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清圆在帮卢老师校对的那份译稿里,笔者大师引用了句莲花落一年春尽又一春。
整个故事的禅机全在这句话里。
那天在和师兄做对接的时候,罗汉松聊到这本故事说多个资方冲着曲同的遗作名号去的,想要拿下这本的独立改编权。听说曲老师的女儿都没肯授权,且这本出版的所有版税都用来捐赠慈善。罗汉松一面感叹文人亲属的不俗,一面唏嘘这故事,到底算不算完满。还是说,故事本身不要紧,要紧的是,它是大师所出,那就不会差。罗汉松说不喜欢后半段,女主脱离了男主和他的家族,回去后和还是跟她过去的姘头有了染,她并没有得到真正的精神洗涤啊。
栗清圆当时就鄙夷师兄的直男,且反唇相讥,为什么一定要洗涤,她是一个人呀,并不是你们男性齐聚一堂祭桌上的一刀肉。
师兄觉得笔者在批判女主。
清圆持相反意见,笔者明明在饶恕女主,或者他在默许她,甚至嫉妒她,嫉妒她拥有了独立的人格。去吧,先去做自己,再去挥刀对付这个盛满偏见与枷锁的世界,大不了最后一头碰上去,溅得那一步血,没等那血凉透,那些谩骂撕咬的獠牙与嘴,准保比那高悬的白事灯笼糊得还牢还靠。
这也是今晚栗清圆愿意留下来的缘故。
她并不以自己内心存着这样的欲望为耻。也不觉得自己一面强调感情不能有情饮水饱,一面又在患得患失里坐实了关系而矛盾。
即便冯镜衡下一秒跟她说,他确实要回去为了家族利益而联姻了,栗清圆只觉得这样的结果,起码她毫无怨言了。
她和故事里的那个女主一样,也许并不绝对正确,但是,这便是当下的自己。
她没得选,即便再caback回去一次,她也许还是会这样精疲力尽的结果。
身后的人出了一身汗,他撑着手,探头过来瞧一直沉默的栗清圆,再强调了遍,“我说我出汗了。”
栗清圆有着从迷情里走出来的神思倦怠,更多的是冷淡。这与颠簸里期期艾艾的她,判若两人,她再骄矜地回道“出汗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冯镜衡笑,他的气息有着达成后的难平复,却也是松快的。眉眼里更是再明显不过的,如愿以偿。他来她唇上比划,“没良心。这是你对一个病人该有的态度吗”
栗清圆的头发湿乱着,他再压着,牵扯地疼,她当真要再去洗一遍。推推他,“没有一个病人会这么生龙活虎地想这些。”
“你起来,我要去洗一下,还有我的衣服也得洗一下。”
冯镜衡不听她这些,只缠着她,问一些栗清圆并不想回答的问题。
也不肯她乱推他,口里警告她的那些话更是没法听。
好。她不推他。“你起来,你去弄掉。”
冯镜衡爱看爱听这样的栗清圆,好像有什么烫着她似的,说句话,字字都在斟酌。
两个人分开后,栗清圆第一时间钻进
了薄被里。也管房子的主人要他力所能及能给她找到的东西。
干净的衣服,重新的洗澡水,吹风机,还有橄榄油。
最后一个很离谱。冯镜衡套上一件浴袍,走回来朝她嗯一声,“要橄榄油干嘛”
“彻底卸妆。”
“真假的,这也可以”
“嗯。”床上的人给他科普,实际上橄榄油比卸妆油膏更安全无害。
床尾凳边的人半信半疑。反问,“那为什么不干脆都用橄榄油折腾出那些花里胡哨的卸妆名目干什么”
“美妆美妆,美字当头。”
“肤浅,虚荣。”
床上的人静静回怼,“嗯,比轻佻,虚伪好。”
冯镜衡愿意去这样的下风。他几分钟冲完一个澡,再去帮栗清圆料理好她要的,等她重新洗漱吹干头发,穿一套冯镜衡的男士睡衣。那大袍子似的,她整个人能轻松从衣服的领口里拽出来。
