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七月七。夜里与舍费尔短暂会合后,天刚出鱼肚白,冯镜衡打道归了趟家。
车子才进前院,住家的保姆披着单衣就出来了,看清后座上头的人是冯镜衡,冲老二吆喝一声,没等他两只脚全下来呢,就逮着二子端详且问“你好点没有啊,是有点瘦了呢”
保姆姓解。是当初朱青生养伊家的时候,虞小年特地循着儿媳的饮食习惯挑出的一个。原先那个是从宁波就跟她出来的一个老同乡,回去养老了。
解阿姨比虞小年小十岁不到。但冯家没那么多作怪的讲究,说是保姆,人家也只是在你家里干活工作而已。是以,解阿姨一向都是对他们兄弟俩直呼其名,再尊敬也不过就是喊冯钊明客气些。
“星期天你妈妈回来,说你病了,给我们都吓了一跳。我还说要煲汤给你送过去呢,你妈妈说你有现成的汤喝,又轮不到我们了。”
冯镜衡与杭天一道往家里去,听着解阿姨唠叨,二子不免附和一句,“她懒骨头而已,不想弄,还找这么多花头经。”
解阿姨也是个人精。天天眼皮子底下这点事,哪能不知道冯先生在和小儿子别苗头,明明说了句漂亮话,二子话里话外不受用的样子,解阿姨连忙改口,“哪个说的。你妈妈不过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爱子,你父母可是处处没得挑的啊。”
楼下一阵脚步声到了影壁边,二楼最东面的房间里亮起灯来,解阿姨解释说“家、宁马上要开学了。昨晚,朱青领着孩子来看两个老的,天太晚,就由着家宁两个睡这边了。你妈妈紧张地一夜没怎么阖眼。”
冯镜衡明知故问“嗯,怎么个事呢”
解阿姨捶一拳头二子,怪二子不依不饶,“家宁这两个滑头鬼,尤其家家,你爸爸老是说呢,不像老大生的,倒像老二家的。”
冯镜衡听这话很不快,“成天没事干,造谣别人被窝里头那点事。看来有人那句话说的一点没错,人不能闲,闲下来社会犯罪率势必提高。”
解阿姨觉得骇人,“谁说的啊”
杭天在边上老半天才笑了一声,他陪老板玩到早上,又一口气没歇地奔了这里。两个人一进门就嚷着饿,要解阿姨去弄点东西来吃。
冯镜衡更是离谱,说要不然没力气睡觉。
解阿姨说昨晚炖了点甲鱼汤。要么给他们下点甲鱼汤小馄饨
冯镜衡听着就黏糊,一大早就吃这么杀生的东西,怪倒胃口的。解阿姨絮叨,你侄子侄女爱吃呢
等冯镜衡上楼洗了澡,一身舒坦再下楼的时候,家里老的小的就放马般地泱出来了。
虞小年在边上给家家扎辫子,弄不起孙女要的那个式样,干脆给她梳了个大马尾,勒得伊家喊头皮疼。要奶奶拆了,她就这样散着,等妈妈过来吧。
虞小年有点酸,牢骚着说,养这么多孩子干什么。
另一边,伊宁一大早就出去踢球,把个足球踢到老远去,喊冯钊明去给他拿回来。
爷孙俩球没拿回来,倒是伊宁调皮,把个擦炮擦了扔进观赏鱼塘里,炸得那观赏的钢化玻璃生生闷出个裂缝来。
冯钊明球也不去捡了,把孙子提溜回来,说谁爱要要去吧。这种捣蛋鬼,一分钟看不住就要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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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天过来替冯董看孙子,顺便揶揄冯董,“要不说学前教育的钱好挣的,因为看孩子属实不是个轻松活,头疼脑涨,还不能打不能骂。”
冯钊明叫保姆打电话,“谁家的谁弄走吧。吵得我一晚上没睡得成。”
虞小年怪丈夫,“你倒是会拣现成便宜。睡得比谁都死,孩子夜里跑丢一百个你都不晓得,这会儿怨起来了。”
冯钊明冲妻子声明,“你大半夜跟个菩萨似地往那一坐,看着他们,我不知道”
