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栗清圆犯起轴来,向项总要刨根问底地问圆圆为什么这样,你今天这样的情绪,这样对人家很不好。
连同栗朝安的劝说都不肯听,小舅偶尔来作和事佬,便和姐姐说理,你狂风大作的脾气时都知道要我们让你静静,怎么轮到自己女儿身上,你就不会设身处地明白她呢。
圆圆那会儿躲在小舅的胳膊后头,天知道,她多希望小舅今天一定要吵赢妈妈才行。
偶尔,小舅也会发火。比如,圆圆忘记敲门,不小心碰了他的电脑,打乱了翻译的资料,或者听她吐槽跟好同学孔颖之间爆发的口角,小舅站队了孔颖
为此,圆圆都会好长时间不理小舅。
向宗总会买一些别出心裁的礼物来哄外甥女,纽约客的拼图,德训鞋,蝴蝶标本,战期陆军士兵单人作战口粮罐头,打麻将的万能代入公式,他出差国家寄回来的明信片,圆圆感兴趣的香烟盒子集锦
等圆圆接受了小舅的求和,然后还不忘caback一下,小舅,你那天真的很凶。
向宗便会健忘的,以长辈姿态反过来怪圆圆小气啊,你为这事气这么久呢。
栗清圆没等到眼前人话音落地,肩头本能地避让,她要拨门把手出去,冯镜衡按住她的手。
栗清圆侧目过来一记警告,冯镜衡两只手举高,缴械姿态以证清白。口中无辜,“喂,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哎,你为这事生气这么久。我在跟你道歉。”
“不必了。”栗清圆咬咬牙关。
“那你发什么火”
“我发火当然是火烧起来了。”
冯镜衡一听大笑出声,依旧按住门锁,跟她解释他那晚的措辞,“你那晚全程工具人工具魂,像个翻译机一样的,难道不呆吗”
“嗯。你说呆就呆吧,我又管不住别人的嘴。”栗清圆执意要走。
“可是你跟你前度吵起架来,明明很利索。”房间门口,天花板上有设置廊道一段的筒灯,连续三个,最接近门边的这个被冯镜衡的头顶挡去一半的光。
栗清圆抬头看说话人的时候,就是那种灯下黑。她看什么都虚晃的,更是懒得听他叽歪什么。
灯下黑的冯镜衡即刻掉转话题,仿佛他的让步是天恩,“其他的都可以商量,汪春申那头,包括他的儿子,不行,你别想了。”
栗清圆才要辩白什么的,某人的话恨不得堵她嘴般地快,“没有性别歧视,没有年龄歧视,更没有怀疑你的能力。满意了吧”
栗清圆不懂,“我为什么不行既然不怀疑我的能力,那么为什么不行”
“因为汪春申这人不怎么地。”
“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嗯,我的朋友就不能不怎么地了”冯镜衡一面歪头来,扮作虚心听她说话的样子;一面左手始终盖压在门上。
“”
“哦,所以说,你的交友观是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还是初预想我还算一个好人,能交友的总不会差。那这么说,你和我不交互,对立法则,你该是坏的了”
栗清圆觉得这个人不仅嘚瑟还活像个黑蜘蛛精,他的工作就是没事织网,然后忽悠人掉进他的网阵里。她才不想看蜘蛛精手舞足蹈。既然谈不拢,那么,各回各家。
她要下楼去,还有,“你把我的猫藏哪了”
“我说了,我养。”
栗清圆抬头看他。
冯镜衡任由她审视,随即散漫狂妄的口吻,“这只猫本来就是掉进我泳池的。”
栗清圆眼下确实还找不到合适的代养主人。然而,她也对眼前人持怀疑态度,“你有时间吗”
“你怀疑你自己都请别来怀疑我。”
“这只猫我只是请你代养,我找到合适的地方或者主人还是要抱走的。”
“那现在就弄走。”冯镜衡突然不耐烦,骂骂咧咧,“当我这里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在帮你,你倒是一堆免责声明了,你和谁呢”
栗清圆不快他翻脸如翻书的德性,“你养不好或者我有合适的地方,我还不能把猫要回来了”
“在哪呢,合适的地方楼下那穿北面再帮你拾鞋的男的”
栗清圆没来由地被狠狠一噎,有种你说城门楼他说胯骨轴的无稽之谈。于是,决心不和他交涉了,把猫猫领回来。这个人,无时无刻不是危险的,疯癫的。没准一气之下,他能把她的猫药死了也不一定。
栗清圆想着他这么讲究这个书房,楼下又满是客人,也许就藏这了。
她便回头找,一面拍手,一面喊七七的名字。
书房里面还有个隔间,反正主人在这,她不算不请自入。才往里走了些,靠墙一处五斗橱边,栗清圆赤着脚好像踩到了什么,尖且锐利。