冯镜衡走过来给她卷袖子和裤脚。站在毛毯上的人,声音从他的头顶上落下来,问他,“我的衣服帮我洗了吗”
“嗯,扔进洗衣机了。”
她要去晾她手洗的内衣,卷裤管的人殷勤道“待会儿我去。”
栗清圆有点不好意思,她动动脚,要自己去,还没来得及张口呢。一只手从宽松的裤脚里钻进来,她下意识地往后一步。
当即骂人,“你正经点,我和你说话呢。”
弯腰的人这才懒懒起身,掬着笑意,“说啊,我说我待会去帮你晾。我没不在听啊。”
栗清圆一急,身上又隐隐的汗津。干脆把手边全丢给他,出去凉着了。
先前厨房里她没收拾,去冰箱拿水喝的时候,才看到她走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鸡汤就她动了那一碗,海鲜粥冯镜衡也没吃完。
等冯镜衡善后完,下楼来的时候,看到大半夜还在洗碗抹桌的栗清圆,“你有气没处使是吧”
“那脏在这多难看啊”
“阿姨明早就来收拾了。”
栗清圆不允许,她说不弄干净,她今晚绝对睡不着。
冯镜衡这才走过来,提溜开她的手,他亲自来上阵,该洗的洗,该归位的归位。
最后恨不得一尘不染了,忙碌的人才转过脸问她,“满意了吗”
栗清圆撇撇嘴角,“这是你的地方,该满意的是你。”
“我满意什么,我怕的就是你不满意啊。”
栗清圆开了瓶麦茶,喝不完,便把剩下的给大半夜任劳任怨的人喝,还不忘来探他的额温,他也许当真只是邪风入体。发了汗,确实没什么大碍了。
两个人毫无睡意,便拿了橙子作战后补给。在客厅里捣腾起他上回弄的投影墙幕。
栗清圆最近在重温一部探案的港剧,上映的时间比她年纪还大。
正好投屏在上面看。
冯镜衡给她连接的时候,栗清圆问他,那晚把七七带过来的时候
,他弄这个墙幕是什么意思
“就是想替你试试,万一哪天你带你闺蜜来,弄不起来,多洋相啊。”
栗清圆吃一口橙肉,“弄不起来就弄不起来呗。有什么好洋相的。”
“哦,这个也弄不起来那个也不好使,就问,窝不窝火。要你来这的意义是什么,添堵啊”
栗清圆笑出声,鼓鼓嘴巴,“你这是大男子主义。”
“嗯。不涉及性别歧视的大男子主义,我觉得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栗清圆盘腿坐在沙发上,等着工具人给她弄到位了,“好比我爸,他一向觉得上帝没有真正的公平。从男女身高体力的悬殊,从生育层面男女分配的责任到义务,从根深蒂固的冠姓权。所以,他一向不跟我强调所谓的男女平等,而是从生态竞争法则来说,你永远竞争比较的是同赛道的人,不看男女。”
微弱的蓝光曝露出来,栗清圆坐在光芒里,头发毛茸茸的,那么朴素且务实。
讲完她父亲的赛道论,又开始概述这个剧的大体主团队人设。总之,有个她很讨厌的女配,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女配是隐藏的主线,且她没有边界地介入了官配之间。
很迷,好像那时候港台剧不涉及三角恋,编剧就没有讲头似的。而普罗大众,即便信息科技迭代至今,茶余饭后那点癖好,依旧还是那老几样。
小时候栗清圆只觉得女配很笼统意义的坏,现在重看,才明白真正没有边界感的是男主。滥情且左右摇摆,遇事犹豫不决,事情恶化掉了,就反过来苛责女主的不作为不体谅不大气。
冯镜衡对这些剧没多大兴趣,却喜欢听栗清圆声情并茂地转述给他听。这跟他忙了一天,有人攒着所见所闻的八卦来兜售给他异曲同工的妙。