伊家重新披头散发、赤着脚地就跑来小叔这边,童言无忌得很,“小叔,你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呀”
冯镜衡对事不对人。尤其是两个孩子,他依旧很宠爱他的两个侄儿,“一大早的,听你们吵吵,头疼”
“小叔,我已经能骑那个小马好几圈了呢。”
“嗯,了不起。”
伊宁也跑过来,告状小叔,姐姐的马,不给他骑。也怪小叔不公平,“为什么姐姐有,我没有。”
冯镜衡头疼得更厉害了,“等你上到中班吧。”
伊宁着急,“中班在哪里呀”
小叔哈哈大笑,伊家喊弟弟笨,“你今年上的是小班,明年上中班呀。”
伊宁刚在外面跑的拖鞋,鞋底上全是草泥,就这样爬到了小叔身上,和小叔商量,“那我今年就上中班好不好”
冯镜衡把栗清圆骂他的口头禅学回来骂他的侄儿了,“神经病啊,我们这一大家子,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急性子呢”
虞小年怪老二口无遮拦,“孩子面前,你的这张嘴,注意点。”
解阿姨那头把早餐准备好了,喊他们吃早饭,接着小年的话,和煦道“将来镜衡的孩子,叫个伊什么好呢”
冯镜衡就事论事的态度,冷冷淡淡,“谁说一定伊什么的。谁规定的”
话音落,包括虞小年都不作声地瞥一眼冯钊明。毕竟伊这个排行,是老头定的。眼下,老二是归了家,到目前为止,爷俩一句话没说过。
早饭桌上,中式西式的都有。孩子们吃那黏人嘴巴的甲鱼汤小馄饨,冯钊明吃的清粥小菜,冯镜衡是二明治与热美式。
没多久,朱青的车子到了。
她进来的时候,一眼看到了久没碰上的老二。
作势问候了声,“你身体好点了”
冯镜衡舀一口伊宁碗里的汤喝,当真嘴巴要黏住了。面上淡淡应承大嫂,“嗯,没什么大碍。”
婆婆那天回来,便跟公公发了好大一阵的火。连带着老大家的两口子。
虞小年连说带骂,夹枪带棒,“你们要是谁觉得我这个家当得不公,就站出来。这些年,每一笔都是有账可查
的,我两个儿子自问一碗水端平。生意上头,多劳多得,不劳不得,这难不成不是应该的。”
“就这么大的摊子,弄这些犄角旮旯的心思给谁看”
“用人的时候,他是个有用的;不用的时候,又拿那些熬糟话来恶心人。什么叫儿女私情啊,冯钊明,你拎拎清爽,没儿女私情,你现在有两个儿子可用了是吧”
“我倒要看看,你们撺掇到最后,谁能落着好一家子,不像个一家人的样子,那就且等着败到底吧。虞家的笑话,还热腾腾的呢。”
冯纪衡眼见着母亲回来与谁都不放过的样子。偏袒小老儿也是明火执仗了,说了句牢骚话,“谁说什么了,老二的对象,他谈他的。只是孰轻孰重,他自己没有掂量么”
“他这么上头地为了个女人、”
老大的话都没说完,虞小年当即断喝,“你们谁也没资格说谁”
厅里一时鸦雀无声。
最后,虞小年就这段家务官司定了调。老二的事随他自己去,她今天承认栗家如同当日承认朱家一样。这是你们自己选的,自己的路自己去奔。
只一点,冯家走到今日不易,她的两个儿子没理由生出什么不该生的嫌隙。即便将来两个都成了家,分开过日子不代表不和。谁老想着分就意味着不睦、不往来,那才是真正的错了主意。
那天,朱青全程没有说话。
不到半天,船舶那里最大的代理商舍费尔飞过来,要面见镜,却得知他病了,谢绝一切事务。
舍费尔几番电话打到冯家,也与冯纪衡会话,然而,他始终信任镜。说无论如何,要等到镜会面再商谈新业务。
隔了一日,周一晚上,朱青带着孩子过来,说了些要开学的交代。
临了,还把孩子们留在这里过夜了。
她下楼前,与婆婆难得正面了几句,“袁芳岁的事,我知道老二在怪我,可是,那里”