啊,她本能地吃痛一声。
冯镜衡闻声过来的时候,见她狼狈地弯腰抱着一只脚,单脚着地,歪歪扭扭地蹦跶了好几下。
栗清圆从左脚心上摘下一块瓷器模样的碎片,瓜子仁大小,但也足够尖利。
害得她脚心扎出了血就算了,整个脚掌还都脏兮兮的。
栗清圆疼痛之余的迁怒,“喂,你这全都是灰的地板,是怎么好意思叫人家赤脚走的”
冯镜衡俯身来看到她脚上的血,头一句话却是骂他亲爹的,“这个天杀的冯钊明”
老头之前在这里摔东西的,地上没收拾干净,烟灰盘和他没来得及卷烟的烟丝。
冯镜衡说着便要来碰栗清圆,还是脚。她当然下意识拒绝,“不要。”
“别闹了。都扎破了,还折腾个什么”他要抱她去洗手间。
栗清圆坚持她自己来,逼不得已,借他的手扶了扶。
里间就是洗手间。栗清圆坐在马桶盖上,马桶边上带清洁加热的抽拉水龙头,冯镜衡开了热水,拿手背试了试水温,随即朝她伸手。
栗清圆
有点尴尬,冯镜衡没肯她犹豫,拖过她的脚,“冲一下再去消毒。”
温温的流水,浇淌在脚心再脚背。
栗清圆今日穿的中式宋锦裙是及脚踝处的,此刻她被迫翘高些脚面,多少要携着裙裾往上些。
工作需要,栗清圆从来不在手指甲涂抹任何颜色。姑娘家家爱美天性,于是,没事就会在脚指甲上抹一点色。今日她的两只脚,十个脚指头上全涂着红色蔻丹。脚踝纤瘦往上白皙可见细青色的血管
受伤的那只脚冲干净后,某人再要示意她换只脚时,栗清圆却伸手管他要水龙头,她自己来。
冯镜衡冷眼盯她,流水在淌,“你早干嘛去了,哦,我给你折腾一半了,你想起来了也忙起来了。”
栗清圆觉得这个人真的胡搅蛮缠。没等到她够到他手里的水龙头,冯镜衡招猫逗狗嘴脸的把龙头枪对准了她另一只脚。
栗清圆措不及防,差点从马桶盖上栽下去。她怪他把她裙子都弄潮了。
冯伊家小朋友领着弟弟,两个人四只眼睛趴在门框上偷看的时候,看到的假象,或者小孩子领悟的所见即所得便是小叔在给这个姐姐洗脚。
冯伊家、冯伊宁得了楼下一位叔叔送的好大一个烟花筒,好大好大的那种,可是妈妈说这里是市区不能放。
爷爷便张罗伊家来问她小叔,要小叔带他们去乡下放。
冯镜衡一面听着冯伊家口里的经过,一面从置物柜里翻出一块干净的折叠毛巾,抖开了给栗清圆擦脚。口里嗯一声,再要侄女下楼去拿药箱。
伊家不懂但也听命,“那什么时候放烟花呢”
“问你爸去。”
“爷爷叫我们来问你的。”
“爷爷他喝醉了。”
伊家不服,“爷爷好得很。他还怕小叔你喝醉呢。”
冯镜衡听着笑出声,瞥一眼一直不作声在边上擦干净脚的栗清圆。随即,洗手关水龙头,家长作派地驱赶小毛头给他跑腿去伊家去拿药箱,伊宁去给姐姐拿门口的鞋。
伊宁才三岁,小子却比姐姐腼腆。回回小尾巴般地唯姐姐命是从。
他手里揣着个玩具车,去了趟书房门口,无功而返,因为他没看到姐姐的鞋子。冯伊宁的世界里,姐姐只有他的冯伊家。
小叔笑一声,也不怪侄儿死心眼,亲自去门口拿了。
等小叔拿回来,冯伊宁才明白小叔口里的姐姐是这位大姐姐。
冯伊家的执行力强到绝对不允许外人怀疑她的冯家人身份。一面听弟弟的告状顺便骂了下弟弟笨,一面还给小叔打下手。
从药箱里拿出消毒酒精棉和创可贴。
栗清圆上回在家里并没有好好看看这对姐弟,这次同处一室,她也由衷觉得这对小毛头真的天真可爱极了。
“栗姐姐,你的脚为什么会受伤啊”冯伊家看着栗姐姐在自己给自己消毒、贴胶布,感同身受地跟着眉毛皱一块儿了。
冯镜衡把栗清圆
的鞋子用脚尖拨正在她坐的椅子边,他不说因为他叫她脱鞋的,却阴阳怪气道“因为你栗姐姐很会把鞋跑掉。”
栗清圆听到了。她给她的脚心贴好防水创可贴,穿回自己的鞋子。
旁观者清地看在眼里,冯镜衡待他的两个侄儿尤为地亲昵,小孩子的言听计从与不设防是最好的检验。
有人心心念念她的猫,外头,冯纪衡的助手来敲门,喊冯镜衡下去,说是有事情商议。
冯镜衡嗯一声,便要程秘把家宁两个先带下去。
书房里重归安静消停。冯镜衡从书桌上拿回自己的手机,再把案上那个文件夹塞回抽屉里去,走过来跟共处一室的人交代,“我今天还有事。猫你先带回去,明天我叫人安排好这里,你再抱过来。放心,我不会养,也保准你的孩子在我这好吃好喝乐呵呵。”
栗清圆一脸沉静如水地看着他。
冯镜衡突然问她,“还疼吗”
栗清圆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却也没回答他。只问,“猫呢”