“嗯,这和我们家虞老板的论调差不多。她和老头吵架,但凡老头跳脚了,无他,一定是说到他的痛处了,踩到他的痛脚了。”
提到他父母,片刻,栗清圆从墙幕上移开目光。她略微艳羡地问“你父母感情很好,对不对”
“比起好,我更相信一物降一物。”
“他们知道你在这里”
冯镜衡秒懂,“你怕了”
“如果你父母认为这种事女方全责,而他们的儿子豁免,那么我即便怕也没用。我反而得庆幸,凡事双刃剑,即便怕了,也是因祸得福。”
“嗯”
栗清圆作解,“事态检验人品啊。如果哪天你妈妈拿着百万、千万的钱或者不动产,要我离开她的儿子,我一定理解并接受的。”
冯镜衡哈哈大笑,“为什么她给你的你就要,我给你的不行”
“因为我碰上这样的母子,确实应该得到精神损失费啊。”
好一个精神损失费。冯镜衡越来越喜欢文化人骂人了,拐弯抹角,阴阳怪气。“嗯,你这样的态度与精神状态,我就不怕了。”
“你怕什么”
“怕你被欺负啊。”
栗清圆回到她父亲的赛道论,“我真那样处处被欺负或者被排斥,只能说明,你我不同频不同圈,勉强也没有意义。”
冯镜衡闻言,精神无比熨帖地来揽抱她。
他们酒场的老手都知道,宿醉难除的时候,都爱二道酒来透透。有点回笼觉那意思,老沈爱戏谑他们不要命,这二道酒明明是回光返照。
冯镜衡此刻不去区分是哪种回。他只觉得既然她睡不着,既然她难得的保释外出,那就该当春宵苦短论。
栗清圆手里叉子上的一块橙肉才要往嘴里送,被黑过来的一道影子吃了,他口里嚼着肉,再把她手里的叉子夺扔到地上,发出金属叮咛声。
被拖着放倒的她,口里最快检索出来的应急语言,“冯镜衡,你这样,我回去了啊。”
“你回哪去啊。你爸都睡了。放心,等天亮了,我送你回去,顺便请你爸吃饭。我这几天全休息,早接晚送,给你当几天车夫,好不好”殷勤的话与手一齐来的。
栗清圆抓摁住他不安分的手,任由他抓住她,反而有点默许的歧义感。她被他扪得气息起伏,却听出他话里的不对,“什么叫这几天全休息啊”
“我病了啊。”
栗清圆第一前线直采的客观,“你病个鬼”
疯病的人笑出声,他低头来叼衔,再听香气的主人一直絮叨地问,冯镜衡不耐烦地咬她一口,要她专心点,再丢开嘴,嘟囔的嘴脸,“我歇个几天你怕什么,怕我没进账啊。”
栗清圆才不管他这些,“我是怕你太闲,然后想些幺蛾子。”
“比如”
“此时此刻。”
冯镜衡笑压着她,逼得栗清圆有出气无进气,他再捉她的手来,铁证如山地求她。红着脸的人,恨不得喊救命,她要他说实话,“你的发烧是个苦肉计对不对,还是你吃了什么假象发热的药。”
冯镜衡骂人,“宫斗小说看多了是不是,我没事瞎给自己吃什么药,就为了争宠还是献媚,你谁啊,你女皇啊”
栗清圆怪他说话不中听,即刻要收回手。骂人的人这才改口,“好了,不说。”
他牵引着她的手,引导她,握或者揉。
栗清圆顿时脑袋轰鸣,她没法不实话实说,“你去吃药吧,过六个小时了,说真的,我觉得你没好,很烫,温度计呢,我去拿来再测测。”
“你就是药。再给我发一次汗,好不好”
栗清圆说不好,这才多久啊,她头发才吹干的。这对于他养病也不好。还有,她身上还有点疼,总之,她不要。
冯镜衡再正色不过的眉眼,来询问她,哪里疼。
一切都从他那句最擅长的“我看看”开始崩坏的。
栗清圆深切地体会到了那句沉默就是暧昧,暧昧就是偏袒。
她偏袒了这个不知疲倦的人,食髓知味的人。
由着他的目光与气息一齐贴近她,由着他去确认她好不好。那样俯首称臣的模样,眉