虞小年打住了,“我说过他了。由他去。他现在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朱青言语斟酌,到底开了口,“栗小姐的事,怪我多心。我只是觉得太巧了。毕竟老二陪我去栗家的时候,他们一句都没交谈。结果,一转头”
虞小年想都不用想,“你就是多心了。老二什么个性,你还不明白么。他能由女人逗到他,老早由人家钻空子了。”
朱青听这话,面上一沉。虞小年见状,也懒得多余解释。多心之人,你强辩,他只会更加剧。
倒是在里仁路那会儿,老二的话反过来给虞小年几分警觉。她重起话题,问起他们夫妻俩。
朱青答都好。
虞小年点头,略想了想,想到老二的话,终究还是开了口,“过了七月半,他们舅母过来,我想着请栗家的女儿也过来,算是给老二一个台阶,你觉得怎么样”
朱青头一回听婆婆这商量的口吻,有些诧异,面上端持,口吻略有点失落,“挺好的。”
虞小年听
这不活络的话,一时难继续6,到底还是把她的意思渗透给朱青听,“他们兄弟俩,一庄一邪,谁也缺不了谁。你也是读过高等教育的人,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不给老二这个台阶,你比我知道,他和这个家隔了心下来,大家都不会利好。”
朱青自然明白。这也是她今晚来这一趟的意图。
虞小年最后交代给朱青,说家里的这些事还是留着给她办。“他们舅母过来,顺道着,喊你妈妈也过来玩玩吧。”
朱青不禁瞥一眼婆婆,她不明白这到底是婆婆的权衡,还是真的是她回了趟虞家,也看明白了些世态炎凉。
最后面上不显地应下了。去前,她也算投桃报李一回,站在女人的角度,同婆婆合议一个问题,“老二为汪春申的事,里外难做。我的意思,他如果倾向了家里,瞒着栗小姐,这”
虞小年与朱青做这囫囵婆媳六七年,今朝,头一回,两个人算是想到一块去了。虞小年叹一口气,“你一句不能说,我晓得你,心思重,但是心眼不糊涂。他这个时候,谁外力拆散他,他能冷我们一辈子的。”
“至于他和人家,和不和那是他自己的造化吧。”
“您当初也是这么看我和纪衡的”
“人没有后眼睛长的,眼睛长在前头,只有向前看。”
隔了一晚,朱青在家里碰上小叔子。
有些免不得的尴尬。尤其是冯镜衡明显的不大热络。
虞小年看在眼里,不由着他们叔嫂声张起来,喊朱青,“家家那个头发,你快去吧,怎么弄她都不满意。这才六岁的疙瘩,将来十六二十六,不是谁都伺候不起的大小姐啊”
杭天跟虞老板说笑,“您孙女本来就是毫无疑问的大小姐啊。”
“就属你小杭天嘴甜这么甜,怎么还找不到老婆的”
朱青在边上给家家梳辫子,附和婆婆,“现在小姑娘也未必喜欢嘴甜的呢,要长得好看,没嘴巴的。”
虞小年糊涂得很,“不长嘴的哪里好了。找他干什么,嫌自己不够舒坦是不是”
全程冯镜衡由着她们婆媳难得的破冰。在那你一言我一语的。他吃过早饭,自行起身,与老头交代,书房等他,和他聊点事。
爷俩关起门来,谁都听不到他们谈的什么。
只见冯镜衡再出来的时候,面色如常,他说上楼倒个觉,晚上还有事。
也交代杭天回去休息吧,下午帮他去接人。
杭天领命就预备回头了,虞小年看在眼里,才要问小杭天,老二下午接谁。
杭天装糊涂,说冯总还没告诉他呢。
而书房那头,案前的冯钊明一言不发,烟烧得那里头没人敢进。
老二回来不是来低头的,相反,是来梗脖子的。
他只是要老头明白,他得他应得的那份。且非他不可。
另外,汪春申的事,他没有过去。他也必须声明,他绝不是为了女人才这么晕头转
向的。
今朝,你利用汪春申;不代表他日,我不会把他咬死。
这里头,谁都不无辜。
只能说,原本冯镜衡该算个绝对正确的。他为了家族利益,硬生生地落得下乘了。
老二出书房前最后的话
