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清圆在这方面,有着天然的羞耻心乃至文明。
抑或,她在他面前还没有真正的解放天性。
冯镜衡脑海里残存的理智,驱使着他来再快一点摧毁她。像掼碎一只瓷器,撕开一匹丝绸。然而,正是她的羞耻与文明,包裹住她,那么的严格与紧密。她对她自己,好像一定要高于别人,自我与原则。
这么个专注律己的人,叫唤出那样要人命的声音,一时破坏欲的人傻眼了,也慈悲了。像爱自己的孩子,冯镜衡原来没这副心肠,他血缘里最亲的孩子也不过家宁两个。然而,他这一刻可以笃定,他爱她要远远超过家宁两个,爱这样的栗清圆。
爱她从蔽体文明里分剥出来的赤忱与战栗,也爱她时时抗拒、严防死守的说教。这些她拿教养与知识浇灌出来的盾牌最终都瓦解在天性使然面前。
勠力同心,淋漓尽致。
白光一闪而过,像外面那场盛大的焰火。栗清圆听见谁的声音那么凄惨,迷幻,甚至是尖锐的。
冯镜衡抄一只枕头垫在她腰臀上,眉眼里骤烈的情绪,如风暴霍闪,骂人,“舍费尔该听到了,他他妈该以为我在杀人,或者先杀”
瘫软的人抬手来,上头的人这次没陪她玩挨打的游戏。而是,结结实实地握住她的颈项,再来唇里搜刮什么,如同紧紧相连的一处一样。
他更要圆圆睁开眼睛看,看她有多闹多馋,淌得枕头上都是。
栗清圆像个犯罪被活逮了的人,顾不得什么了,唯有揪住目击者,一齐共存亡。汗潮的手来捂冯镜衡的嘴,问他刚才那句是不是真的。
“嗯”
“人家听到了”
“千真万确。”
于是,犯罪的人没来得及伏法去。她先死掉了。
“死”掉的人,任人摆布。即便被人捞住,直角般地俯冲下来,口里一阵污言秽语,也随他去。
晕陶陶里,进出如幻影的人问了她一句什么,栗清圆也懒懒敷衍了他一句,嗯。
等到她回过神来,才眼睁睁地看着冯镜衡,研磨般地耐性,一时紧闭的空间里,全是研化开的声响。
水磨的工夫,哇叽哇叽。
栗清圆听得头皮发麻,那声音萎靡且意淫。
没一会儿,引得她像黄梅天里,汪一池水。她的嗓子微微泛哑,发涩,不禁蜷缩自己,绞紧自己。
上位的人,端详这样的人儿,一时顽劣心起,他不让她如愿,更不让她到。
只捉住她的腿,分开些她,看着那湿漉漉的尽头里,仿佛泉涌一样,不得枯竭。
他要她喊他。结果,骄傲的人,决绝地一句,“冯镜衡,你变态,下流”
嗯。他喜欢。
他喜欢一切能叫她勃然大怒的词。将她翻身过去,也来堵她,言语与流淌出来的蜜意。
披上这些浓情淡意的人,一时痛快如麻,口出狂妄,“这一切都是为我长的,我也是”
栗清圆最后软在一片怦然里,她目光所及与手上拂过的触感,都叫她深刻感受到了有人的交代甚至抵达。
七夕尽。即日后便是处暑,正式出伏了。
栗清圆隔了许久,才看到微信里,朱青给她发了条感谢短信。
她侧躺着,手机微弱的蓝光曝露在她眼眸里。一字一字地刻板回复对方冯太太客气了,我实在没做什么。今天都是捡得冯镜衡的现成便宜。
发过去,没等到对方回复。
身后人挨蹭过来,顺着她手里的光,看到了她在跟谁对话。不禁切笑一声。口里喃喃,“两个傻子。”
栗清圆拿手肘捅他。
再看到朱青回复过来栗小姐才是不必客气,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朱青。这才是她真正的名字。
栗清圆想起柏榕酒店那次,尽管是冯镜衡忽悠她去的,尽管她误会了他是有妇之夫。栗清圆口里很职业病的客套,称呼朱青都是笼统的冯太太。
冯镜衡纠正了她一句,她有名字,叫朱青。
栗清圆那会儿,才正式看了他一眼。
冯镜衡口里微词,“不提这一句,你就没眼看我了”
汗涔涔的人率直地颔首。