眼克制,动作怜惜,言语轻佻。
轻佻地分剥你,展开你,来端详与确认。
最后再不紧不慢,无辜歉仄地告诉她,“好像是有点肿。”
栗清圆油然地生气冯镜衡这样的斯文,因为他狡诈甚至沾几分下流,用一种腐败颓唐的受害者陷阱迷阵,来招惹自投罗网的羔羊。
这一刻,她也相信了他之前冲她保证的,他过去的人绝不会跑来他的现在进行时戏剧化抓马什么。因为冯镜衡这种人他自有他的狗人品,哪怕与你分手了,也会像沉默的羔羊里,汉尼拔最后话别克拉丽丝说的那句一样
有了你,这个世界更加有趣。
你明知道他这些话未尽全力,但是,身体与精神都无比坦诚,无比享受,无比甘之如饴
一时间,栗情圆只觉得自己暖融融的,像小时候暑假去乡下奶奶那里脚下晒化的柏油路;像小学春游总会赶上的清明雨,远足的土地永远是绵软的,潮湿的;像向女士老姐妹送得一罐桂花蜜,一直没舍得喝,最后被圆圆不小心够高拿盘子的一下,砰地全摔地上去了,娘俩守着边上,就着地上那一坨,用筷子挑上头干净的吃。弄得圆圆满嘴满手都是。
流淌在唇边的蜜,轻易能拉出好长的丝来。
有人也伸手来,曲指那一刮,丝在他手上,像傀儡戏一般,轻松地牵引起她。
栗清圆本能地柔软地像猫咪屈服逗猫棒的那一下抬腰,她自己都被自己恼怒到了,再听到顽劣的人那不怀好意的笑,笑着夸她,“口是心非。”
下一秒,冯镜衡便要抵上来。
栗清圆不轻不重地刮了他一耳光,愤恨他的胡作非为。冯镜衡这才理智回头,他即刻托抱起她上楼,投影墙幕上正播到男主驱车抵达案发现场。栗清圆对车子品牌也算是有些起码的认知,但是男主驱车的这一辆,她有点陌生,问抱她的人,这是什么车啊。
冯镜衡往墙幕上投一眼,虔诚地告诉她,“马自达的旧标。”
栗清圆再要把墙幕关掉时,冯镜衡一口气都把她抱到楼梯口了。
相比第一次,去而复返的滋味,当真犹如那二道酒一般,霸道且上头。
因为记忆犹新,然而,记忆总归是记忆,它再犹新,也比不过实实在在地沉浸在里头。
冯镜衡快慰地伸手来别给予他这一切癫狂快乐人的下巴,冲撞里问她,“这是不是就叫,温故而知新。”
栗清圆叫他闭嘴,亵渎孔夫子的人必须下地狱。
快慰的人不必计较。只腾出手来,除她的衣物。他爱她皎洁停匀的一切,手掌抚过之处,总能听到她隐忍窸窣的声音。
手指去她唇齿间,她如愿咬他。于冯镜衡而言,这是她的回馈,甚至是积极的响应。
到处是湿淋淋的。
像一汪明月沉在波光粼粼之下。
这已然不是一个成熟女性使然的欲望,也不是她天然姣好的妩媚,沉迷其中的男人只会将它们解读成爱意。
他手上,身上,床上,包括楼下的沙发上。
栗清圆听清最后一个词,惊心动魄的局促与尴尬,收敛自己。
引得这一场恋战更为的激烈。
总之,这样的温故,反而不那么沾染情欲。它更像吵架的朋友弥合,也像一场四目相交,分拨开嘈杂人流而两两相望的拥抱。
汲取彼此的力量,粘合在一起,心跳与眼泪,齐齐降临。
他看到了她哭,却不曾误会,也停不下来。
因为痛楚与喜悦极为相似。如同疼爱,他亲眼目睹着,他如何疼爱着她。
恹恹的人绞着如同吞吮,那冲笼而出的毁灭欲,顷刻间,叫缠绵的人粉身碎骨。
硝烟笼罩之后会面的两个人,四目相对,栗清圆瘫软如泥,她久久如游魂回体般地来了一句,“你再不睡觉,就改名叫冯镜狗吧。”
栗清圆没高兴再起来洗漱,懒懒侧躺着,困意如山。
她被人揽抱着擦身时,只觉得自己大概是具尸体。美其名,顶多是具艳尸。
她其实很认床,入睡与起床气都有点重。但是,精神始终是建立在饱满文明之上的。当你没有健全的温饱与稳固的体力之时,一切都是无根之木。