汪春申先前托付我,只有我答应帮他教养儿子,他的遗产继承才会对盛稀生效。今天落到这个局面,冯家又要二道利用人家,我也不好舔着脸袖手旁观。他遗嘱不遗嘱我不管他,我会叫律师起草一份协议,算作增补。他儿子直到二十二岁之前的一应开销,皆由我来承担。至于他们父子的瓜葛,外人管不着。
栗清圆今天一早就给秦主任买了杯燕麦低因拿铁,多一个shot。
理由是,她想用半天年假换两个小时事假。
秦主任知道今天什么日子,未婚的姑娘们,一个个都花枝招展得很。男人对女性审美,最直观的其实不是视觉,而是嗅觉。秦主任只觉得今天工位间里,香得要人命。
花香,香水香,连同有人想请假的甜言蜜语香。
这里头,没想到的是,不能免俗的还有栗清圆。
集团的规矩,对于女性额外的福利假,只有二八妇女节。秦主任老父亲的嘴脸,呷一口全然服帖他口味的咖啡,“明明个劳燕分飞的苦情日子,愣是被商家打造成了个明晃晃花钱的割韭菜的日子。她们往里头跳也就罢了,怎么你也跟着上头了呀啊”
栗清圆揉揉眉心,略微尴尬。只是小声强调,“就两个小时,老板。”
秦主任眉毛略掀,“行了,你都把你那位的车子开进来了。路董见到他家老头子都得让几分颜面的。我还能说什么。”秦主任道,这有钱人家的公子就是了不得,他那车子上的两块车窗帘,能抵得上有些大厂员工干上一年,谁能信
栗清圆听秦主任这样说,才有点后悔她开了冯镜衡的车子,或者,那个家伙该不会就是这么算计着的吧。
赶鸭子上架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保证不影响今天的工作进程,且随时可以ca她。
秦主任揶揄,都去过情人节了,还追命她干嘛。世故人说些世故话,秦调侃清圆,改天介绍我认识你那位才是正理。
栗清圆只能不尴不尬地含糊点头。
从秦主任办公室出来,栗清圆回工位,还没坐定下来,楼下前台就给她内线打电话,说有清圆的同城急送,是花哦。
栗清圆应答后,派送员上来。她签收后,是一束白绿底色的铃兰。
女人的直觉使然。栗清圆甚至没揭开贺卡,心里就有点警铃大作了。
果然,揭开后,贺卡落款是一个季字。
栗清圆顿时犹如穿上脚的丝袜,在你最该平稳交际的时刻,发现有一截抽丝了。于是,你所有的体面与涵养,都在这一处破绽里功亏一篑。
她过往的经验教训告诉自己,在郑重的场合,要给自己留个nb
私下交际的场合,自然是去洗手间,干脆脱掉这一层遮瑕拉倒。
栗清圆把这束花无声无息地扔进脚边的垃圾篓里时,同事投来异样的目光,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大家都知道清圆在恋爱呢,把花给扔掉,这足以大家八卦好一阵子呢。
清圆冷淡解释,“不是他送的。是不该来往的人。”
同事就更八卦了,“谁这么不长眼啊。正主知道了不得炸啊。”
栗清圆不想一早就成为茶话会的主角,只得以沉默过渡。她不想说了,大家也都识趣闭嘴了。
然而,终究影响了一上午的心情。
她说是请两个小时假,秦主任到底批了半天。栗清圆饭都没吃,就开了车子下班了,她去附近奢品店逛了圈,最后中规中矩挑了条领带,她这才发现,她连冯镜衡衣服鞋履的尺码都拿捏不准。
没到下午上班的时刻,她接到一通电话。
先前她已经把季成蹊的微信拉黑了,只是手机号码没有。她原以为分手的时候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上周五,向女士在医院遇上他,栗清圆不管他对于向女士是真心帮忙还是前女友的体面,总归,她不会跟他致谢什么。
她这最后的余地,也是想着,也许某一天她去医院看病,碰上的坐诊医生会是他。成年人的过往交际,实在没必要弄得这么紧绷。
然而,栗清圆发现还是错了。错在没有告诉他,别逆向回头,逆向全责。