他撑手探头来问她,“区别在哪里”
栗清圆直言不讳,“区别在于一个是目中无人的公子哥;一个是目中无人但是能为他大嫂正名的公子哥。”
冯镜衡笑得勉强。他明明该戴上她这顶高帽子的,“事实是,我们家冯太太这个角色太多了。我当时那么纠正你,是想着,你可别哪天也被那些人给叫老了,还木木的。”
栗清圆只觉得天方夜谭。推推有人结实的臂膀,“起开。我要回去了。”
冯镜衡不为所动,心潮澎湃之后,餍足但也不满意她这事了拂衣去的决绝。他跟她商议的口吻,“你就不能搬出来住么”
栗清圆住惯独门独院的房子。文墀路那里虽然市井但也足够接地气,四通八达的。她住在家里,除了内衣内裤自己洗,偶尔出去会餐,白衣服上的油斑机洗没干净,栗朝安都会再帮圆圆手洗弄掉的。可能跟向女士住,栗清圆会想过自己搬出来住。实在话,跟栗老师住一块,她真的没有父女的觉悟。更像一个老伙计。对方还包她一日三餐,甜点汤水,洒扫庭除。
除了栗老师的门禁。她想不出跟爸爸住的一条不利好。
栗清圆口里的父亲,二十四孝,经济适用。
冯镜衡有点酸。跃跃欲试的竞技心,“这些我都可以办到啊。”
栗清圆眼露鄙夷,“用你的钱”
某人不快,“你爸不也是拿钱买的。”
“他拿钱买再自己做,好嘛”栗清圆随便举例,“他能为了我妈严格按照视频比例,做得出长崎蛋糕。能为了找满意的那种糖壳用的中双糖,去日用杂货市场一家家的买回来试。”
冯镜衡恨铁不成钢,反驳有
人,“他都能这么务实了,却不能低头说一句我们重头来过吧。”
一句话成功戳穿栗清圆的梦幻、泡影。她要起来,冯镜衡绝对的力量碾压。也由着她脚上乱蹬,纤瘦微凉的细腿挤在他腿间,那种肌肤相亲的感觉,比在欲望里还叫人沉浸且深省。
嬉闹里,冯镜衡同她玩笑,说栗老师再好也只是父亲,不准恋父17”,他不同意。
栗清圆气恼他的口无遮拦。
再听他道:“有些钱给专门的人赚。这不是推诿,是精益求精。你信不信,你妈那个性格,栗老师去一遍遍试着做出来,倒不如去某一家地道的店排队买份最新鲜的第一时间送到她手里去。来得更立竿见影”
栗清圆赌气说不信
冯镜衡继续和她辩,也和她争夺氧气,“不信因为前者徒有浪费、磨蹭甚至自我感动,后者反而更精准狙击。一步到位且仪式感满满,最重要的是,女人都口是心非,你买的,花钱了,她就会愿意跟你共情。栗老师还不明白么,你做份蛋糕出来,不是给她吃饱的,而是要她愿意和你一道坐下来,为了蛋糕去泡杯茶,大家一道分享这一块哪怕一口,共同渡过一刻钟。”
栗清圆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结案呈词的对方辩友来了句,“我也是。和你争分夺秒的,只是想和你共同渡过,哪怕一刻钟。”
闹脾气想挣脱的人,这才归于安静。
安静过后,冯镜衡并没有和她继续厮闹下去。而是张罗车子,也催床上发怔的人起来。
栗清圆恹恹的,她这才试着思考着,也许向女士真的如冯镜衡这样,他们有着同类人的觉悟。毕竟孔颖以前送给向女士的手作包,向女士顶多夸夸手艺好,真的叫她拿出来背还是提,她是不高兴的。
栗清圆从前买过一双百来块的鞋子,向女士穿回岛上去了。一面穿一面夸,该死的,这一百多的鞋子,竟然比她买的正品还舒服呢。你说那些正牌在做什么狗屎事,我们这些买正品的都是冤大头咯,都是他们的精神股东咯
回头,向女士依旧还是热恋她的正品。她的逻辑,抄的就是抄的,偷的就是偷的。
fake永远没法跟正品相提并论。
这便是向女士的价值观。她不需要跟非我族类的人去共情去同理。
于是,栗清圆相信了。相信如果爸爸依照冯镜衡的逻辑去做,没准向女士真的会和栗老师一道喝下午茶。