栗清圆困得任人摆布。她唯一的诉求就是,你别请我爸吃饭,我害怕。
冯镜衡笑着来拨弄她两边晃荡的脑袋,问她为什么。
始终睁不开眼的人,喃喃,最后来了句,“他最不喜欢cia大拿、穿花蝴蝶的男人了。”
冯镜衡笑着,手托腮地问眼皮直打架的人,“那你呢,你喜欢吗”
“我也不喜欢。”
栗清圆一觉睡醒不知道外面几点了,手机还在楼下。
她有点热,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才觉得身体有点被牵扯的疼。是身后挨着她睡着的人,冯镜衡搭在她身上的一只手,从头至尾就这么扪着她心口。
栗清圆把他的手摘出来,只觉得她的一口气才算喘顺当了。
再把他推开些,慢慢爬起来,床头柜上也没闹钟,他手机不知道是没电了还是刻意关机的。
最后是在洗手台上,他扔边上的一块腕表上看到了时间。七点多一点。
栗清圆重新冲了下澡,出来,站在洗手台边刷牙的时候,床上的人醒了,他径直拨门开来,一脸惺忪,问她,“怎么醒这么早啊”
“我得回去了。”
门边的人走进来,他有点渴,先拨高了水龙头,冷水对着自己洗冲了下,再下楼去找水喝。
回房的时候,倒了杯热柠檬水带给她,一面喝水,一面朝她,“歇会儿,等我换衣服。再去打包早茶,带到你爸那儿,来得及么,还是你先电话通知他一下”
“你跟他解释一下,这顿不是正式的,只是我送你回去,顺便问候一下栗老师。他不肯见面,那就改天提前约。”
栗清圆听他这么说,反问他,“你认真
的”
“啊。”喝水的人搁下瓶子,说话间往衣帽间去,拎出一套衣裤来。再有条不紊地来卫生间预备洗漱,还反过来安慰她,“不要紧的,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爸。他问什么,我答什么。绝对百分百拿出见岳父的诚意和礼节。”
栗清圆听到岳父二字,直骂他神经
神经的人光着膀子,当着栗清圆的面洗漱,净面,打理他的短发。
期间,栗清圆一直在边上观望着。
事不过三,第三回被观望的人发问了,“你老这么看着我干嘛”
“看你好看啊。”
镜中人臭屁笑一声,却没多大的沾沾自喜。而是反过来质问她,“迷魂汤里真正的药是什么”
“想你要不别见我爸了。”
冯镜衡不依,“你昨晚都这样留宿了,我过门不入,那也太孬种了。”
片刻,栗清圆又被他说服了。“那我提前跟你讲好啊,我爸并不是个热络的人,他要是淡淡的,并不是针对你。”
冯镜衡点头,“放心。再孤僻冷淡的我都见识过。更何况,那是你爸爸。”
栗清圆听他这么说,脑子里立刻想到了,“汪春申”
喷须后水的人,顿了下,转头来,问她怎么还不换衣服。
栗清圆说“你霸占着台盆,我要吹头发。”
有人即刻来插吹风机,也殷勤地要给她吹。
套卫的门隔断玻璃厚而重,里间再嗡嗡响着电器工作的动静,楼下有人进来,在厅里吆喝了半天,无人应答。
冯镜衡的手机又关机了。
这才,楼下的人腾腾的火,上楼来提人。
老二十来岁住家的时候,就极为反感有人来喊他吃早饭,门关上,谁不敲门就进来,他下午就能过去把他们房门的锁拆了。
虞小年过来的时候,四面八方的绯闻听了个遍了,她已经没打算老二把这地方当个清净地了。总之,自己生的,你除非能把他掐死,否则只要还喘气,就只能由他折腾
房门没关,虞小年站在门口喊了声
“冯镜衡你给我死出来”
卫生间里的人,栗清圆率先听到了谁的一嗓子,吓得头一偏,吹风机的动静还在继续,然后拿机器的人,再自若不过的颜色,他的表情分明在说,他知情,甚至预判,再甚至策划。