于是,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不等对方说什么,只告诉他,这一通电话只是在通知他,我接下来要拉黑你了。
季成蹊反问她,“花也扔了”
“是。你可以挂了。”
“圆圆,周五我碰上你妈,她把我骂到狗血淋头。好在她检查一切良好。我想你听到这样的结果,应该会宽心很多。”
“嗯,她会跟我说,再不济我可以去问她的检查医生,你不必告诉我。也别今天来扫我的兴。”
季成蹊敏锐地捕捉到什么,“什么叫今天不扫你的兴”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清圆、”
“你如果说些你想复合的话,我会下辈子都瞧不起你。”对话到此为止,栗清圆连同最后一道体面也单方面堵上了。
栗清圆跟冯镜衡的助理约好的是下午二点。
然而,她一点多就给杭天打电话,示意对方,不行的话,她自己开车过去吧。她现在就有时间了。
杭天一听,连忙打住她。执意,他现在就过去。因为在郊区,不要跟他开玩笑,她自己开车子,出点什么事,那位不得把天给骂下来。
杭天到的时候,栗小姐在咖啡店坐着。她甚至还给他也买了杯。
杭天自认也算阅女无数了,实在话,叫他觉得在非图书馆场合看书是真正读书的女性,凤毛麟角。
栗小姐算一个。她身上有种天然读书人的孜孜不倦与自我屏障的精神。
杭
天坐下来的时候,看到她手里工具书上,密密麻麻的笔记。
栗清圆阖上书塞回包里,示意他,可以走了。
杭天听从的态度。也揶揄这位未来可能是他老板娘的人,“冯总说你是个女文人,还真的一点没错。”
栗清圆很明显地叹了口气。
杭天后背从椅子上跃起来些,笑吟吟地,“你可别告诉我老板啊。”
栗清圆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草率地跟杭天絮叨起来,“你心烦的时候会做什么”
“抽烟喝酒,打球。”
“冯镜衡呢”
“那就大概率是骂人。因为他有这个资格与途径。”
“途径”
“他会找一切符合程序正义的途径,挑你的错,发难你,以他老板的主观意愿。”
栗小姐笑了,笑得嫣然,半边脸上还有个梨涡。随即,她郑重告诉陪她谈天的人,“我心烦的时候就会读枯燥的书。我小舅教我的。因为即便你看不进去,竖本书在脸前,中国人对读书教育天然的敬畏心,都轻易不敢去打扰一个读书人。”
杭天听后笑了笑,“所以你今天在假读书,因为心烦”
栗清圆勉强颔首。
她与杭天一道出咖啡店的时候,杭天特地落后了半步,并没有与她并肩。
栗清圆甚至还友好地停下来,略等了等他。
杭天并不敢问她,心情不好是因为你小舅
他只没来由地觉得,这样一个性情好的女人发起火来,也许是冯镜衡摁不住的。
他也更不明白,这样一个处处满分的女人,怎么会有男人想不开地对不起她呢。杭天是从孔颖那里才得知,他的老板并没有撬墙角,栗小姐和前男友是和平分手的。不过,以他老板目前的疯劲,即便没分手,大概他也能给弄拆了。
转念,那些想不通的又没什么不通了。有时候,美好只会对阵恶劣,如同明月大多落进沟渠。
向宗是,他的甥女也是。哎。
杭天开车,栗清圆并没有坐到后面去,而是社交礼仪地坐在副驾上。
路上,他给冯镜衡打电话,后者在和舍费尔、客户开二方视频会议。冯镜衡短暂地掐掉通话,微信杭天,没有特别大的事情,自行拿主意。
杭天心想,你老婆心情不好,这事情到底大还是不大呢。
他们今天去的地方,杭天解释道,算是处长租顶级度假公寓。
因为不对外接待散客,里头有全套的俱乐部与酒店行政公寓设施。
也只有舍费尔这种级别的代理商或者客户,冯镜衡才会把他安置到这里来。
车子一径开到最里端的一栋别墅前。中间隔着一跨中式的借景山水园林,杭天替栗清圆把简便的提包从车里拿下来,把准备好的房卡交给她。