栗清圆从床上起来,冯镜衡也穿戴如常。他依旧系回她给他买的那条领带,踱步过来帮栗清圆拉隐形的拉链。
很是平常的口吻,问她,“红宝石要今晚拿走么”
栗清圆摇摇头,“算了。搁在这里保险点。”
冯镜衡笑着来蹭她颈项,趁机问她,“那说好把这里租下了”
栗清圆市侩地问他这里多少钱
“那是我的事。”
“”
“现在能告诉我,风雨花园的典故了么”
栗
清圆给冯镜衡讲了她十岁那年,在小舅公寓阳台上的一幕。
也告诉了她,她父母离婚后一年,她连夜跑出重熙岛,她与父亲在快餐店里重见的那一晚。
没多久,小舅便出了交通事故。
冯镜衡于镜中看到的栗清圆,其实远没有长大。她一直沉溺在她成长路上的两个男性长辈的庇佑里。
父亲的医疗事故,小舅的交通事故,成了她对理想、美好的重伤。
父亲是她的避风港,然而雾失楼台;
小舅是她的桃花源,终究月迷津渡。
良久,冯镜衡悄然问镜中人,与镜中的她对视,“如果,你小舅还活着,你也发现了汪春申,要告诉他么或者,你觉得他还愿意见他吗”
栗清圆沉思,镜中,她与冯镜衡这么四目相交着,心上毫无答案。不是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小舅,而是她对小舅的态度或者答案,无从所知。
正如他们今晚相谈的他哥嫂一样,他们无法断定别人的生活与态度。冯镜衡的思维里,他哥嫂愿不愿意去面对或者离婚,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身边人由着她沉默。并不追问。片刻,他才试着道我见过汪春申了。”
栗清圆这回转头来,看他。
冯镜衡淡淡开口,“他说你小舅的信他之后都没看完,也彻底失联了,那些信也许他本人也难追回了。”
栗清圆只想替小舅问一句,“他还记得向宗吗”
冯镜衡点头,“当然。只是他也早已把自己忘了。”
栗清圆一时出神貌,“他知道不,是我小舅,他是真的喜欢”
冯镜衡用晦涩的沉默,告知了她这个事实。
追究这个问题的人,一时好像有了结果。她顿在那里,正如刚才冯镜衡问她如果小舅还活着,他还愿不愿意见汪春申一样,她心里霎时的惘然。因为到这一刻,她依旧没有替小舅改变什么,正名什么。
山还在那里。
自始至终,全是她的意愿、主观在作祟。也许小舅一点不想再提起这个人,也许小舅至死都不渝,但是这都是他自己的事。如同他当年不跟阿姐屈服,也不愿意活生生辜负一个清白无辜的女人,他没有病,更没有迫害任何人。他只想诚实地做自己。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冯镜衡。”
几乎话音落,冯镜衡过来紧紧抱住了栗清圆。他像不肯她这样说,或者说这些,离他很遥远。
栗清圆被迫地揽住他的腰,也仰头来,想看他一眼。
拥抱的人按住她的头,不让她动,离开,甚至说点什么。
他们再从房里出来时,外头捎风了,夜凉如水。
栗清圆临走前,用花剪剪了束绣球花走。
她套着冯镜衡的西服外套。等她采花的人,怪她既然已经作贼了,还只偷了一朵,没出息。
栗清圆再三跟他确认,她这到底算不算偷啊
冯镜衡“原则上算
。”
抱着绣球花的人站在原地,接受着自我审判。
听某人再道“我一年这么大价钱地租下来,这里的花就是为我开的,我为什么不能摘。”
“那你还说原则上”
“你非要刨根问底就算啊。道德感高的人,微瑕可怎么好”
栗清圆抱着直往外走,她戏谑着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和道德沦陷的人成天待一块,还能微瑕,已经很高风亮节了”
冯镜衡笑,“耳濡目染的意思么”
