷笑一声,面上神色也端得一副漫不经心,仿佛毫不在意身边坐着的是谁。

    谢云瑶瞄了一眼对面,转头给谢随布菜,低声道“一会儿少说话。”

    谢随也小声道“这话应该我对你说。”

    二人闷头吃起菜来。

    杯中泛着澄黄清澈的酒液,谢隐端起来后,一股甘甜香气铺面而来,混着微酸的杏子味道。

    谢承煊道“这就是你临走时,和弟弟妹妹们一起埋在丹枫树下的杏子酒。那时候,他们都舍不得你离开,初盈更是一连好几天都吃不下饭,你就陪他们一起酿了一坛酒,埋在独坐轩的树下。说等酒酿成了,你也就回来了。”

    谢承煊本意是说起旧事,缓和一下这两兄妹之间的气氛。谁知,随着一声轻响,谢隐端着的酒杯又放了回去。

    他淡淡道“塞北风雪寒,只能用烈酒才能暖暖身子,保得性命。杏子酒味甘,侄儿恐怕已经不习惯了。”

    闻言,三夫人的微笑一顿,谢承煊也终于忍不住怒气了“又提塞北又提塞北,塞北那两年对你的影响真的有这么大吗让你变得这样冷漠无情,手腕狠绝太子仁善,你想扶持他,这是好事,但是也不要如此操之过急就像昨日在朝堂上,你”

    三夫人拉了谢承煊一把“都说了,不谈政事”

    谢承煊忍住了话头,谁知谢隐冷笑道“天家也有仁善之人叔父怎知,太子不是做足了表面功夫,才好谋划别的”

    谢承煊“太子若是道貌岸然,那你扶持他做什么”

    谢隐道“如叔父所言,侄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谢承煊被哽得差点背过气去,谢隐又冷笑道“如果阿随早出生些,巫蛊之祸那年也正好五岁,您在朝堂上还能如此沉稳藏锋吗”

    这简直火上浇油,气得谢承煊一摔筷子。三夫人忙道“夫君醉了云瑶,扶你父亲出去醒醒酒”

    谢云瑶这时候倒聪敏了很多,一手拉着父亲,一手拉起谢随,与三夫人一起出去了。

    临走时,还反手关上了门,留下“砰”地一声响。

    关门之前,依稀能听到三夫人的埋怨

    “说了多少次了,别跟阿陵吵架他定然是因为知道了往年真相,才性情大变咱们走吧,叫他和初盈呆着。别看他们现在闹别扭,其实初盈才是最能和阿陵说得上话的人”

    谢承煊叹道“早知道,我宁愿自己替他去塞北兄长也糊涂,干的这叫什么事害了阿隐,现在连阿陵也”

    夜风从窗棂中钻了进来,吹拂着一室杏子酒香。

    谢隐垂眸,刚刚的冷厉褪去,化作几分倦怠。

    他端起杯盏,独自饮下这杯谢陵留给弟弟妹妹们的酒酿。

    谢陵当真是个很体贴的兄长,应当是考虑到了孩童嗜甜,所以这杯杏子酒中的甜味格外浓郁,入喉回甘,只有余味之中,泛着一点点的酸涩。

    幼时的谢隐也很嗜甜。

    将酒坛埋到丹枫树下的那一刻,谢陵有没有想到他还有一个逝去的双生弟弟呢

    谢隐面色无波无澜,只静静饮酒。

    一室当中,只余下他和身侧的少女。

    初盈安静得简直不像个活人。

    哪怕他故意挑事,拿话激走谢承煊,她也一言未发。

    她就这么喜欢谢陵哪怕自己要被送走,哪怕叔父被这样顶撞

    还真是“情深”啊。

    谢隐拭去唇边酒液,不由得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谢隐端着空荡荡的杯盏,语调倦怠“你有什么想说的说罢。”

    死寂的空气中,只能听到女子衣衫摩挲的声音,应当是她站起身,向谢陵走过来。

    下一刻,谢隐手中的杯盏被骤然打落。

    随着咣当一声,杯盏骨碌碌地掉落在地。谢隐一怔,猛然抬头望去,只见属于女子的广袖划开风声,重重朝他的方向拂下

    “啪”的一声闷响。

    谢隐眼疾手快,制住了初盈即将挥下的手腕,但是她穿着的是广袖交领衫,袖子到底还是挥到了谢隐的侧脸上,来势又急又快,谢隐的脸都偏到了另一边去。

    他一手还捏着初盈的手腕,一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好像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他静静地回过头来,方才还如玉般的脸颊,多出了一片红痕。

    一室当中,寂静得可怕。

    下一刻,他拉着初盈的手腕狠狠一扯,再反手一转,初盈便稳不住身形了,被谢隐锢在膝上,倒进他怀里。然后,谢隐冰凉的手就攀上她的脖颈,将她喉咙握在掌心

    “谢初盈,你找死”

    语气中,寒意立显,听得人骨缝中渗出冷意。

    这绝不是谢陵会说出的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