有一说一,“冯总在这边跟代理商谈事,”杭天指了指左手边这栋,右手边这栋是他替女友准备的,“我老板我知道。他大概率不喜欢
我陪你进去,你就自己进去逛逛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栗清圆想起什么便问冯镜衡说,他哥哥一家也会来的”
杭天点头,“晚上设宴请代理商。不过不要紧,他们二位向来自负盈亏得多,就一道请几位代理商,冯总从来是那个溜得多。他就没几次完整吃席过。”
栗清圆不解,“为什么啊”
“一向这样。大冯先生胜任这些场合,冯总他并不多爱热闹的。一巡酒过后,他能撤就撤。”
冯镜衡确实说过,他时常戴着面具社交。
栗清圆有时不禁叹服。仿佛有人像那顶级的后现代江湖侠客,他只有丝血,但是就是这丝血,他能回回开大。
这栋开阔的平层别墅,房卡后面的二维码扫出来的平面图介绍,足足加起来占地将近五百平。
前后的庭院和花园还没算上。有很明显的中轴线,一面会客,一面起居。
甚至还有个茶室,墙上竖两句禅机一兴微尘念,横有朝露身。
透过中轴线,廊道最尽头是个t字型的两面出口。
玻璃的两道门,一面可以通往泳池,一面可以通往后花园。
夏天的南风起,映入眼帘的是满园的植被与绣球花。
在翠如墨的基色里,一株株紫蓝与粉白的绣球,圆润饱满如挨在一处听课的活泼孩子。
一个个摇头晃脑的簇拥着,在蝉鸣里,热辣下,真正明白了什么它们的名字,无尽夏。
别墅的墙边都设有落水链,紫铜色的,风雨的缘故,惹了点绿出来。
恰恰是这些铜绿,叫站在热浪里的人,借着风的声音,能想象出,大雨倾盆时,这里的景象,来不及关上玻璃门,这些风雨会是怎样地侵蚀到里面去。
栗清圆在这样的自然里,站立了许久,她甚至也闹不明白,为什么先前那么执拗印象里的所谓风雨花园。
小舅的房子已经没有了,那样护佑圆圆的人已经早已不在了。即便她当初买下贞嘉路上的房子,也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平行时空了。
作者笔下夜晚的潜水艇是虚构的;十岁的栗清圆那个黄昏里的风雨家园也是分崩离析的
风起云涌里,有脚步声袭来。
栗清圆回头,她几乎只是看清一道影子,身高与眼眸贴合上一个人,于是,她寻着本能从从玻璃门外走了进来。
那人今天穿得过分隆重。比她先前见他的每一面都是最高级。
衬衫领带,西装革履。连带着头发都打理的一丝不苟。
他一面看着栗清圆,一面扔开他的西装外套。解开两只袖口,左手腕上戴着只金色劳力士,表盘上分明的红宝石刻度。
从前,栗清圆对戴金劳的男人都没什么好感。因为没几个能戴出真正的矜贵气。
好不容易,她二十六岁碰上一个。
她也第一次由衷得发现,金色与红宝石这么搭。
搭到她有点嫉妒这个人
,能轻松驾驭一切金石与鲜红。
舍费尔那头的会还没开完,只是杭天接到人,到冯镜衡耳边复命的时候多嘴了句。不过一刻钟,冯镜衡叫人添茶水,顺便尝尝今天的甜点可露丽。
他起身致歉舍费尔,他有点事,他们休息半个小时。
舍费尔是个严谨的甜食控,也知道今天是东方的情人节。夜里,镜来与他汇合的时候,舍费尔便要镜说实话,你不要拿生病恍惚我,我知道你轻伤不下火线的。镜便说笑是私事,他最近遇到点棘手的私事。
舍费尔爱情
镜千真万确。
舍费尔好吧。但愿你快点好起来。我也知道你一定会的。你能钓我来陪你演这场戏,我就知道你一定有这个能耐的。
镜我很惭愧。叫你见证我们和平交易之外的不堪。
舍费尔恰恰相反。我愿意交你这样足够坦诚见软肋的朋友。
于是,舍费尔很知道,镜是临时翘班去见他的seetheart
栗清圆诚如杭天所说的那样,情绪不高,一路过来都是沉默寡言的。
穿一袭最简单的印花白t与束腰a字裙。
