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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雨过天晴,部落的人们早已习惯了秋季的雨水,大风很快会把雨云吹散,若是整个天幕都阴沉沉的不见星光,几天几夜都不停也是常有的事情。

    驱赶牛羊的族民早早地出发,地面湿漉漉的有些泥泞。两匹马慢悠悠地跑上了小坡,有个人同样步子缓慢跟在后面,是个老头手里拄着一支拐杖,随身的只有一包行李,头上扣着顶圆扁的大帽。

    巴桑换了装扮,巫医除了那根具有古老象征意义的骨杖、装着毒物的瓶瓶罐罐,最醒目的还是那双黑手。他换了件北陆的长袖大袍就是为了遮住手掌,还有那顶小部落才佩戴的古怪帽子,这种装扮显而易见是不愿让人看出他的身份。

    “桑叔,北陆的服饰穿在你身上倒挺合适。”格日乐忍不住笑,“就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都要走了,你这个小丫头还是要挖苦我。”巴桑皱着苍老的脸笑了笑,“以后听不到了,可能还惦记呢,不如多说说。”

    格日乐不笑了,心里酸酸的,毕竟这个老头从记事起就住在寨子里,常从他嘴里听到北陆的事,尽管受不了他帐篷里的味道,她还是忍不住跑去,瞧瞧罐子里又多了什么新奇的玩意。部落的人抓到珍奇的毒物常会带回来给他,偶尔秋末献贡也有部落的人会特别送些当地的毒虫做礼物。

    “是卓络让你来的吧,他都对你说了什么?”

    “只是叫我来送你。”

    “没有别的了?”巴桑一眼就看得出来少女脸上的犹豫,有些话她并没说。

    “桑叔,你真的得了重病吗?”

    “巫医身上多少都有些病症吧,年轻的时候不会觉的,等到老了才知道病入膏肓。”巴桑说的极淡,老师就是这么死的,活到这个年纪把死早就看得很明白了。

    格日乐咬着嘴唇,看来卓络猜想的都是真的,面前这个慈爱的老头没有几年活头了,明明看起来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桑叔,你要去哪儿?”

    “去我该去的地方。”

    没人知道巫医生活在哪里,他们也从不向外人透露,偌大的羌络草原上出现过的巫医也只有他一个。

    巴桑抬头看了另一侧的年轻人一眼,蒙塔比同龄的孩子都要高大,力大如牛,南陆汉子们除了魁梧就是爱喝酒谈笑,而他却不善言辞,和格日乐在一起的时候话算是多的,他心里想什么总喜欢做给人看。不管是骑马还是拼刀都是无可挑剔。

    “过了冬就到嫁人的年纪了,心里可有喜欢的人了?”

    “我不嫁人。”不知话题怎么扯到这儿上面来,格日乐说的满不在乎,“二哥还没成亲呢,何况卓叔到现在还没娶妻。”

    马下的老头忽然变得沉默起来,格日乐愣了一下,担心自己说错了话惹得他不高兴,犹豫着张了张嘴。

    “桑叔,你怎么了?”

    “听你一说才想起来他一直很孤独,可能也是因为这样吧,我们才会成为朋友。”

    “那卓叔为什么不娶妻?”

    “心里有悔恨吧,一辈子的。”

    “悔恨?”格日乐眨了眨眼睛。

    “不要看他整日总是把笑挂在嘴边,作为舍老却把诸多的事交给其下的贵族们,活的悠然自得。其实不是这样的,他心里有太多太多的苦闷。”

    “那他在烦恼什么呢?”

    “那儿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巴桑转头又问蒙塔,“塔克图家的孩子,你年纪也不小了心里有喜欢的人吗?”

    蒙塔像是被吓到了身子微微一抖,表情犹犹豫豫的,一看就是憋了一肚子的心事,他略低着头可能是在想事情,也可能是为了躲避少女投来的目光。

    “你真有喜欢的人啦,快说是谁!”格日乐看出了端倪,脸上带着戏谑的笑。

    听到少女的催促,蒙塔头压得更低了,倒像个犯错的学生一声不吭。

    “真没劲,我心里有什么事都和你说的。”格日乐等了片刻,很快就没耐心了,气鼓鼓地扭过脸去。

    蒙塔急忙抬起头,每当格日乐生起气来他都是木头一样跟在后面,等到她气消了才敢开口。

    “除了那些瓶子,这把匕首是我最为不舍的东西。”巴桑瞧见了少女腰带上挂着的银色短刃,在阳光下泛起清光。

    “桑叔,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锋利的小刀,听说是一个北陆人送你的?”