事实是最后一个,他是个策划者。冯镜衡用等着看戏的嘴脸,笑着,口型告诉她,“我妈。”
栗清圆一整个要窒息的表情,她要去关吹风机,也催他快出去。
冯镜衡不急,再平静不过的口吻,宽慌张者的心,“她不会进来的。她怕看到不能看的。”
栗清圆恨不得打他的嘴。她关不掉他手里的开关,干脆径直扽掉了插头。
陡然消停的动静,冯镜衡怪栗清圆傻,这不是告诉外头的人,我听见了么你就急不到她了呀
栗清圆先急了。诚实的孩子就是先自我秩序
起来。冯镜衡依旧没出声,他扶着栗清圆的脸,来吻她,也是教她别说话,拿回主动权。
栗清圆觉得这个时候他这样简直和大逆不道没二样。她没心情陪他疯,才要躲开他的,冯镜衡一把把她从台盆上抱起身,作势要拨开门出去。栗清圆吓坏了,她径直按住他肩膀,几乎本能地求他,这样出去照面,不死也差不多了吧
栗清圆连忙顺毛捋疯癫的人。她捧着他的脸,把刚才闪躲的吻还回来。也先礼后兵地无声警告他,你过头了,我绝不原谅你那不轻不重的栗式轻淡耳光再次上线。
冯镜衡勉强受用。
外头的人再勒令一声,“冯镜衡”
里头的人这才淡笑,应一声,“嗯,十分钟。”
虞小年听到里头有个声音还活着,再咒骂一声,“冯镜衡,你十分钟不下来,就是这里头有你的命,我也给你把这里给点了”
说十分钟,最后一刻钟才下楼的冯镜衡,懒懒散散病病秧秧地,衬衫下摆一半掖在裤腰里,一半露在外头。先是明知故问地来了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这一大早的,出什么事了”
虞小年端坐在沙发上,手里夹着烟,听老二这句,气得手发抖,要灭烟的,劲太大,烟灰盘都摁翻了个,再起身来,够着手要来打这个二世祖,结果一脚踩在了地上的一支甜品叉子上,抡圆的手刀,分分钟破功,差点没栽倒。
冯镜衡笑着来扶虞老板,“喂喂喂,这怎么回事啊,你可别碰瓷啊,你摔我这,我回去怎么跟你丈夫和大儿子交代啊。”
虞小年气得头顶冒烟,即便这个二世祖来扶,也不买账,当即断喝,“你少来。我死了你才清净的。”
冯镜衡把地上的叉子捡起来,往几案上一扔,“一大早的,别说些有的没的。”
虞小年先是抱臂来回踱步,端望了老二几眼,终究还是伸手来,在他脑门上拂了下,“说是你病了,我看你好得很。”
“病得好不了的,那叫什么,那叫”
“你闭嘴吧”
虞小年连夜赶回来,家都没拢,眼下母子会面,不是来嘴硬的。她一向是出问题解决问题的性格,这贸贸然地回来,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不是冯钊明,斗起狠来,六亲不认的。这些年,丈夫需要“六亲不认”的决策有许多,头一桩便是当年与她哥哥与虞家正式分账。
早起,虞小年与冯钊明也算较量了下。她问丈夫,你瞒得我严严实实的,不就是想偏袒你的老二么,你给他撇清掉袁家,那就是想跟栗家结好了。眼下,你又为了那块地死摁住老二不让他动汪春申,好处全给你占着。用人的时候,就是你家老二急智灵巧,不用人的时候,就一笔儿女私情给他扣得死死的。
冯钊明也不快,问妻子,结果是不是老二能得到如愿的。
虞小年痛斥丈夫,那是你的想法。你比我知道,栗家并不是朱家。这通家里,原来我成最后一个知情者了。可见我的人缘多么的差劲,你们男人还真是一条心啊。我就不该