两个人相约的沉默。冯镜衡想起什么,去拾他的西装外套,从外口袋里翻出一截餐巾,里头包裹着一颗新鲜如铜铃的可露丽。
他言明,他最难对付的头目代理商都盛赞这甜点,铜模子里倒出来的,“尝尝。”
栗清圆并不理会他的这些花招。也不喜欢任何盛名之下的甜点,因为任何一份糖油混合物的东西,它做得好吃是应该的,不好吃才该打。
她不喜欢他把哄他代理商剩下的玩意来敷衍她。
她更不喜欢他站在她面前这一刻的坦然与淡定。他什么都没有和她说。
要送她的东西也好像并没有表示。
栗清圆心烦意乱得很,她很想说,我并不稀罕,我并不期待。
还有,她不喜欢他穿得如此郑重隆重,仅仅是因为他要见他的代理商还是客户。在栗清圆的标准里,一个男人穿得如此盛装,该是可以去结婚了。
冯镜衡把餐巾上的甜品递给她,栗清圆却任性地调侃起他的金劳与红宝石,“果真,时尚的完成度看脸,也看手。”
被夸的人有点闹不明白了,她到底是真不开心还是假不开心,这没头脑的话又是在表达什么。冯镜衡来捞她的脸,严阵地问“怎么了”
“红宝石很配你。”栗清圆客观由衷。
冯镜衡听这话,莫名很愉悦,“我想也是。”他捉住栗清圆的手腕,把自己腕上的表摘下来,往她腕上套,他戴得太松,栗清圆的手腕也太细,一时,恨不得滑到肘间去。
顽劣的人想起一个笑话,“西游记里,孙悟空被哪一站的妖怪骂,叫什么来着,总之,妖怪骂猴子,个陀螺病鬼。”
冯镜衡捉着栗清圆的手腕把玩,笑她太瘦,套不住他的东西。
栗清圆听着一时受侮,当即要摘下
的。她才低头,下巴就被居高的人轻轻撩抬了起来,冯镜衡依旧眼带笑意,再问她,“今天为什么不开心”
他手里的那只可露丽也掉到地上去。被他挨近的一步,踩得清脆见响。
栗清圆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指指廊道尽头的后花园,问他,“这里就是你要复刻的风雨花园”
“试试看。如果你愿意配合我的话。”
她生气,到这一刻,他都没有说一句她真正愿意听的。“冯镜衡,你今天并没有送我花。”
有人凝眉,他伸手指了指,想起什么,来反怪她,“你到现在还没进房间是不是”
栗清圆哑然。
她在微微发怔际,被人捧住了脸,热意碰上冷淡,他第二回发问她,“就因为我没送花,失望了半天还带一路”
栗清圆忽而的坚定,“是。就是因为你没送花给我。害我被公司的同事笑话了。”
冯镜衡半信半疑地笑,“怎么也这么虚荣的呀”
“你才发现么。我早就发现了,所以,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
栗清圆抬眸看眼前人。
冯镜衡低头来,“因为我发现斤斤计较的栗清圆更叫我来劲。”
对面人听他这话,不觉伸手来,她才要打消他这些轻挑话,手在半空被他轻易捉住了,也被牵扯到他腰上。
冯镜衡来吞吻她来得及来不及要说的话,总之,她比他设想得还要早到;总之,她只是在为些胡思乱想而伤神而已。
他来告诉她,不必想。
舍费尔的可露丽被踩碎了。然而,冯镜衡切身体会到,他这位代理商说的越是脑力工作者越需要甜品的意义。
因为她释放出来的多巴胺,是无穷且振奋的。
是绵密且包容的。
栗清圆被他按着后脑勺不依不饶地亲还是吻,她有点透不过气,才偏了偏头,整个人就被打横抱了起来。
房里一阵馨香,冯镜衡将她抱跌到床上时,栗清圆才看清了一束鲜艳的长花枝红玫瑰。
眼下,准备这些的人,又并不打算叫她看那些扯淡的花了。把她的脸别正过来,二下五除二地解脱开她与自己,不无莽撞地冲进去时,冯镜衡几乎听清栗清圆每一个音节的拐弯与不太适应的抗拒。
然而,他全无停滞。一面安抚,一面诱哄,像网罗住自己的心脏一般,他想看着她跳,又忌惮力道伤到她。
错而乱的息与声,喊她,圆圆。