    “是。他说要去找巫母,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他死了吗?”

    巴桑沉默了一会,摇摇头,“他死不了的,走了那么远的林道,猛兽、毒瘴、毒虫都杀不死他,即便世上真的有巫母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格日乐听得愣住,急忙又问:“那他去找巫母打算干什么?”

    “可能是因为好奇,也可能是想找一个对手。”

    “听卓叔说——那个人随身只带着很少的干粮,还有一柄枪。”

    “我想他只带一柄枪就够了,饿了可以摘些野果,还可以捕猎食肉,他一定去过不少地方,能辨识各种药草和水泉,对毒虫也很是了解甚至知道一些古老的方法解毒,想必走访过不少部落,有所听闻。”

    格日乐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海牙镇遇到的那个北陆人,他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听得出来绝非是一句玩笑。

    蒙塔也被勾起了兴趣,小声问了一句,“那你们是怎么遇到的?”

    “一天夜里下着大雨,我随师父身居密林有个简易的草屋,他偶然发现跑来避雨。”

    “卓叔不是说,他是中了毒后来……”格日乐忍不住提醒。

    “或许我不该提他的事。”巴桑说,“真假并非那么重要,不过是听一个故事。”

    “那后来呢?”

    “在密林生活了几十年,自从师父病逝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孤独。我一直以为外面的世界同样是一片大森林,自从遇到这个人听他讲起草原,说起北陆的楼阁庙宇,我才那么想出去看一看。”

    巴桑说着笑笑,“巫医都是生活在封闭的世界里,要走十几天才能走出这片多年生活的林子,也就是这十几天的路蒙蔽了他们的眼睛,看不到外面的青山绿水,也看不到残忍的杀戮。”

    “师父年轻的时候一定也出去过,可他一直都未曾向我提起草原,那时候我感觉自己被欺骗了像是被困在囚笼里。自从在草原真正生活了多年,上了年纪倒一直想着回去,师父当年不愿告诉我实情的用意我渐渐明白了。”

    “明白什么?”格日乐听得一头雾水。

    “巫医出现在草原带来的不是安宁,而是争斗!”

    “可河汐草原一直很太平啊,就算要打仗和桑叔又有什么关系?”蒙塔抓了抓头,费解地问。

    “你还没有懂我的意思。”巴桑苦笑,“以后你自会明白的。”

    转眼入冬,草原上的花草都已枯黄,河流弯弯曲曲地流过,部分干流已经枯竭。部落的族民储备了足够的酒肉用来过冬,即便有血仇也都推迟到开春,雪在族人的眼中是草原之神洒下的药膏,净化这片染血的大地,用寒冷和大雪阻止人们的复仇,尽管只是不算长的一季。

    “不知今年的第一场雪何时会来?”巴桑忽然说了这么一句,雪下的越大越代表明年的丰收满仓。

    “就这几天了吧。”

    “那在路上还能看到。草原上的冬季很让人怀念啊,人们围坐着烤羊起舞,有人结亲很多人都跑去庆贺,好像草原上各个部落都是一家人。”

    “那桑叔干脆留下来吧,明年开春再走。”

    “不了,我留恋的不是草原的冬,只是那么几个人,既然决定了要走就不会再重逢。”

    格日乐脸上有些难过,闷闷地提着缰绳任马缓慢地前行。三人离部落的寨子越来越远,路送得再远还是要分开。

    “桑叔,我娘是怎么死的?”

    巴桑忽然一愣,抬头去看马上的少女,她正望着远处的流云,安静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

    “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我昨晚问过卓叔的,总觉得他有事瞒着我,我娘是难产死的,我问过阿爸他什么都不对我说,其他人也是,为什么他们不愿对我讲?”

    “那颜一生中最爱的就是你母亲,白夫人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桑叔——”

    格日乐显然并不甘心,巴桑只是摇了摇头,“人都已经死了,再追问往事只是惹人伤心。”

    巴桑看着少女低下头去沉默,又跟了一句,“知不知道卓络为什么对北陆的人或事那么感兴趣?”

    “因为好奇啊,北陆的行商客总喜欢带些稀奇的玩意。”

    巴桑笑了笑,移开了目光望着远处的流云,嘴边一抹苦笑很浓。