黑色西服环抱着蓝色独支的花。栗清圆不肯他随意玷污任何一个好好的词。
而天上今日最典正的上弦月。月朝向西,风流云散里,蓝月亮一点点被蚕食掉。
冯镜衡的司机来接他的。他把自己的衣物防尘袋与栗清圆的行李袋提在手里,老宋见状,下车来给冯总开后备箱,也跟他说些什么。
冯镜衡点头,后备箱打开,他将手里的东西搁进去。
栗清圆没管他这些,只专心在车门一边等着他。待到他们归置完毕后,冯镜衡再走过来时,悄然地,他的一只手背在身后,变花样地给她变出一束花。
正是铃兰。
栗清圆愣了下,“不是说”
“你都那么直白地告诉我了,今晚截止到59分59秒我也得给你弄来一束。”
“其实、”
“嗯”
栗清圆“我是说,我只是告诉你,我喜欢铃兰这个种类,我要你知道。”我怕你不知道,别人知道,你到时候会发疯。
冯镜衡替她抱着花,也手搭在她后颈项上,带着她上车。
栗清圆莫名有点心虚。上车后,老宋和冯镜衡说些他明日的行程,沉默的人也没怎么细听,只套着他的西服外套,略微眼皮重重的。头倚靠在冯镜衡肩膀上,感受到他和他司机说话时,身体的微微震动。
隔了许久,身边人来揽抱她,也将她侧放倒在他膝上,栗清圆只听到有声音俯低了来,凑在她耳边问她,“困了”
微微放空自己的人,不无点头地承认,眯了会儿,突然握着手机,说想喝棒打鲜橙,她现在点,给栗老师带一杯,也给宋师傅一杯,再仰面朝他,“你要吗”
“大晚上喝这些甜玩意,会变丑”
栗清圆不信邪,也不怕他司机听见,依旧问他,“你要吗”
正襟危坐的人低头来看她,看她亮晶晶的眼里,问这一句的留白与妖冶。冯镜衡笑了笑,平视前方,手却绕着她的长发玩。退一步的甲方嘴脸,“你点吧,我尝你的一口就够了。”
车子抵达文墀路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半了。
栗家灯火通明的。栗清圆点的外卖也备注直接放在门口的牛奶箱下头的挂钩上就好了。她就是怕爸爸睡了。
门口的一阵车子熄火声,栗清圆下车来,要车里的人不要下车了。她自己进去。
冯镜衡下来给她取东西,正
是因为栗家还上灯到现在,他有点好奇,“你爸该不会等你到现在吧”
栗清圆去拿外卖,当真给了宋师傅一杯。
再要给一杯冯镜衡,打发他快走吧。
结果某人坚持要陪她进去,“不要紧。你爸反正知道一定是因为我,你才回来这么晚的。又听到我车子到门口了。不进去打个招呼,才显得孬孬的。”
说着,冯镜衡知会老宋在车里等。
栗清圆抱着满怀的花,怪冯镜衡,“他会嫌你烦”
“我当没看见。他骂我好过骂你。”
栗清圆追着他的脚步,有人走在前头,比她归家还熟络的样子,“栗老师会很生气的。你比他更像个岳父”
冯镜衡哈一声回头,问后头的人,“你刚说什么”
栗清圆要打他。
两个人窸窸窣窣到了门口,没等到圆圆拿钥匙开门,里头的栗朝安先推开了。
与此同时,廊檐下的声控灯也亮了。栗清圆怀里抱着一束铃兰花和一支绣球,而门口的地上,赫然还有一束铃兰以及一盒蛋糕模样的礼品袋。
栗清圆几乎秒懂。也目光扫一眼门里的栗朝安。
圆圆几乎在说,这是怎么回事
栗朝安并不管门口那些东西,只口里严阵地批评圆圆,“还有一刻钟,十二点了。”
冯镜衡听栗老师的话毫无畏惧,只一只手把着他开开的门,朝栗老师解释道“今天恰好招待几位代理商,说笑着就忘了时间。”
栗朝安冷嗯一声,一面要圆圆快进去,一面要门口的人,快走吧。
然而,栗老师想要阖门的手,却无论如何也带不动那扇门。
栗清圆见状,一时间只想喊救命,她要给向女士打电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