惶惶之下,直至听到隐而发涩的声音绵延出来,冯镜衡才松缓了口气,随之,是清醒人沦陷之后的怔而喟叹。
那曼妙的声音,一针针爬进上位者的骨血里。也像一副热镣铐,牢牢靠住了踏足侵犯的人。
冯镜衡来不及思考,也不想思考。他甚至停不下来,只想反复确认先前他在里面的滋味。也告诉怀里的人,明明只隔了一天,他却跟失忆了般,怎么也想不起来这般连在一块的感
受。
栗清圆没耳朵听,她下意识拒绝他这样轻佻的话,然而,身体里的自己却始终违背她的意愿。否则,栗清圆始终解释不清,如何能纵容着两个人纠缠到这样的地步。
穿衣蔽体的两个人,只由着各自一处那样恬不知耻地相吸相引着。栗清圆一时间脑子里放浪与含蓄两个词混乱释义。
她臂弯上还悬戴着冯镜衡的表,他捞她的手心来亲,来感受那一处
栗清圆像被烫蛰了下,两只手来环他的颈项,她要跟他说点什么,正经点,来撇清她这一刻与他的同流合污。
然而,疯魔的人甚至来不及给她一口完整的平缓的气,栗清圆试着开口,两回发声,最后拼凑成了一句
“铃兰,
铃兰。”
冯镜衡重新进来的时候,他来捞她的腿弯,在她汗津津里揩抹了下,叫她来环他腰时,哄着她分神道“什么”
栗清圆闭着眼,认真告诉他,“铃兰,我最喜欢的花。”
受教的人嗯一声,“好。”
于是,恃宠而骄的人并不乐意,“好什么,你今天并没有送我呀”
他借着她的濡湿,也拈取给她看,再捣喂到她嘴里。“那怎么办”
湿漉漉的人,如同雨里泛出来的薄月亮,说些为难人的话,“你现在去买”
色令智昏的人骂人,“放屁。现在上哪里去买。明天补给你。”
“不行呀”
“别闹。我还答应舍费尔半个小时回去”
栗清圆略微不快,“虚伪狡诈。凭什么我请假来迁就你。”
冯镜衡听这话也有理,于是把心一横,说大家平等地翘班吧。他履时回去,反倒叫舍费尔那个老贼瞧不起。
栗清圆不懂,“为什么会瞧不起”
“你说呢半个小时能干什么”
闻言的人,脸一红,狠狠呸他一声。
喟叹的人,在她耳边问“舒服吗”
栗清圆并不答他,于是,殷勤的人忽而改了性,将她扳过去,恨不得团成只小猫,趴伏在那,身后的人像一罩影子,来笼络住她。
他捉住她一只脚踝,不让她逃。也告诉他的小猫,他有多愉悦,全不认为是什么羞耻的事,相反,这是对他的奖赏,对不对冯镜衡不依不饶地要她回答他。
他的左手掌轻松盖住她攥紧床单而拳起来的手,一阵疯狂索取与颠簸后,率先倒塌下来的便是盖在上面的手掌,掌握沉沦变至十指相错。
久久不能平息的是两颗上下前后交叠的热心脏。
这期间,冯镜衡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好几回。房里的两个人恨不得自顾不暇,自然不会理到从花园栅栏里溜进来的伊家。
冯伊家找不到小叔去哪了,先在客厅里寻摸了会儿,听到小叔的手机在响,滑头鬼的她知道一定是有人找小叔有重要的事。
随即,她听到房里有奇怪的声音,更像是小叔在欺负别人。
冯伊家又听到一声像哭的声音。伊家心目中的小叔是顶好的人,有时候甚至超过爸爸的好,因为小叔永远无条件娇惯着她和弟弟。
冯家这位未来的大小姐,她有点接受不了她小叔万一是个坏人该怎么办
于是,伊家小姐拽紧拳头砸了砸门。“小叔,你在里面吗”
房里的人,一时,闻声而动,措手不及。
栗清圆爬也般地躲进被子里,顺便狠瞪冯镜衡一眼,用一种你最好明白的眼神你们冯家的人,真的没有一个是吃干饭的
床边的正主,一个小时前与代理商、客户二方视频时多耀武扬威的少东家;这一刻,房里,作为事后的某某就多狼狈。
冯镜衡衣衫不整,甚至几分脑袋短路般地空,然而他还是比栗清圆这个笨蛋利索点,他摘除掉什么,几步上前,赶在门外的伊家旋门把手前,啪地一声,在里头别上了门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