管这茬事,由着你们父子去狗咬狗。你自己养的小儿子,你不知道他你把他逼急了,他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昨晚虞小年找杭天了解情况的时候,听到他小杭天说冯总这些天一应以养病谢绝公务,虞小年就觉着不妙。
冯钊明不信,不信老二敢公然叫板,就为了这点子事他难不成想分家。
虞小年痛骂丈夫,他为了谁他谁都不为,他要为也是为了自己,少拿女人说事。这些年,他不声不响培养积攒的、拥趸他的,这些人脉搭桥,即便老二出去自立门户,总不会差。
这就是他任性的底气。
虞小年把最后一点再破给丈夫听,你们爷俩太像了,相煎太急,你最不该的就是公然地捏他的短。
明明退掉袁家是最好的谈判筹码。
冯钊明气得在那头骂混账东西。
而事实上,他到底属不属意这个混账东西,虞小年都不必拆穿丈夫。
此刻,虞小年只问老二一个问题,这也是制胜捏合的关键,“你跟栗家的女儿是认真的,对不对”
“他们怎么说的”冯镜衡反问虞老板,眼皮都不撩一下。
虞小年叫他不必理会别人怎么说,“即便别人说出花来,我也不信的。你是个什么德性我再了解不过,你但凡能由着哪个女人去逗引你,也不会三十了,还啷当人一个了。”
冯镜衡听这话不气反笑。“嗯,你这么说,我还舒坦点。虞老板。”
虞小年气得砸他一拳,“我联络袁家前,你为什么不说”
“关我屁事。我也给你透过风的,是你不听。”
“嗯,看来我回来错了。就该任由你们爷俩互相抻到底,或者咬到底。你们男人都是金贵的,头不能低的,我倒要看看,你这横七竖八的臭德性,闹得要父子反目兄弟不和的品行,栗家父母就当真满意了”
冯镜衡被点醒些,然而,面上浑不买账。“我就是要老头明白,我理他那些摊子事,不是我没得选,而是他没得选。”
“放心。你爸那里有我。这不也是你透过杭家要我回来的目的吗”
冯镜衡这一回没说话。片刻,忽而来一句,“我说过的,我要么不结婚,结婚了,那些婆媳仗,以及朱青那处处矮人一截的懊糟事。我是绝对不允许发生在我老婆孩子头上的。我这个人就是这么霸蛮。别人能容忍,不代表我能忍。”
虞小年闻言老二这几句,却是动容的。这才是老二真正想谈判的地方。让一个汪春申或许可以,让不出他的话语权,也让不出他将来的夫妻共同利益。
虞小年这连夜赶回来的火气反倒是有点压下去了。
她自然不认同丈夫的为了女人说,儿女私情说。冯钊明的嘴,她回去自会收拾。眼下,她倒想先会会能让老二下这么大决心的女孩子什么模样。“嗯,你侄女侄子的恩,我看你是要以身替我们冯家报了。里仁路这里的戒也给你破了。你这一条道走到黑,我倒要看看,你不同人家结婚,或者人家父母并不买账你,到时候你在外面的名声怎么收场。说了这么多了,也叫我见见吧。”
岂料老二当即驳回,“改天吧。今天不方便。”
虞小年自认让了好大一步了。改天“做什么,我人在这呢,见一面不为过吧。她不是你恨不得拿喇叭喊的女朋友我为了你,我还得去收拾袁家那个烂摊子。”
冯镜衡“她今天没准备好。你这杀气腾腾的。”
“要准备什么”
有人张口就来,“没化妆啊,你跑过来还抹了个这么精致的妆,提着个这么吓人贵的包。人家一看,就是很难相处的婆婆。”
虞小年“冯镜衡,我给你脸了是不是,你要嬉皮笑脸到八十岁是不是”
“今天不行。人家没准备好,她昨晚住我这,衣服也没有。”说话人的意思原本是,衣服也没得换。
虞小年听岔了,气得骂人,“衣服被你吃了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