“在上回那个棋牌室里。”他一面说,一面举高手机屏幕,栗清圆看清的亮屏是他的微信二维码,也听冯镜衡再正色不过的口吻道“你的私人号。我没那么多公事和你谈。”
栗清圆不知道等着冯镜衡下楼商议的是多大的事,他哥哥秘书才请了一次,没几分钟,他父亲亲自上来了。
门口都响起他父亲脚步声了,冯镜衡举着的手机却执意得很,仿佛交涉不到,他誓不罢休。
直到冯钊明径直走了进来,栗清圆才没辙也是急欲脱身,从口金包里翻出手机,顺着他的二维码,扫码成功,添加好友。
“老二,你还要多久”冯钊明查点的口气。
冯镜衡并不急着回应他父亲。只满意地揣回手机,然后旁若无人地同她继续说话,“你下楼找祝希悦,她安排车子送你回去。”
栗清圆没理会他,说他们有车子过来的,谢了。
冯镜衡才想问她,那男的的车
话没出口,栗清圆晚辈姿态地和冯钊明颔首作礼,随即匆匆告辞了。
冯镜衡见她健步如飞地,不免最后碰了点鼻子灰。但同样脸上也按不住的自鸣得意。
等人走远,冯镜衡父子却不急着下楼了。老头看着老二关门,再折回头。冯钊明还没说话呢。老二先发难了,怪老头,“有完没完,老中少连番上来催三回你没事吧还有,老头,你下次再摔东西,我保准给你把那些老古董全扬了。”
冯钊明哪里明白后半句,但看老二既然这么门清,也不和他转弯子,哼一声,“我是提醒你,别坏了我的规矩。”
这里是老头当初迎娶妻子的地方。这么多年,他宁愿高价地续租的,就是纯粹为了气运和风水。
老头也和他们兄弟俩多发声明过,这里只能是谈生意的地方,风花雪月的那些勾当,你们敢弄进门来,腿给你打断
冯镜衡只当耳旁风的样子,点开微信,看到
“新好友”的朋友圈。
她头像是只某著名动画电影的兔子警官,最新朋友圈是两天前,一大箱子日用化妆品的所谓上半年空瓶。
冯镜衡切一声,“还真是没营养。”
书案对面的老头看老二这么欢心的样子,“你这么喜欢,我作主去给你说媒吧。”
案前的正主瞥一眼老头,没正行且嫌弃的嘴脸,“我不懂,你这么巴望着我结婚图什么,就为了多个小孩”
冯钊明看老二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你少给我别苗头啊。油盐不进是吧,我们要你娶的你又看不上,你自己相中的又不认真,你要怎么样”
“我没不认真。就烦你们盯着。嗯,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别回去跟我妈说,她这个人铁娘子,处处爱抢班夺权惯了。而我这个人贱骨头,我上赶着我乐意,谁去赶着我还是反对我,我到时候可没个好脸。”
冯钊明私心老二只要肯结婚成家就行了,哪管其他多少。而妻子那头,方方面面,她思量计较起来确实会啰嗦点。加上老大的婚事,婆媳口角到现在没停过呢。老二不比老大安分,他说得出来就做得出来。老头只是纳闷一点,“你妈还不是巴望着你好,你真收心一门心思成家立室,你妈举双手赞成,头一个去栗家给你提亲去”
冯镜衡听这些老掉牙的话就头疼,吊儿郎当得即刻摆起来,“谁说我要结婚的。再说了,什么年代了,提什么鬼扯淡亲啊。她乐意我还不乐意呢。”
“你不乐意你不乐意这么狗撵着似地缠着人家干嘛,啊”
“嗯,我乐意,她不乐意。”陡然,老二又话锋一转。
老头见有人吃瘪心里别提多痛快了,哪怕是他亲生的。“哟,你也有踢到铁板的时候啊,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滋味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和死了丈夫的女人有什么可怎么样的”
老头一听吓了一跳,“什么死了丈夫,谁死了丈夫”
冯镜衡口里一整个跑火车,愣是把老头忽悠得忘了上楼来是和他重新较量汪春申那事的。案前大放厥词的正主也不急,说话间把兔子警官备注改成了栗
随即心满意足朝老头道“一个三贞九烈的女人。分个手,她当她死了丈夫呢。”
冯镜衡父子再下楼的时候,迎面碰上了朱青。朱青试着家常道,栗小姐和朋友已经走了。
老二面上淡淡的,衣衫不算齐整,懒散套回正装外套。但看得出来,身心愉悦,重归应酬游刃有余得很。与公公先前的口角,外人面前,父子俩又和睦通力起来。冯钊明甚至几分为二小子保驾护航的意味。
朱青看在眼里,心口沉默,不知道该说这个小叔子爱招蜂引蝶还是该说那位栗小姐真不简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